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兰萍把门打开,叫声“建国媳妇”,储丽霞“哼”一声便径直冲向老爷子卧室,接着屋里便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谭兰萍在外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心去门口瞧瞧,又怕招惹是非,后来想干脆进厨房躲着吧,便搬个马扎边择菜边听外面动静,好半天,储丽霞出来了,接着便听她向房门口走去,谭兰萍想不能不说话吧,于是便从厨房探出头说了句:“建国媳妇走啊?”
储丽霞慢慢转过身子,冷笑一声:“呵,盯着我呢,刚才我翻我爸东西怎么不去盯呀?谭兰萍,我该说你句啥好呢,你年纪轻轻的,找个什么人不好呢,干吗非要跟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呀!你八辈子没见男人呀,脑子搭错筋啦?噢,我知道,你从家里跑出来,是儿子待你不好,你出来是为了混个住处,混个肚子饱,我看在亲戚面上收留你,是要你伺候老头儿的,可不是要你来做主人的,你要分清楚。”
储丽霞又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在谭兰萍眼前晃晃:“瞧,这什么,户口本呀,我爸回来你告诉他,他老了,老糊涂了,我先替他保管一下。还有,你不愿走,在这也行,可是你别忘了,没有户口本,你就办不了结婚证明,没有结婚证,你就永远是个保姆!”说完就甩门走了。
谭兰萍仿佛挨了一记闷棍,身子摇了摇差点摔倒。丽霞的气她受了不止一次,而这却是让她感到最屈辱的一次。这个家确实是待不下去了,她便跑到小卧室里拾掇自己的东西,忽然触到了一张花花绿绿的硬纸壳,是老储给她过生日时头上戴的生日纸帽,触到这张纸壳,谭兰萍心不由软下来,想想,便把包包放到一边,挽挽袖子进了厨房,她想给老储再包顿水饺——最后一顿。
老头打球回来看餐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水饺,很高兴,但又看谭兰萍的神情不对,便追问是怎么回事?谭兰萍没办法,只好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下,老储听后起身便怒气冲冲要找闺女理论。谭兰萍扯住他,不要他去,说那样丽霞就会以为是她从中挑唆,她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最后,谭兰萍抹把眼泪,硬起心肠道:“我还是走吧,你好生吃饭啊。”
老储不说话,眼巴巴望着她。谭兰萍心里一阵酸楚,便过来拉他:“吃饭吧,要不饺子要凉了。”老储甩开她的手,突然说了句:“不吃,绝食!”说罢便噔噔噔跑卧室躺下了。
储前进就这样绝了食,谭兰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对小枫道:“我怎么着也得告你一声啊,得跟你交接一下啊。”小枫要她千万先别走,自己马上就回。
小枫对姚茉莉简单说一下就匆匆往江城赶,边开车边给储丽霞打电话,问她怎么把老爷子的户口本偷偷拿走?储丽霞不服,说户口本必须拿走,不然领了证生米都煮成熟饭就抓瞎了。
“绝食?”储丽霞初听吓一跳,紧接着却又笑了,“放心,咱爹是吓唬人玩的,他就是想逼我把户口本送回来。”
虽然嘴硬,储丽霞挂断电话后,还是向科长请个假往老爷子这边赶。
老储同谭兰萍正屋里屋外地说话。
“小枫真回来?”老储问。
“她一会就回,我把你交给她,我走了也放心了。”谭兰萍在外面边收拾边说。
储前进顿了一会儿,突然趿上拖鞋出屋,拉谭兰萍到餐桌旁坐下。谭兰萍一愣:“你,不绝食了?”
储前进笑眯眯地道:“不绝了不绝了,吃饭吃饭。”
“可我还对人家说你绝食,你说我这不明摆着说谎么,让红兵媳妇拿我当什么人呢?”
“合着你是盼我绝食?”
两人斗了会儿嘴,谭兰萍又说起了正事:“老爷子,我和红兵媳妇交接完了我还得走,你看丽霞对我成见那么深,以后关系还是难处不是?”
“放心。”储前进往谭兰萍嘴里夹一个饺子,“小枫回来,事儿就好办了。她一直是支持我们的,放心,好事多磨。”
谭兰萍咀嚼着,半天咽不下:“红兵媳妇回来我该咋说?我这不撒谎么?”储前进往谭兰萍脸跟前凑凑:“没事,这不还有一盘水饺么,就说我没吃。得,我得回床上躺着了,小枫快到了。”正说着,便听敲门声,老储抹把嘴急道,“呀,这么快,赶紧拾掇一下,我进屋了啊。”
谭兰萍便忙不迭地把碗筷收拾了,确保桌上看不出破绽才去开门,门开了,门口站的却是储丽霞。
储丽霞进屋连声喊爸,老头儿躺屋里假寐不应,储丽霞也不恼,一屁股坐到床边椅子上就说开了:“爸,你没吃饭吧,那我给你做去,想吃什么,下碗面吧?”看老头没动静,继续道:“啊?要不,我出门给你买去,楼下新开一家,我给你端一碗去?啊,好不好,爸,不吱声就证明同意了,那我去了啊?”然后便起身往门外走,刚到门口,就被当爹的喝住了:“我不吃!”
储丽霞回转身:“爸,你说你都多大年纪了,咋还跟小孩子似的?”
“谁小孩子?有你这样的吗,来偷亲爹的户口本,你到底想干啥嘛!”
“偷?”储丽霞故意把声音往大放,“谁说我偷呀?这不成心挑唆我们父女关系呀!”
听丽霞这样说话,躲在厨房的谭兰萍暗暗叫苦。
“爸,这户口本我是替你暂时保管,再说,我拿的时候屋里可是有人的,怎么成偷了呢?”
“丽霞呀,我还没老糊涂,用不着你事事为我操心!”
“我不操心成吗,我妈没了,你就一儿一女俩亲人呀,红兵不在家,你说做闺女的不操心谁操心?得,爸,你玩绝食,不吃饭,那成,上我家去吧,你上我家,我养着您……”丽霞一字一板,“对了,正想给你说个事儿,秦丽你还记得吧,就是我高中那同学,昨天下午她给我打电话,你猜怎么着,给她姑妈提亲呢。”
“啥?给谁提亲?”
老储愣了,外屋的谭兰萍也愣住了。
储丽霞说,秦丽姑妈年轻时随姑夫在南方工作,去年老伴去世,儿子也跑加拿大定居去了,秦丽姑妈一直不喜欢南方的温热气候,人到老年便更加怀念北方的四季分明,今年就动了回山东老家定居的念头。最后,储丽霞顿了一下又道:“爸啊,我觉得你们俩倒挺合适的,是不是?”
储前进吭哧半天,翻身朝里,还是那句话:“你就甭操心了。”储丽霞起身,在屋里走了两步,站定又说:“我得操心,我是你闺女。我给你说啊,这世道,什么人都有,爸呀,你也别太理想化喽,我给你说哈,谁也靠不住,千亲万亲,不如自己的儿女亲。爸,你老可别上当受骗啊!”
谭兰萍再也待不住了,她觉得储丽霞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像石头样砸在自己脸上,生疼。人家这是往你脸上啐口水呢,人家把你当贼呢,人家在等你滚蛋呢。想到此她从厨房里奔出来,拎起早已收拾好的包便往外跑。一出门,便跟一个人撞个满怀,是丁小枫。谭兰萍喉咙里发紧说不出话,小枫见她的神态,心中便明白了大概,抄住她的包急道:“谭姐,有话好好说!”
谭兰萍的眼泪夺眶而出:“红兵媳妇,我得走!”
“谭姐谭姐,你不能走!”
两人正拉扯间,房门开了,储丽霞站门口冷笑:“丁小枫你出什么洋相!人家又没卖给你,凭什么限制人家自由!”
小枫回头冲她瞪眼,又转脸赔笑道:“谭姐,我姐脾气急,但人不坏,说话不中听,你多担待啊。”
瞧瞧,丁小枫竟然跟一个想上位的保姆这样说话,真是掉大价了。储丽霞一生气一着急,便用力捏了小枫后腰一把。小枫咧嘴“哎哟”一声,分了神,谭兰萍借机把包拽过去,“噔噔噔”向楼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