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美食舌尖上的私房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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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腌渍岁月(1)

爱面小札

热爱吃面,面条是上海人的饮食里一碗尺寸很小、气韵却极大的吃食。家常到不能再家常,也啰唆到不能再啰唆。

上海人的面,鲜有是手擀的,这一点,跟北方面大大的不同。给上海人吃手擀面,一次两次可以,吃多了,总是嫌弃那种浑猛倔犟,欠缺秀润娟好。一方水土养一方肠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上海的面,因为不是手擀的,大致是加了鸡蛋的机制面,于是,下面的手艺,就格外讲究起来。火候不到,面条僵而无趣;火候过了,烂若无骨,更加无趣得紧。上海的吃面人,通常踏进店堂,略略瞭望一下食客碗中的面条状况,大致心里就有底了。

上海人吃面,基本就不吃素,一碗像样的面,大多要配个大荤。大排面、羊肉面、焖肉面、黄鱼面,色色都是山河壮丽的。小荤里面,辣酱面、雪菜肉丝面算是小家碧玉。净素的面,罗汉上素之流,吃了半辈子,从来不曾吃到过及格的。唯有一碗素鸡面,算是草根里的一枝独秀,久久屹立不倒。再有双菇面筋这样的细致素面,煮得好的,也常常是绝无里的仅有。

上海人的吃面,没有特指的话,通常是讲的吃汤面,那个汤,务必要宽宽落落才称心。今日这样匆忙潦草的年代,几乎没有一家面馆,那个汤,是下过真功夫和真材料的。这一两代的吃面人,牢记的汤头口味,都隐隐约约带着方便面的阴影,跟从前是不好再比的了。吃面也要识时务,想穷讲究兼猛烈怀旧,只有回家自己炖鸡汤,跟着煮一挂龙须细面,啧啧,这样的好东西,除了亲手煮,还指望哪里有得吃呢?

上海人的拌面,我想得起来的,好像只有两碗代表作,一碗麻酱拌面,一碗葱油开洋拌面。虽然只得两碗,却是真真面中翘楚,值得一生默默追随。这两碗拌面,都没有懒好偷,真材实料落下去,不正点也难。见过很多漂泊异乡的上海人,对那碗葱开面,思念到肝肠寸断的地步。从前长年寄居海外,偶然回乡省亲,被友人带去簇新的新天地吃饭吃酒,黄昏路过附近混沌小街,忽然瞥见小面馆的老板娘,在当街的小煤炉上,炸葱油开洋,我一下子就走不动了,拉着友人站定双脚,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顺便很补很补地深呼吸,葱油开洋那种奇异的香,真是可以慰藉乡愁的。

出门旅行,尤其是跑到景区里,我都不敢吃鱼吃肉吃鸡吃鸭子,因为贵到离谱,亦难吃到惊魂。积累了多年惨痛教训之后,我的宝贵心得是,无论到哪里,请店家煮一碗清水面,再来一个青椒土豆丝以及一个番茄炒鸡蛋。不会贵,也不会难吃,高度保险。为什么是清水面?因为很多地方煮出来的米饭,是比较咽不下去的,而清水煮面,大致不会错到吓人的地步。这也算是我爱死面条的一个重大理由。

私房蛋糕

天底下,无分东方和西方,没有女人和小人是不爱吃蛋糕的。男人基本上也是暗恋这一口的,他们不过是有点害羞,默默深爱在心底,不好意思大声讲出来,怕被人嘿嘿耻笑了去。男人就是这样造作,敢爱敢恨这一点,注定及不上女人。而女人,又远远及不上小人。每次看见小人们,围着一盒子蛋糕蜂拥而上,吃得满唇满齿满脸堆欢的样子,我都好生羡慕。这些亲亲小宝贝,为了一口好吃的,那么的一往直前,这种事情,这辈子,于心于力,我都已经做不成功了。

才写了几行,已经要跑题,还是回过来写蛋糕。

蛋糕在我心里,称得起是食物里的菁华,因为它真真是君子,永远都给人带来俗世的丰足和美满,那么直接,也那么简单,一角蛋糕入口,人是可以从筋骨里酥软甜蜜的。我一直乱想,患了忧郁症的人们,三餐都给他们吃甜软缤纷的蛋糕,会不会有点辅助疗效呢?

我是很喜欢吃蛋糕的,见到心仪的蛋糕,胖字瘦字是怎么写的,立时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本埠好吃的蛋糕,我大概一一都请教过,好吃的佳作当然不少,手艺好的蛋糕师傅,亦是越来越多了。不过呢,最得我心的,没得讲,总归是草根名牌红宝石,它在我心里,始终是上海的一面旗帜,地位堪比双妹牌花露水。每次黄昏跑去红宝石,跟柜台里气质十分的上海阿姨讲,阿姨啊,帮我包四块小方好吗?上海阿姨常常会体贴地跟我讲,妹妹啊,侬侬,上海话,你。去荡荡马路再来,再过十几分钟就开始打折了。我真是喜欢在蛋糕铺子里,邂逅这样的世故人情,这算是我爱死上海的第101条理由。如此的好人好事,上海的好些老店里,至今依然是常见常有的。这些阿姨,从来没跟我讲过一句欢迎光临,但是我,还是会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地一去再去。

说爱、说喜欢,真是件分寸至难的事情,我到了这个年纪,依然有惑。

我亦常常自己烤蛋糕,水准很稳定,次次都得优,从来不含糊,有很多嘴巴为证,我是不打诳语的。倒也不是我本领多么的强大,而是我手里掌握的这个私房方子,是万无一失的省力省事一等秘方,吃过我家蛋糕的友人,总不能相信,这么健康好吃的蛋糕,怎么可以如此简单、如此潦草,就做出来了?

这个私房方子是这样的:

橄榄油半杯,糖半杯,鸡蛋两枚,搅半分钟,搅匀。

随便哪种面粉一杯半,苏打粉一茶匙,肉桂粉或者可可粉或者咖啡粉两茶匙,再来一小杯酸奶。

所有东西放在一起,粗粗拌两下,不匀最好,切忌狂拌。

然后丢一杯核桃肉,或者丢一杯桂圆肉,或者丢一杯葡萄干下去,随你了。

一定不要狂拌,就这样稀里糊涂乱七八糟就好了,装在蛋糕模子里,175度的烤箱,烤60分钟就有吃了。

如果是拿来烤麦芬麦芬,妙芙,英式松饼单词muffin的音译。,一样的材料一样的步骤,改成200度,烤15分钟就够了。

这个方子里,核心关键,是那一小杯酸奶,这只小卒子,万万轻视不得。

好了,写好了,我也真饿了。

风流吃蛋

亲爱女友周末在家煮了大堆的茶叶蛋,请大家去喝茶吃蛋听曲子,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可爱,比开烧烤大会文静多了。

下午的风温柔如手,吹拂在一篮子的茶叶蛋上,各色好茶腾着香气,缥缈的曲子幽静入云,座上客人人穿着宽敞流畅的衣衫。有一个女子一边吃蛋一边把她的一把长发摊在凉风下面吹,这种样子有点童话的意思,我坐在那里一整个下午,满足得不知如何是好。

吃蛋吃成如此风流美丽,人世怎么不叫人留恋呢?

永远喜欢这样的早晨。蛋壳在瓷碗边沿上轻轻一磕,发出松脆的龟裂声,一枚精神焕发的蛋,流利地滑进滚着热油的煎锅,美好一天从清晨的那只荷包蛋开始,没有比这更实在的幸福了。

曾经有过晚上八点仍然在写字间里苦干的经验,无聊寂寞,肚子饿得疯狂想家。旁边格子里的女同事善解人意,笑盈盈递过来一枚茶叶蛋,我妈妈做的,尝尝看啊。我接过来低头剥壳,剥出的那粒斑驳的蛋,像透我当时的心情。

日本主妇常常把茶叶蛋叫做恐龙蛋,这样可以骗孩子们乖乖吃下去。蛋很可怜,要施展骗术才有人欣赏。曾经的岁月里,蛋这种食物是珍贵得如珠如宝的,今天居然如此不堪掉尽了身价,蛋也算沧海桑田过了。

物欲横流的日子里,还能有一个风流吃蛋的周末,谢谢那位别具风致的女主人,多谢伊伊,上海话,他或她或它。那条不媚俗的舌头。豆子的缤纷情怀

江南的春夏,是吃鲜妍豆子的季节。

清明即起的蚕豆,搁大把青葱脆嫩爆炒,一路吃到暮春曼妙软糯的雪菜豆瓣酥,那是很多人深入骨髓的乡愁。寄居海外的友人里,有年年清明长途奔驰,专程回埠吃蚕豆的。亦有八旬北京老爷子,清明颤巍巍跑一趟上海儿媳家,盆满钵满满载新鲜蚕豆仁,回北京冻进冰箱悠然吃上半年的。蚕豆之迷人,一言仿佛难尽。

蚕豆落市,便姗姗来了豌豆,这种小豆子,真真尖嫩得腰细,一定是豆子里的洛丽塔。看日本名厨土井善晴的一碗水煮初春绿,真真有意思。澹泊的一大只素碗,一滴油花都无,宽宽浸在汤水里的,是豌豆,芦笋,刀豆和荷兰豆。日本料理看似平易近人波澜不惊,其实水深极了。那四样食材,一一分头焯水煮熟,熟这个字,实在不对,于初春的鲜嫩食材,简直是鲁莽大不敬。然后浸在滋味饱满的日式汤水里,那个汤水配方相当复杂,有昆布有鲣鱼花,搁进冰箱,冻若干时辰,取出吃时,那是四种欢喜在舌尖跳冰凉小步舞。土井煮豌豆,一小锅子清水,沸腾腾的,豆子下去煮,耐心等几分钟,后半段,拿筷子尖,沾那么若有似无的一点点苏打,点在水里,据说如此煮出的小豌豆,便从清丽洛丽塔摇身变成了风华梦露。土井这个大阪老男人,绝对妖的。

豌豆吃过,便是毛豆了。毛豆吃法繁多,广受青睐,近似大众情人。要是蔬菜搞选举,冬天是白菜为王,夏天就是毛豆坐天下了。毛豆极草莽,吃起来大快朵颐,这种彪悍的食材,吃了好像很添长夏的力气。唯一的妖娆例外,是拿毛豆煮豆浆,这个有点小奢侈,那个粉粉的绿浆,极是魅惑,跟西班牙人暴烈浓酸的番茄冻汤,可以头角峥嵘,拼一下温柔小命。

春夏之外,四季都有豆子的缤纷芳踪。

比如发芽豆,咸菜卤烤烤,粉糯饱满,吃酒吃粥,无不相宜。苏州人美称其为独脚蟹,真是脑筋急转弯。

日常顶喜欢煮西式的杂豆汤给包子小人。腰豆扁豆花豆鹰嘴豆,珠宝一样明丽,各抓一把,拿锅高汤,煮豆子,添乱七八糟的蔬菜,土豆胡萝卜西芹洋葱红椒西葫芦,还有牛蒡,统统乱切成豆粒大,一巨锅细火慢炖,又补又好吃,还饱肚。冬天吃热的,夏天吃凉的,非常满足。伟大的是,这个杂豆汤,还很万能,一日三餐都合适,偶尔拿来作宵夜,亦是趁手。

而这个人世上,我知道,好多人是打死不吃豆子的,所以,我这个看家杂豆十全大补汤,至今还没有勇气拿出来待过客。心里一直想,今生今世,总要寻档软和机会,献一献我的豆宝们。东北菜的好说歹说

东北菜的好,好在杀气腾腾,一年四季,仅有的那几样食材,干的湿的,荤的素的,翻来覆去,不分你我,直心直肺胡乱炖在一处,巍峨一脸盆子,噌地端上来,真真杀气四溅。六月里,奔去哈尔滨的阿城,看金上京博物馆,我国唯一一家收藏金代文物的地方,于昏昏灯光下,一眼一眼端详当年金人的行军锅,想着拿来煮东北乱炖,当是趁手极了。东北菜的乱炖灵魂,也许就源自这种行军菜,那股子杀气,自然也跟着源远流长。

东北菜其实也满时髦的,完全慢煮,跟快餐势不两立,这个我喜欢的。性情古朴,味觉扎根,真真有品。饮食随波逐流,口味胡乱投降,落个三不像四不像的下场,这件事情顶让人鄙夷了。如今的世界强国,在饮食一事上,堂而皇之,殖民四海,打压甚至消灭大量原住口味,委实骇人听闻。你看你看,美式日式饮食,在世界各地攻城略地,疯狂不在话下,想想有点步步惊心的味道。

不过东北菜的炖,亦犯了一个很糟糕的忌。天下的慢煮细炖,大多有一个心灵指标,就是炖了一夜的那锅子食物,肉酥骨烂之余,最好依然是分明的,清爽的,不露痕迹的。比如炖肥鸭子,炖成了,依然鸭形斐然,动人食指。若是炖完了,一锅子皮破肉散四肢支离,亦就十分地破相和倒胃口了。偏东北菜犯了这个天下大忌。火候十足地炖完,端出来,大致是混沌不堪的一盆子,泥泞兮兮地瘫痪在那里,十分赖皮。下筷子之前,搞不好要费个百秒千秒,想一想,刚才点的是什么来着,小鸡炖蘑菇,还是油豆角炖五花肉。那日在阿城,看博物馆看饿了,跑出来找个小饭馆吃午饭,一个炖菜奔腾上桌,想了半天,很白痴地,居然没想起来自己二十分钟之前点的什么菜。请问了老板娘,才想起来,是三干炖五花肉。赶紧再问,哪三干啊?老板娘白我一大眼,答,豆角干茄子干土豆干。三干诸君,勾肩搭背,腻在一处,酱油一炖,更难辨清雌雄。我这种初食者,在小脸盆里鬼鬼祟祟摸索良久,才悟了半个明白。那个土豆干,真真好吃,柔韧绵密,甘香芬芳,比油炸薯片高明多了。谢谢伟大的淘宝,东北土豆干,遍网都是,想想在上海的梅雨天里,细火慢煮一锅土豆干炖五花肉,该是何等妖娆的举止?

东北的德莫利炖鱼,炖完了,还是形神兼备的。不过那种炖鱼,也就吃个杀气腾腾,其他的就不能细究了。法式派

每次做这个法式咸味派,都深受好评。常常带着滚热的一个法式咸味派,去友人的派对献宝,差不多次次都收获一大把景仰。有时候派对规模大过了头,广大客人记不得彼此姓名,隔天见了我,笑眯眯很干脆地招呼,嗨,那位会做派的太太。

大吃大喝之后,总是有好学不倦的太太,来问这个派的做法配方,跟很多朋友,说了很多遍,想想还是写下来算了。

法式咸味派,正经法文名字叫quiche,最早我是从巴黎友人那里学来的,后来又穷查食谱,自己生猛发挥了几下,变成甜味、咸味,味味生花的一个派。

先说派皮。不讲究的话,随便哪种面粉都行,一杯;黄油小半杯;鸡蛋半个;一小撮海盐;一勺冷水,勺是咖啡杯里那种小勺。所有这些,搁一个大玻璃碗里,揉匀,揉成一团就行了,不必像做饺子做面条那样猛揉。拿保鲜膜包起来,丢一边,醒醒,半个小时吧。面粉跟黄油的比例,大致是面粉三份,黄油一份。

再说馅儿。

先说咸味的。咖喱吞拿鱼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