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十二月的一天,天气晴朗,我坐上坎登至大西洋城这条老铁路线的火车,历时一个多钟头就到了新泽西的海边,在那里过了一个中午。我出发得很早,一杯美味的浓咖啡和一顿丰盛的早餐使我精力充沛(是我的好姐姐露亲手做的——食物可口至极,容易吸收,使人强壮,后来一整天都称心如意)。最后一段旅途,大约有五六英里,火车开进了一片广阔的盐泽草地;那里咸水湖交错,小河道纵横。菅茅草的香味迎面扑来,使我想起了“麦芽浆”和我家乡[1]南部的海湾。我本可以到了晚上再到这平展而芬芳的海边大草原尽情地游玩的。从十一点钟到下午两点钟,我几乎都在海边,或是在望得见大海的地方,听大海的沙哑的低语,吸入凉爽、使人愉快的清风。先是坐车,车轮在坚硬的沙地上匆匆驶了五英里,却没有什么进展。后来,吃过饭(还有将近两个钟头的余暇),我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见不到一个人)占有了一间小屋,看样子是海滨浴场的客厅;周围的景色,任我独览——离奇有趣,使人心旷神怡,无遮无挡——我前后左右,都是一片茅草和磁麻草——空旷,简朴而毫无装饰的空旷。船在远方,再望远处,只能看见一艘向这儿驶来的轮船拖着一缕黑烟;海船,横帆双桅船和纵帆双桅船更是清晰可见,其中大多乘着强劲的风、鼓扬着船帆。
海上,岸上,都充满了魅力,令人神往!它们的简朴,甚至它们的空旷,多么令人思量不绝啊!它们或间接或直接地在我心中唤起了什么呢?那伸延开去的海浪,白灰色的海滩、海盐,都单调而无知觉——全然没有艺术,没有歌词,没有话语,也不风雅,这冬日却是无法形容地令人鼓舞,冷酷然而看上去却是如此柔美,如此超乎世俗,比我读过的所有的诗、看过的所有的画、听过的所有的音乐都更加深刻而难以捉摸地打动我的感情(但是,我要说句公道话,这也许正是因为我已经读过那些诗,也听过那种音乐吧)。
——张禹九 译
【人物介绍】
瓦尔特·惠特曼(1819—1892),美国杰出诗人、散文家。生于纽约。当过木工、排字工人、报童、牧师、编辑和小职员。被后人誉为美国诗歌之父。代表诗作为《草叶集》和《敲吧,战鼓》。另有散文与诗的合集《十一月枝桠》,自传体随笔《模范的日子》等。
相关链接:惠特曼美文——《海边幻想》
我小的时候就有过幻想,有过希望,想写点什么,也许是一首诗吧,写海岸那使人产生联想和起划分作用的一条线,那接合点,那汇合处,固态与液态紧紧相连之处那奇妙而潜伏的某种东西(每一客观形态最后无疑都要适合主观精神的)。虽然浩瀚,却比第一眼看到它时更加意味深长,将真实与理想合而为一,真实里有理想,理想里有真实。我年轻时和刚成年时在长岛,常常去罗卡威的海边和康尼岛的海边,或是往东远至汉普顿和蒙托克,一去就是几个钟头,几天。有一次,去了汉普顿和蒙托克(是在一座灯塔旁边,就目所能及,一眼望去,四周一无所有,只有大海的动荡)。我记得很清楚,有朝一日一定要写一本描绘这关于液态、奥妙的主题。结果呢?我记得不是什么特别的抒情诗、史诗、文学方面的愿望,而竟是这海岸成了我写作的一种看不见的影响,一种作用广泛的尺度和符契。
多年来,一种梦想,也可以说是一种图景时时悄悄地出现在我眼前。尽管这是想象但我确实相信这梦想已大部分进入了我的实际生活——当然也进入了我的作品,使我的作品成形,给了我的作品以色彩。那不是别的,正是这一片无垠的白黄白黄的沙地;它坚硬,平坦,宽阔;气势雄伟的大海永远不停地向它打来,缓缓冲激,哗哗作响,溅起泡沫像低音鼓吟声阵阵。这情景,这画面,多年来一直在我眼前浮现。我有时在夜晚醒来,也能清楚听见它,看见它。
注释
[1].家乡:指长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