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之前颐指气使的傲娇样儿,此刻她的衣裳都破了,头上、身上全是稻草,脸上的脂粉也被眼泪冲花,两腮划得一道道血痕,狼狈得不像样子。
再看拽着她的婢女,也差不多模样。
沈明媚可是吓坏了——庄内发生变故时,她正在花殊阁里发脾气,因为小厨房将她想要的燕窝莲子羹,做成了雪梨银耳羹。她正犹豫着是要摔了炖盅,还是先吃几口,再让小厨房重做,就听到楼外响起一阵混乱的尖叫声。
沈明媚掐着腰到窗口去看,刚想斥骂一嗓子,瞧见一伙蒙面黑衣人闯进同春园,看到婢女就砍,尸体横七竖八,血躺了一地。
沈明媚惊恐地瞪大眼,尖声惨叫起来。
叫声引得黑衣人纷纷抬起头,乍一见二楼窗口的她,就像是猎人见到了猎物,他们也不砍婢女了,直直奔着花殊阁的方向来。
沈明媚浑身哆嗦,眼瞅着那些黑衣人到了小楼近前,其中一人举起黄杨大弓,那箭嗖一声朝着她射来——
要不是轻霜及时将她扑倒,沈明媚就是一箭射中喉咙而死的下场。
轻霜也是北平亲军都尉府的成员,训练有素。她见势不好,按照先前胜娇容的吩咐,她拽起沈明媚就往飞霭楼的方向跑。
可还没等到楼下,就与冲上来的黑衣人碰个对面。轻霜没动手,赶紧带着瘫软的沈明媚往回跑,硬是上了三楼。黑衣人攻上来的一刻,轻霜抱着沈明媚从三层窗户跳了出去——西窗外搭着专为夏日避暑的卷棚,略高于一层窗户,上面铺着厚厚的稻草。主仆二人这样一跳,摔得七荤八素,轻霜又抱着沈明媚往卷棚下一滚,俩人掉进了楼后的草垛子里。
黑衣人们见状,纷纷如法炮制。结果第一拨人从卷棚往草垛子上跳时,正等着的轻霜突然扳动机括,草垛子里哗一下翻出十几个钉耙,耙尖磨得又长又尖锐,全部朝上。黑衣人们还来不及发出叫声,就被钉耙扎成了刺猬,血肉模糊。
沈明媚亲眼看到这一幕,吓疯了,眼泪鼻涕尿水一股脑淌出来,烂泥一般委顿在地。轻霜嫌恶地扯着她的后脖领子,一路跌跌撞撞地奔到了飞霭楼。这边厢上了楼,惊魂未定的沈明媚两腿发软,连走都走不动,离近一闻,还有一股子尿骚味。
轻霜将她拖上了六楼,又把她推进靠东一间屋室,正要离开,沈明媚搂着她的大腿不撒手。
“你不能丢下我……呜呜呜呜,他们会杀人,他们真的会杀人……”
轻霜道:“沈小姐,这地方很安全。只要你乖乖待着不出声,奴婢稍后会来接你。”
“不要!我不要你走……你走了我就会死……不要,不要!”沈明媚哇哇大喊。
轻霜无奈,一记手刀敲下去,耳根子顿时清净了。
将沈明媚抱到罗汉床上,从头到脚平铺上被褥,轻霜将门扉合拢,下了楼。
淡月和沈明珠在五楼凭窗望着轻霜的背影,直奔着同春园东侧小门的方向,大抵是去接应同伴。
“稍后假明珠也会来吗?”沈明珠问。
“应该不会。”淡月道。
“因为她不是目标?”
“因为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坐在圈椅上的张辅道。
锦衣堂有四道院的飞霭楼做退路,同春园一左一右也必然另有精妙布置。毕竟,目前假明珠才是这庄子里最为重要的人物。
沈明珠闻言看过来:“我不明白了,这些人是冲着你、我、假明珠、沈明媚来的?”
“不是你我,珠儿,应该是沈家嫡女。”张辅思忖着道。
“沈家嫡女?”沈明珠愈发困惑,沈家嫡女不就是她,抑或假明珠吗?“大家这一趟齐聚到扬州,为的是认人,可瞧眼下这架势……”她喃喃的。
这架势,不像是认人,倒像要杀人。
杀谁?沈家嫡女?
对方又是怎么知道沈家嫡女在千金山房呢?
张辅和淡月都没有说话。
很多情况他们也不清楚,不好妄加揣测,只是对方气势汹汹、来者不善——刚刚三道院的锦衣堂被一众黑衣人闯入,说明庄子的东中门或西中门失守了。沈明媚住的同春园也被黑衣人闯入,说明东侧的小门也失守了。那么另两道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谁会有这么大的能耐,接二连三突破了胜娇容的布防?又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闯进堂堂知县老爷的别庄杀人放火?
“淡月,到这里就安全了。我们不会乱走,等着你回来。”张辅重复着轻霜的话。
这是让她去西偏门接应淡云。
淡月低头静默了一瞬,抿唇道:“我的任务是保护你们俩。除了你们身边,我哪都不会去。”
“可是淡月姐姐……”沈明珠迟疑道。
“放心吧。”淡月道,“我哥哥虽然不会武,但他最熟悉这庄子的地形,不会有问题的。”
此时此刻,二道院的青莲居,两拨人正鏖战一处。
小雨淅淅沥沥如瘙痒,青石板的路面被冲刷得透亮,踩上去又湿又滑。捉对厮杀的众人却都脚步稳稳,在雨中你来我往,焦灼得难解难分。
“诶,你老拽着我作甚?我要去雪满斋救我家小徒弟啦!”贺七一边打,一边使劲甩胳膊,要摆脱抓着他的红雀。
“什么雪满斋,那里有淡月和春望、翠苔他们呢,用不着你!你老老实实跟我在这儿待着!”红雀也一边打,一边狠揪着贺七,死不撒手。
对面的黑衣人看他俩这么不认真,恼羞成怒地攻上来,被贺七和红雀同时抬起的脚逐一踹飞。
“不赖嘛!”红雀笑。
“小兄弟,我可是你前辈!”贺七挑眉道。
红雀道:“哦,对了,你在死士部比我还早两届呢。”
“知道就好。年轻人,要学着尊老爱幼——”
话音儿拖长的一刻,贺七突然扯着红雀往后退。红雀以为贺七是反抗要逃,下意识地出招还击,谁知贺七借力打力,抓住红雀的胳膊猛地将他整个抡出去——红雀踢出的那一脚,刚好踹在身后拽着沈琼的同伴肩上。
同伴“啊”一声惨叫,冷不防松了力道。沈琼反手一拧,摆脱了对方,迅速窜到灌木丛里,朝着雪满斋的方向跑。
“诶你——”红雀急眼了。
“抱歉,”贺七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你们信不过我们,我们也信不过你们。”
“可是胜副卫那儿……”
“胜副卫是你们的头儿,不是我们的。”贺七打断道,“我跟小沈只认苏州府的副卫、春三彤。临行前,他交代我们要保护好小丫头。”
红雀有些愤慨,但他还是阻止了要追上去的同伴,然后将火气撒在了黑衣人身上。
……
青莲居的东厢房,沈德昌和沈汉杰就像一对老鼠,哆哆嗦嗦地躲在柜子里。
“四哥,你说他、他们……不会冲进来吧?”
“他们冲、冲进来……他们此行是来劫持沈家嫡女的,又不是我们,冲进来又如何?”
“劫持?”沈汉杰用嘴咬着手,声音发颤地道,“四哥,刚刚你没瞧见?他们一进院子,见人就杀!尤其是年纪小的姑娘,连侍婢打扮的都不放过……”他说到这儿,眼圈都红了,“四哥,我真后悔带明媚来了,那是我的亲生女儿啊!你说她现在会不会已经……”
沈德昌闻言绷紧起脸,也有些悔不当初。原以为暗中传消息给周王,让周王府的人来扬州,搅乱一池水,事态会对他们比较有利。谁成想周王是一个疯子,他手下的人是一群疯子!
这可是扬州府!南直隶!知县的别庄里发生血案,这么严重的事,能瞒得过京城吗?况且此处正住着东宫的娇客,消息一旦传到皇太孙的耳里,顺着往下查——周王府的杀手怎的这么巧,在这时找来了千金山房,还逢小姑娘就不放过?再万一沈家嫡女真有个好歹,东宫非让四房的人赔命不可!
沈德昌越想越着心焦,浑身的汗都下来了。
“宁王的人呢?人呢?信上不是说宁王府的人也会来吗?”他急赤白脸地道。
沈汉杰捶胸顿足地道:“四哥啊,就算宁王的人来了,也是来找沈家嫡女,二选其一,人家不会救咱们的!”
话音刚落,屋门这时砰地一声巨响被撞开了。
逆着光,一队黑衣蒙面人赫然出现在门口,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白刃,刀尖还往下滴血。
沈德昌和沈汉杰惊恐地瞪大双眼,魂都要吓飞了,抱成团儿恨不能地裂个逢立刻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