原味与薄味,浓重于清淡,谁更接近于食材的正味呢?舌头如果是味觉器官,那么,它必须保持完好的状态,才能发挥其功能。广府人不嗜烈酒,不好劲辣,所以能使舌尖保持高度的敏感,成为品尝美味的最佳器官,正因如此,广府人对鲜新的评鉴是最具权威的,对清淡的要求是最为苛刻的,广府人的口舌,是名副其实的品味武器。
人们常说,有传统无正宗。其实,传统就是正宗,一旦传统成为习俗,一旦传统成为惯性,它就能表现出事物的本质,本质即为正宗。广府菜的清淡特性,使它更接近于食材的本源,所以它是纯正的,复杂的烹调,汁酱的添加也会出好味,也会受人欢迎,但它是否纯正,那就见仁见智了。
广府味道之“原味”在万味之上
从古到今,粤人酷爱清淡,以致炖肉汤、鸡汤均不放盐。许多酒家就尝试不放盐,然后随汤送一小瓶食盐,由顾客按口味自由调节,后来此举遭到非议。顾客说,厨师不调味,一味随意,那要厨师做什么?厨师的烹技,主要在调功,调不到位也就是技不精湛。当然在无味中通过调整食法,就可以变成有味,变得好味。四川人吃豆花,先是吃完用极浓烈的辣椒佐料浇的豆花,随后必喝被称为窖水的豆花水,这窖水也是无味之味,吃了豆花,再喝也就有味了。广东人吃白粥,什么“味”也不放,也不要咸菜、腐乳之类的佐料,结果反而吃出了“粥”味。这粥味是什么味?那就要看你选什么米,如我们过去爱吃泰国香米,因早期的泰国香米水分含量适中,淀粉较多,黏性特别好,这种大米无杂质,无裂纹,没有发过热,没有上过光,更没有使用过人工色素,是保持“本原”的大米。如果泰国香米还是新米,那它的透明度更好,富有韧性,没有异香、异味,而是清香扑鼻。而且因黏稠度适中,特别香滑可口,这就是原味之味。
水可以成就一种美肴,非汤羹的菜肴,又最能展现原汁原味的,非广东的白切鸡莫属。但白切鸡的鸡味,全靠无味的水造就:先用沸开水煮鸡15分钟,再放入冷鸡汤中浸30分钟上碟。鸡中蛋白质因沸水冲击而凝结变型,而鸡肉因冷水泡浸水分不易渗出,而变得柔韧富于弹性,因火候掌握得当使鸡的鸡味完好保全。这种“水浸鸡”没有加味就切块上盘,所以称之为白切。用无味之水,浸泡出奇色奇味,实在是奇趣无比,人们说,盐是万味之源,对广府人来说水是万味之本。
广府菜中的原味之味是各菜系中最突出的。湛江菜中的白灼海鲜和白灼禽畜系列,许多人都不喜欢蘸酱汁,而是灼熟就吃,享受原汁原味。其实,不加味,看似无味,但因为食材都有固有味道,所以这种无味之味就取决于食材的本味,我们吃灵芝鸡、参皇鸡、葵花鸡,虽然不用任何调料,就算是吃不调味的鸡,我们都可以品尝到浓浓的灵芝味、人参味或葵花籽味。这不仅是由食材的类别所决定,而且是在后天的喂养过程中造就的。广府人有福,就在于他们率先改变生态,改变食材生长的环境和成长的食物、水质,从而改变食材的味道,对植物来说,无机不及有机那么营养、卫生,但一般来说,无机比有机蔬果的味道会更好。
广府菜之小炒是烹技一绝
粤菜中的小炒,是粤菜技法中知名度最高的烹调法。由这种技法而产生的味道,就是广东人评价菜肴时津津乐道的镬气。广东人常埋怨酒楼,特别高档酒楼的镬气不够,那他们是用什么标准来评价镬气的呢?美食评论家李秀松先生曾精辟地把镬气概括为气势、气味、气息与气质的综合。所谓气势,就是热气腾腾、烟气弥漫,让人双眼发亮;而气味,则是异香扑鼻、经久不散,令人垂涎欲滴;气色乃是指脆爽嫩滑、秀色可餐,催人跃跃欲试。为了真正炒出镬气,厨师们必须在以下三个方面做足工夫。首先是刀工要得,要把食材切得整齐划一,厚薄一致,纹理畅顺。其次是用猛火急攻,以镬代勺,厨师们大面积抛镬,就是为了翻掀菜料,使之快速同熟。再次是勾芡要精,今时小炒,大多落芡后反而造成泻水,吃时菜汁满盘,吃完菜后汁浸碟底,小炒的香气荡然无存。够镬气的一个重要的标准,就要看打芡后食材是否把芡汁吸纳,真正入味的菜肴打芡不见汁,芡汁薄薄地胶着在菜肴上,这是厨师小炒的硬功。顺德的菜远炒水蛇片,其精妙之处在于水蛇起片,只用8次刀起刀落(每侧4刀),然后旺火急攻,即可摆碟上台,前后不过3分钟左右,此时,鲜嫩的水蛇肉还在律动,令北方食客惊叹不已。我们说烹技出食味不是指酱汁调味,也不是指食材原味,而是特指技法本身,没有小炒的技法,就断不会产生镬气,镬气这种广府菜特殊的美味,只能在粤式烹饪法中创造。
广府菜之“蒸”是中国烹技之首创
清蒸河鲜是广州传统名菜,换句话说清蒸河鲜是广府菜中的经典,但有多少人知道,清蒸河鲜的“大师傅”,竟是来自顺德的自梳女(俗称姑婆)。18世纪中叶以后,顺德的自梳女多与金兰姐妹租赁或合置物业同居。姑婆们凭着以往的经验和一双巧手,创造出不少可口美味的菜肴美点。成为创制凤城美食的主力军,并给广府菜以深刻的影响。到处是桑基鱼塘的顺德,姑婆们吃鱼最为方便,先淘米下水煮饭,然后到鱼塘网鱼,摘一块鲜荷叶,再回到“姑婆屋”,把荷叶与鱼弄净,同时锅里的米开始成饭,将荷叶包鱼放在上面,盖上锅盖,待饭焗透,鱼也蒸熟。拿出来,舍弃荷叶把鱼置于碟上,加上生抽,熟油便烹成了荷香鱼。这种做法就本质而言,同今天广州的清蒸、海(河)鲜是一样的,顺德姑婆是今天广府菜的师奶和酒楼烹鱼师傅的“师傅”。
广东人经常讲“失魂鱼”,是指在市场上买到的哪怕是活鱼,经过长途运送,活鱼也成了“失魂鱼”,失了魂的鱼没有几天静养“回魂”,味不鲜、肉不甜,顺德姑婆们制作“荷香鱼”是用鲜嫩荷叶卷包住未失魂的活鱼,放在饭上蒸熟,由于分秒必争,鱼未失魂,因而鱼肉鲜嫩,润滑甘香。今天,广州的清蒸海(河)鲜,就是不断吸取顺德姑婆的经验,使清蒸鱼这一技法渐趋于完美,如蒸鱼必先弄热蒸器,假如是瓷碟,还要放上葱段,让瓷器中有空隙,蒸气可从中间渗入。鱼脊骨还有少许未熟的鱼肉特别嫩滑,这是顺德姑婆的标准,也是近水吃水的广州人对鱼鲜烹饪的基本要求。蒸的基本器具是甑,甑的发明有五千年历史。在中国南方的新石器时代,出现了上面的甑和下面的釜连为一体的器具,考古学上称为甗,它下面盛水中间有一箅子,水烧好后,通过蒸气把上面的食物蒸熟。这一器具证明我们运用蒸气的历史比西方发明蒸汽机车要早得多,这种方法在广府饮食中已使用了千年以上。西方饮食文化中最突出的食物是面包,面包是烤出来的;中国饮食文化中最突出的食物是馒头,馒头是蒸出来的。在广府地区,把用甑蒸食率先做出了改良,不用铜,不用陶,用竹子来做,并发明了蒸笼。用蒸笼蒸食,至今仍然是广府饮食中一项具有浓郁地方风味的烹饪技法。
广府面点,成长为驰名的广式点心
广府的面点,虽叫面点,但早期的原料大多为大米,今天的广式面点含义是广府地区用米面原料制作的点心小吃。什么伦教糕、萝卜糕、米糕、年糕、炸油角、炸糖环就是广式面点早期的杰作。如果说广式面点诞生时间早,那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苏式面点早在我国春秋时代已颇负盛名,到唐代时,苏州点心更闻名远近,所以,说到广式面点,如要赞誉,恐怕还是只能从味道入手,苏式面点发酵面最佳,《随园食单》说是“手捺之不盈半寸,放松隆然而高”,所以苏式面点中最负盛名的是糕团,苏式糕团软松糯韧,香甜肥润。总之,苏式糕团总体味型属于甜糯。广式面点传统使用油、糖、蛋,无论是油角、煎堆的皮还是马拉糕、鸡仔饼,都少不了放油、糖、蛋。即使制作的是咸点,油、蛋也少不了,所以广式面点的味型属清淡鲜爽,营养价值也高。
广州传统的竹升面,吃来柔韧弹牙,这种广州面点之面食,著称为广府第一面。竹升面的传承遇到的难题是竹升压面的技术要求,至今也不为新手知晓,其中擀面的时间标准,成面的厚薄标准,好像都是秘籍。在西关的老师傅擀面都是不避外人的,在小店的角落里公开操作,只要你留意,就可看到老师傅把面团铺在长桌子上,先用擀面杖把面团擀成两三厘米厚的面,再用竹竿压成只有毫米之薄,时间要长达1.5~2小时,在整个过程中,面不仅得到醒制,而且筋道达到了更高的层次,把面皮用刀切成面条即可下锅煮。竹升面的美味,首先源自精面的粉香,也来自鸭蛋的甘香,但如果没有竹升的擀面,面食就因缺少筋道只显绵滑而不弹牙,竹升擀面对广府面食的贡献不可低估。广府著名点心虾饺,也是以澄面弹牙为优质,当然,虾饺皮要薄,要用开水搓,馅料最好在冰箱放一晚,这些操作使点心皮显得有弹性,而弹性的口感使我们味蕾的感受更完美。
除了虾饺之外,广式点心中用澄面作皮的还有很多,如粉果,传统称娥姐粉果。娥姐粉果是极少见的以人名命名的点心,传说清末西关有一大户人家,家有一女佣叫亚娥,她制作的粉果风味独特,深受主人和客人的赞赏,后来娥姐被广州“茶香室”的老板聘请主制粉果,使粉果风行一时,名闻各酒楼、茶室。粉果的馅料包括猪肉、冬菇、笋丝、生虾肉、叉烧肉,形状与虾饺不同,粉果要包得严实,形如榄核,捏口外不能留指痕,摇动有声响。今天,我们品尝着这款仍大受欢迎的娥姐粉果时,深感它的风味与我们儿时吃的粉果味道不同,原因在哪里呢?就在那澄面皮上。传统的粉果皮,原来是饭粉来制作的,尽管澄面皮已有筋道,但用饭粉作皮比澄面的软韧度还要好,我曾听说过在磨肠粉的米浆时,如果加些冷饭,效果会很好,皮会韧,不易散,不易碎。饭粉的制作就是把优质的黏米先煮熟成硬米饭,曝晒干后用石臼椿成熟饭粉,此粉含水量高,韧度高,软滑可口,是米粉的珍品,不知这毫无技术难度的饭粉制作法为什么会被今人抛弃,但愿通过在此一“点”,能把饭粉制作传统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