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辈人讲,我们钟家大院子一族钟姓人家是从广东搬到四川的。至于何时搬来,为何搬来,原祖籍在广东何方,不得而知。只说:哪个晓得呢?那个时候搬穷走死,家谱甩到哪里去了都不晓得。于是只得代代口口相传:记住,我们老祖宗是广东人,莫忘了老祖宗的规矩。
啥子规矩呢?一是我们钟姓人住在同一个大院子里,不能有杂姓。二是称呼上的讲究。我们周围其他姓氏的人叫自己的父母为爸妈,我们则叫阿爷阿娘,别人叫爷爷奶奶,我们叫阿公阿婆。总之,称呼前都得加个阿字。两三岁的时候,我到我爸工作的城市玩耍,叫我爸阿爷,把人家都笑死了,后来拒叫,改口为爸爸。叫我妈为阿娘。读书的时候,我的同伴嘲弄我,说我叫的是干娘。这可是个很严重甚至很羞耻的问题。干娘是啥意思?就是婆婆的意思,我还这么小就有干娘了?就嫁人了?羞死人了。我悍然决定:不再喊阿娘,改口喊妈了!不过我是比较精灵的那类小娃娃,当着外人的面,我叫爸叫妈,当着钟家大院子里的那些阿爸阿咪,我叫阿爷阿娘。有一次,我在钟家大院子里不小心叫了妈,被喜麻子(我爸一辈的,为人处世大惊小怪,一脸麻子肉,名字后面有个喜字,按规矩该喊他阿爸,但我见不得他,见面也装没看到,背面叫他喜麻子)听到了,气势汹汹地冲到我妈跟前,吼道:倪邦英!你教的好人!教起你妹崽喊妈,老祖宗你都不要了?
我妈毫不示弱,反击道:你喜欢你就把老祖宗天天背到你背上嘛,我看你天天捧着老祖宗还是莫得吃莫得穿!懒死懒惰的人,你把老祖宗挂到颈子上他也不得保佑你嘛!解放了,新社会了,细娃喊自己妈和老汉你都要规定?你说,哪本书上写着这个规矩的?我就不信喊声妈、喊声爸就犯了王法了,世上没有这本书卖!
任喜麻子嘴巴有多厉害,也厉害不过我妈。
这番斗争下来,我可以在钟家大院子里公开叫爸妈了。其他娃儿虽然羡慕,但是不敢,只得按老规矩行事。
经过这件事,我对我妈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心里暗下决心:不论我妈今后如何骂我,甚至打我,我都不会背地里叫她泥(倪)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