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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步步追问

我和郑魏喜欢锻炼,不仅去健身房,还经常参加一些搏击比赛,觉得这些不过瘾,我们俩发神经,居然买了装备去登山。我们还算有自知之明,没有去登珠穆朗玛峰,选择了一个相对矮一点的雪山。

可也不能小瞧了这座山,远远望去也是山峰陡峭得直插云霄。我们开着越野车,经过一天多的行程才到雪山脚下,已是傍晚,四周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真可谓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而蔚蓝的天空触手可及,直让我们惊叹大自然的神奇壮美。

我们选择了一处较平坦的地方安营扎寨,搭好帐篷之后,从车的后备厢里把汽油炉提下来,前前后后忙活了好一阵子,才把肚子填饱。吃饱喝足了之后,躲在帐篷里睡觉,养精蓄锐等待着天亮,再来征服这座巍峨的雪山。

雪山脚下太安静了,除了冷,一切都是美好的。不知哪里来的风,从脚下一直往上面蹿,我蜷缩着身子,裹紧了棉被,还是冷得直打哆嗦。我想起身查看一下是不是帐篷没关严,可就是困得浑身乏力起不来。

我折腾了一夜,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清醒,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郑魏爬了起来,顺带也把我叫醒了。

我脑袋昏沉沉的,问郑魏是不是昨晚也是和我一样,夜里很不舒服,一直发冷就是起不来?

郑魏说:“我一直睡得好好的,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啊!我半夜起来解手,见你睡得挺香的,呼噜打得真响,方圆几十里地恐怕都能听见。”

怪了,我好像一夜都没有睡踏实,以前也从没有听鸽子说过我睡觉打呼噜,我这是怎么了?我心里拧着疙瘩,心情始终不大好。郑魏却是很兴奋,催着我赶紧收拾行装,准备往山上进发。

我们俩以前登的都是有花有草、绿树葱葱的山,从来没有什么登雪山的经验,一路上吃尽了苦头,经过半天时间的努力登到了半山腰。我又累又饿,一步也不想走了,便跟郑魏商量说:“先吃点干粮再上吧?”

郑魏也喘得不行,可这家伙就愣头青一个,喘着粗气说:“等……上到山……山顶,再……再吃吧。”

我实在是爬不动了,说:“那你爬吧,我歇……歇一会儿,喘……喘口气。”

郑魏不干,上来拽我,我不理他,就势坐在了地上。郑魏无奈,便一个人往上爬。

我躲在一个背风的地方,掏出干粮猛吃。可不知道为什么,越吃越饿,而且刺骨的风刮得我浑身打战。我索性扔了干粮,对着爬了老远的郑魏喊道:“等等我!”

忽然,我一下子惊呆了。靠近山顶突起的一块巨大的冰雪,陡然间脱离了山峰,急速向着下面滚过来。

不好,雪崩来了!

我赶紧朝一边躲去。

可是,郑魏这个傻帽却一点也没有察觉,依然撅着屁股朝上爬。大块的雪越滚越大,马上就要从郑魏的头顶经过。我大声喊道:“郑魏,快跑!”

“快跑啊,郑魏!”

这家伙像聋子一样,根本没有听见我的呼喊。

我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可着嗓子喊道:“郑魏,快跑啊你!你怎么不跑啊?你,你,你……”

大块的雪从天而降,一下子把郑魏埋了进去。

我痛苦极了,哭了个稀里哗啦。

我好后悔,这是上天对我们残害小生灵的一种惩罚吧。可是,为什么上天这么残忍地把郑魏带走,却让我一人在忏悔中度过?

哭着哭着,我醒了。

我面前正站着一人,好奇地盯着我看,见我醒来了,说:“做噩梦了吧?瞧你,大白天的吓出一头的汗!”

汗水从我的额头,沿着脖子,滚滚不息流入我的胸膛,贴在身上凉飕飕的。我想伸手擦一擦,一抬右手,发现正铐在铁管子上。

我迷迷瞪瞪的不知身处何地,晃了晃脑袋,赶走眼前的幻觉,猛然间一下子想起,我现在还在派出所里,正被铐在这间审讯室,等待着警察来审我。

刚才的噩梦太可怕了,不是什么好兆头。我抬头一看眼面前的这个人,直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人穿着一身警服,高大威猛,看着特别面熟,没经细想便认出来了,就是昨天夜里的那个张队。

我一早被带进派出所,车停在院子里靠墙的地方,正好是一个告示栏,里面有派出所全部警察的照片、姓名、职务及所负责的具体工作,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照片,特别留意了一下照片下面的职务和名字,知道他叫张万喜,职务是派出所副所长。不知道什么原因,昨晚那个协警叫他张队,或许他还兼任其他什么队的队长职务。

张万喜副所长见我彻底清醒了过来,问道:“想什么呢刚才?”

“刚才做噩梦了,梦见我和朋友在爬山,忽然朋友不见了。”

“呵呵,有意思。你接着说,朋友怎么不见了?瞧你吓得一身汗,不会是朋友从背后捅你一刀吧?”张副所长嘎嘎地乐,像老朋友在酒桌上开玩笑似的跟我逗。

我也讨好地笑着说:“哪能呢,都是朋友,哪能做那样的事情。就是梦见一起爬山,爬着爬着,突然间朋友不在身边,就剩下自己一人了,挺担心朋友的。”

张副所长不想跟我浪费时间,说:“想知道你朋友现在怎么样了吗?”

“他还好吧?”

张副所长从口袋里摸出一支中华烟,点上后吸了一口,慢慢悠悠地说:“既然这么关心朋友,想必不打算再把朋友牵扯进来了吧?说吧,怎么回事?”

我装糊涂,问:“什么怎么回事?”

张副所长没有理我,做出强忍着气愤的样子,一口接一口地吸烟。

协警走到我跟前,大声说:“你装傻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我们没事跟你闹着玩呢!”

我说:“我真不知道啊?为什么把我铐在这里?我犯了什么法?”

“你昨夜跑哪去了?”

“哪里也没去啊?”

“哪里也没去吗?”协警脖子上的青筋跳得老高,梗着脖子问我,“我们抓到郑魏的时候,你躲到哪里去了?”

“噢,这个啊,当时真巧了,你们去的时候,我赶巧饿了,下楼买点吃的,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你们带着郑魏走了。我当时不知道你们干吗要抓他,我很害怕啊,就躲起来了。”

“你真会编!你说你出去了吗?你以为你会玩隐身呢,监控查不到是吗?”

我不跟他对视,低着头不说话。

“说,具体藏哪里了?”

“哪里也没藏啊!要是藏起来了,你们怎么能把我抓到这里呢?”

“跟他啰唆什么?”张万喜副所长坐在椅子里,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说了协警一句。

协警站在我的正面,寻着我的眼睛说:“说吧,钱藏哪去了?”

“什么钱?”

“你说什么钱?龙盛湾502包厢里的一百万!”

“我的天,那么多!”

“你还装?你不知道一百万?”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我不清楚他们知道我多少事,有没有查到我和常小娟的聊天记录,我便沉默不语,消极抵抗。

协警有点不耐烦了,说:“快说,钱藏哪去了!”

我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哪知道什么钱?我们洗澡上来的时候,不是有人翻过屋子了吗?我们走时不是空着手出来的吗?龙盛湾里的服务员看着我们走的,不信你去问他们好了!”

不等协警再问,我壮着胆子越说越火:“昨天下午究竟是怎么了?我们去洗澡怎么有人就进了我们的包间找东西,还一晚上跟踪我们。我们也没有惹谁啊,怎么把你们警察也给叫来了?本来我们是弱势群体,被那帮人追得无路可逃,差点就没命了,你们警察应该保护我们才对,怎么反过来找我要什么钱?”

“你真会演戏!继续,接着演!”

“我演什么了我?你们到底要我怎样?”

“把裤子脱了!”

“干吗?”我一惊。

协警看着我紧张的样子,绷不住,忽然间笑了,不再扯我的皮带,说:“你这小子想歪了吧?不解皮带也行,把裤腿卷起来让我看看。”

说着,协警弯下腰,撩起我的裤腿。

协警问:“你的毛线裤哪里去了?别告诉我说这大冷的天,你不怕冷!”

我又是一惊,这家伙怎么怀疑到我的毛线裤了?也许他们找到了那一截毛线搓成的绳子,怀疑是谁身上的衣服拆下来的,但没有证据,是来诈我的吧?

我还是嘴硬,说:“是啊,我经常锻炼身体不怕冷,大冬天也不爱穿毛线裤。”

“是吗?”协警盯着我的眼睛足足有五秒钟,然后阴冷地说:“怎么我听你说话的鼻音挺重的,还流了一嘴的鼻涕。你告诉我,是你冻感冒了,还是打小就这么邋里邋遢习惯了?”

“这不是被你们铐在这里,我睡着了冻得嘛。不睡觉的时候,我身体不停地动有热量,不怎么觉得冷。”我笑着,讨好着他,不自禁地鼻涕又流了出来,赶紧用手抹去。

张副所长见我跟协警嘻嘻哈哈的,协警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很是生气,大声对协警说:“你去把东西拿来!”

协警走了出去,张副所长坐在椅子中,一句话不说,冷着个脸,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仿佛从我身上就能看出那些钱藏在哪里了。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我心里扑腾扑腾地跳。我不清楚协警会拿来什么证据,我也不清楚这样硬撑下去会有多大意义。

没过两分钟,协警拿着东西走了进来,没等他们问话,我的心扑腾得越加厉害了。

协警得意地说:“没想到吧?你走出商务套间的时候,我们就从监控中看到有些怪怪的,手背在后面干吗呢?果然,我们从你进入的楼梯间里一层一层寻找,终于找到了这件毛裤。”

协警手里拎着毛裤递到我面前,说:“经过仔细比对,这件少了一条裤腿的毛线裤,和502包间丢下的一截毛线搓成的绳子,正好是一起的。我们查看过了郑魏身上,不是他的,你还敢嘴硬说这件毛线裤不是你的?”

“真不是我的,干吗说是我的呢?”

我继续嘴硬,找到了毛线裤又能如何?证明了毛线裤和毛线绳子是一起的又如何?能证明是我的吗?即使证明了是我的,我打死不承认钱是我拿的,你们又有什么证据把这些串起来,证明钱是我拿的?

这时候不是我嘴硬不硬的时候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即使我承认了是我拿的,相信齐六也不会饶了我。不如继续嘴硬下去,或许还有其他的解救希望。

他们找不到钱,或许会跟我谈条件的。我想好了,只要他们答应不再找我麻烦,而且最终确实能证明不会找我的麻烦,那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钱给他们吧。我很需要钱,那笔钱确实很诱人,可如今这场面,想必很难应付过去,想保那笔钱恐怕很难。

这时候我已经看明白了,别看张副所长没有多说什么话,但整个场面都在他的控制之中。他让协警问我话,他明明知道协警凶巴巴的问话毫无水平,却依然让协警来问,他坐在一边一支接一支吸着烟,一副不怎么关心的样子。其实,这正是他所需要的,在酒店他们忙了一晚上,也没有找到我藏在哪里,他就知道我不是太笨的人。

他需要时间,需要我与协警一问一答,他在暗地里观察着我的一言一行,分析着我的想法,一旦我稍有不慎,便是他反击的时刻。我能够感觉到,他有的是手段,有的是对付一切顽抗分子的工作经验。

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他代表着法律和正义,我注定要被他击倒,我只是想在被击倒之前,尽量多了解他们对这件事的处理态度。他们想达到什么目的,最后会对我采取什么手段,是否会放了我从此不再追究?只有清楚这些,我才能最终交代钱藏在了哪里。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害了朋友,也不想把我自己陷进去。如果我走不出派出所,我也没有办法去给鸽子治病。

张副所长不说话,那我只好与协警继续周旋,继续跟他无关痛痒地瞎扯。我要等到张副所长认为,只有给我一个充分的保证,才可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而这些是不可以言明的,至少这时候还不能提,一旦提了,那就证明是我拿的了。张副所长是聪明人,给他一点时间分析,他会慢慢地分析出来我的心思。

协警冷笑了一声,继续问:“你说不是你的,那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条毛线裤怎么这么奇怪,一开始在502包间出现过,后来又怎么飞到了那家酒店的垃圾桶里?”

协警就像猫逮到老鼠一样,先不急着一口吞下去,闲着无聊慢慢找乐子玩。毛线裤拎在他的手上绕来绕去,他看着我的表情不紧不慢,极有耐心地跟我说:“你放心,我们也不会那么武断地就怀疑你的。在502包间丢钱的那么几个小时之内,先后有三拨人进去住过。其中第一批进去的也是两个人,一个是本地人,一个是外地来的生意人,两个人因为生意走在了一起;经过我们查看走廊上的监控探头,两个人喝得醉醺醺的,是一起走进包间,也是一起下去洗澡,后来一起在包间里做的按摩,没有单独的时间作案。当然了,也不排除两个人一起作案的可能性。但后来我们一点一点地跟踪调查,有大量证据证明不是他们做的,具体什么证据,我这里不用跟你说得那么详细。至于第二批进去502包间的,只有一个人,一开始我们对他是重点怀疑的。他一个人在里面,应该有很大的作案机会,于是我们对他展开了调查。我们查到,他进包间不到两分钟,就脱了衣服下到浴池洗澡去了,然后上来的时候,正巧有一个小姐在走廊上走过,他直接要把小姐拉进屋子里。小姐不肯,他一气之下打了小姐,结果遭到龙盛湾保安的阻止。他和保安发生了争执,当着保安的面穿上衣服走人了。可以说,他没有多余的时间作案,也排除了怀疑。第三批客人就是你和郑魏两个人。而你和郑魏有足够的时间,尤其是你,郑魏去了别的包间,你在这关键的时候,已经找来按摩小姐,却让人家提前下钟走人。这不太符合常理吧,你为什么那么早让她下钟走人呢?”

协警觉得他说的这段很长的话,一点停顿没有,思路敏捷,有理有据,一脸的阳光灿烂,不等我回答,他接着说:“而且毛线绳子是在你床边找到的,这条毛线裤又在酒店的垃圾桶里出现。我问你,那两拨人根本没有出现在酒店,那这条毛线裤,我们是不是应该怀疑,只有可能是你和郑魏两个人中间一人的?而郑魏穿的有,你呢,却什么都没穿。大冷的天,可能吗?要不要我们找技术部鉴定上面粘上的毛屑,与你的DNA相符了你才承认?”

“你不觉得你的分析中有很多漏洞吗?你要是因为这些,就判断我做了什么,那你是太冤枉我了!”

“你说说看,我哪里分析得不对?怎么会冤枉了你?”协警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与我讨论案子有什么可疑之处。

我说:“我不懂你们是怎么办案子的,但我知道,凡是作为证据的东西,都要在关键问题上起到关键作用才行。就算你怀疑是我的毛线裤,那么,我问你,凭一条毛线裤又能证明什么?不能就因为我扔了毛线裤,就怀疑我是小偷吧?”

“问得好,这就是关键的一点!你老实交代,为什么要把毛线裤拆了?用毛线绳子做了什么?”

我心中一阵得意,说明他们还没有想明白钱是怎么转移走的,也不知道毛线绳子是因为没有起到作用,而被我丢弃了。他们的侦查思路出现了问题,我不说,他们找不到证据,就定不了案。

我正在得意,张副所长听得不耐烦了,突然从座位上起来,走到我身边,一字一顿地说:“是,我们到现在还有两个方面没有搞明白。第一,就是在那家酒店,明明在监控中看着你进了楼梯间,却没有见你从哪个地方出来,但我们找遍了楼梯间,也没有把你找出来,这段时间你藏在了哪里?第二,你在502包间把毛线裤拆了,按照常规分析,你应该是用这根毛线绳绑住钱袋子,通过窗户送到了楼下,或者楼下的某个房间。这就有一种可能,一定有人与你接应,才能完成这一系列的过程。但我们查遍了整个楼,也查阅了你的通讯记录,始终没有发现有其他人参与。你别得意,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两个方面没有查清,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

我还没有回答,张副所长也没有打算要我回答,继续说:“我可以告诉你,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第一,那是一笔大数目,不可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早晚会查出你的作案过程。但是,这是有底线的,我们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希望你看清形势,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别抱着侥幸心理,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第二,只要你承认了,把钱交出来,我们可以算是民事纠纷,大不了向失主赔个礼、道个歉就完事了。假如你执迷不悟,继续想蒙混过关,我们直接移交给市局的经侦大队。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吧?他们连那么多的贪污腐败都能查出来,那么多疑难大案都能破得了,你能跟他们玩猫腻?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真到了那时,你再坦白也是有罪之人。一百万可不是小数字,是重大盗窃案还是有计划抢劫,不管怎么给你定性,你就等着在牢里度过余生吧!假如在我们这里,交代了立即可以放你回家,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没有案底,没有后顾之忧。你可以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再回答。”

屋子里安静极了,我的心里怦怦直跳,听了他这段话,我一时还分析不出来他对我的承诺是真是假。我是说出来好,还是继续顽抗到底呢?

张副所长根本不给我继续考虑的时间,重新坐回椅子里,顺手把桌子上的刑讯记录簿拿到身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在记录簿上先填上日期,然后说:“好了,现在正式开始询问,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明白吗?”

我懵懵地点了点头。

张副所长问:“姓名?”

“王大印。”

“性别?”

“男。”

“年龄?”

“二十九。”

“职业?”

“个体户。”

“说具体点!”

“开了一家个体家电维修店。”

…………

“钱藏在哪里了?”

“我哪里知道有什么钱?我只知道我现在感冒好难受,你们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