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了,也一直装作不知道?你故意让我撞见你们的奸情,就是为了让我去你姐夫跟前闹,然后,这门亲上加亲的姻缘便顺理成章了……傻瓜,你以为你姐夫是那么好摆布的?你以为,他真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那日之后,你姐夫跪在我面前,指天画地地发誓,说是你勾引的他,是你自己不知廉耻地倒贴,他幡然悔悟,从此跟你意断情绝。”
香薷抱着香茹的身子,声似叹息,“当时我便知道,就算我同意将你许给他,他也不会要。你姐夫这个人,我最了解,自私胆小,只图新鲜快活,要是动真格的,他也就打退堂鼓了。所以我想,与其让你不明不白跟着他厮混,倒不如找一户正正经经的体面人家。”
然而,香茹一门心思扑在吴茱萸身上。她只道是为着自己,自以为聪明和卖弄聪明,把别人都当傻子,可她从没个真正清醒的时候。
吴茱萸不是良人,更不是什么好人。香薷嫁了,不得不认命;香茹一时失足,尚有转圜的余地。但她死心塌地想着将错就错。殊不知,她逼得这样紧,吴茱萸便暗地里打算将她外调出去,让她永远回不来北平。眼下,亲军都尉府突发一连串祸端,吴茱萸再生毒计,想推香茹出去当替死鬼!
细作部的正卫、郁李,手持着甲等权限,来防御部盘问一干文职,吴茱萸猜不出原因。但他清楚一点,隐者部的公署被大火烧毁,架阁库幸免于难,上面封锁了消息,第一个隐瞒的是隐者部,这不正常。
吴茱萸的心窍何其弯弯绕,他凭着多年的经验感知到,上面一定是怀疑了隐者部的某个人或者某几人。而这解疑的突破口,恰恰在防御部的文职身上。
时机,不早不晚。
吴茱萸正愁于如何摆脱香茹——
他自不会直接下手,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牵扯到自己就不好了。
而香茹有一个最大的嗜好:敛财。
防御部的文职负责的是情报磨勘,第三查验环节。在那之前,几大部各自进行勘合,第二查验环节。
每一份情报的揭帖上,都标记着经手人的名讳。防御部的书记和候补副手们,在进行磨勘时,会将错误率一并写在揭帖上。就是说,第二查验环节中,谁的准确度高,谁的错误率高,一目了然。这直接关系到个人薪俸的高低,也会列入考绩,决定级别升降。
阎王易过、小鬼难缠。香茹利用权职之便,总会想方设法向几大部的文职勒索好处。“孝敬”多的,错误率往往是零;其次多的,错误率十去四五;“孝敬”太少或者不买账的,错误率会格外标重。还有的人,对同僚嫉恨,故意买通香茹,在揭帖上凭空捏造错误率。只要给的够,香茹都会照做。
吴茱萸是香茹的姐夫,又是奸夫,对香茹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手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所有的人因此敢怒而不敢言。不过打从新来的小姑娘、崖香,调到吴茱萸手下,吴茱萸显然偏袒崖香,更甚于香茹。惯会看风向的几大部文职们,转眼便明白过来——踩香茹的时候到了。
以职务之便敛财,原不是什么大罪,若加上泄露情报呢?
加上私通内鬼呢?
香茹身在第三查验环节之内,却违背原则,与各个部的文职私相授受。谁知道她有没有被王冒重金收买,时时予他方便?或者,干脆帮他藏匿内奸的身份?
偏偏是这种节骨眼儿,小事也会化大,香茹一旦被群起而攻之,事情捅出去,没有的,也能查出证据来。哪怕真查不出,香茹有错在先,杀一儆百,上面也不会轻饶了她。
不能怪他心狠手辣,薄情寡性。
吴茱萸心想。
是香茹那死丫头太能作。不趁此刻除掉她,早晚得出事!
吴茱萸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然而,他忘了还有一个同为老资历,耳聪目明且人脉极广的香薷——
“你姐夫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过河拆桥的缺德事他以往没少干。这一次对你,他怕也是动了狠心……可就算你犯了错……姐姐知道,都是他纵容所致。如果他能早些劝阻你,如果不是他听之任之,你又怎么会如此?”
“但姐姐不能让他得逞……你放心,没人会被挑唆闹事儿,因为姐姐已经把所有的钱财还回去了……你别舍不得,就当是破财消灾……如果他们还不肯罢休,姐姐就去挨个求他们,姐姐去给他们磕头认错……”
香薷用帕子擦拭着香茹脸上的血污,“你怎么就这么傻呢……你想让他纳了你,跟姐姐直说就是,姐姐会伤心、难过,会愤怒……那是因为姐姐心疼你,姐姐最终是会成全你的……你却为了那样一个男人,这样伤害自己……”香薷没有再说下去。
香茹闭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淌下来。
吴茱萸和香氏姐妹的事,还是被上面知晓了。
防御部的文职总负责人、卢银宝,事后将吴茱萸叫过去狠狠斥责了一通,然后勒令他择日,纳香茹进门。
吴茱萸自知理亏,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而他也心知肚明,他这是被香氏姐妹联手摆了一道!至此,他颜面尽损,声名狼藉,再也抬不起头来。等他和香茹的喜事过后,上面的调令恐怕也要下来了。吴茱萸被外派已成定局。
这是后话。
且说当时在公署外,街对面茶寮里的赵如意——
防御部大院里发生的这一出“双莲花大闹吴世美”,赵如意看不见,却估计到了七八分。尤其在闹得最欢的时候,两个防御部的文职,跑到茶寮来躲清闲。
“满口是非事,必是是非人。你啊,积点口德行不行?”
“不是我说是非,你也瞧见了,闹得实在太难看。”
“也该着吴头儿倒霉,香嫂子怎么就赶上今天来,让卢督监撞个正着!”
是啊,香薷怎么会来?
因为吴茱萸和香茹两人夜不归宿?
这样的情况,以前又不是没有过。香薷心里明白得很,姐夫和小姨子出双入对留在公署里过夜,肯定不会有好勾当。
是因为清早时,香薷在窗扇上,发现的一张描花笺。
她展开来看,上面娟秀的字迹写: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茹。
是晏几道的《阮郎归》。
香薷蹙起眉,再次看向纸笺。
旧香……恨不茹。
香薷的心里咯噔一下。
是谁?谁知晓了她家的丑事,还用这种诗暗讽地写在纸笺上?!
香薷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掴了一巴掌。她的心里更不是滋味,直将唇瓣咬出血来。
一定是几大部的同僚,那些素来爱无事生非的文职们!他们看穿了她家里的这档子事,故意写了这东西来羞辱他们,恶心他们!
香薷下意识就是将这描花笺撕碎。
然而,她没有。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一直以来困扰她的,妹妹的终身大事。
一个想法在香薷的脑海里形成了……
香薷是雷厉风行的人,她有了打算,便在两个当事人夜不归宿的翌日,趁热打铁地前去“捉奸”。
他们三人的问题,是时候解决了。
然也是因此,香薷给上面留下了一个不识大体、公私不分的印象。她在隐者部的仕途,几乎就此断送……
至于那张描花笺,自然是赵如意悄悄插在香薷家窗户上的。
他不确定香薷会不会来闹,可她来了,还闹成那样!
赵如意也不知道香薷为了妹妹,倾尽所有。
他的目的很简单,借着这家人不可告人的秘密,投石问路,探探防御部的底。毕竟,架阁库的损毁情况,只有防御部的文职们才清楚。不料被香薷借题发挥,一石激起千层浪。
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然而,在赵如意一手酿造的风波中,有一个人,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