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所说的侍御史刘公就是刘岱,袁绍的妻子刘氏,就是刘岱的族女。这一回,也正是有赖刘岱的全力维护,陆康得以不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免去官职,放逐回老家。
人虽然没杀,可税还是要加的。而这一回,皇帝又变本加厉,要求各个州郡朝廷要为皇家分忧,替皇家采购木材、山石。
采购木头、石块,能从中如何舞弊呢?十常侍又笑了,花样玩儿得精,才能油水浓。但凡木材、山石运到京师,谁来负责接收验货呢?那便是宦官的特长了。首先是不论好坏,一律百般挑剔、统统退货。州郡官员们能怎么办呢?只好降价,这就是一笔没有市场竞争的买卖。卖方必须将手中的货出手,而买方呢,不但拥有定价权,更掌握收购权。于是大汉帝国最好的木材、山石,被还到只有市场价格的十分之一,这才收下。
可是,这就完了吗?不!在宦官们看来,这只是开始而已。已经验收入库的木材、山石,宦官们又会拿出来卖还给地方,而这次他们又成了强卖者。
完了吗?还没呢!木材现在可是在你地方手里头呢,你还是得缴纳。于是之前的程序再走一遍,宦官们再捞一笔油水。
全国的百姓,要为这一切买单。倘若地方官员也加入贪污剥利的队列,那这百姓可就无处可活了。
这又如何呢?天子还觉得不够开销呢!于是再动脑筋,连官职也拿出来卖,什么刺史、太守、茂才、孝廉,统统明码标价。年俸二千石的官位卖两千万钱。此时河南有个叫作司马直的人,刚巧获得了巨鹿郡太守一职,按规矩得交两千万,可这人特别清廉,大家都晓得这人没钱,所以宦官表示优待:
“司马先生,你只要交三百万就可以了!”
司马直先生又该如何应对呢?
事实上,就当时而言,三百万买个郡守,那确实可算是极便宜划算了。司马先生的清廉名声,在宦官眼里,那也值一千七百万呢。
问题就在于司马直先生连三百万也拿不出。怎么办?无非是叫他向百姓压榨剥取。司马直不干,表示要辞职,上司说哪能这样呢,说辞就辞,不准!司马直只好启程赴任,走到一半,实在想不通的他给皇帝写了一封遗书,便吞下毒药自杀身亡。
司马直的这封遗书,被送到皇帝眼前,据说皇帝还真的看了,看完了也无言以对,只好吩咐下去:
“暂且不收了吧!”
不收基层官员的钱,皇帝又从哪里捞钱呢?这会儿他把目光投向了朝中的最高等级:三公!没过多久,他便找了个借口,把司徒袁隗的官给撸了,拿出来卖,开价便是一千万!
这事办得挺利索。很快便有了结果,价高者得。原本担任廷尉的幽州名士崔烈当上了司徒。可是皇帝却很惆怅,因为崔烈压根就没付足一千万,经程夫人也就是皇帝的奶妈说情,最后以五百万成交。
五百万买了个司徒,崔烈的感觉又如何呢?他问自己的儿子,外界评论如何?儿子说了实话,实在是嫌弃这铜臭啊!据说“铜臭”一词由此而来。
铜臭弥漫天际,此时的曹操却在帝国的东陲走马上任,做济南国相一职。这职位却不是用钱买的,而是对他在镇压黄巾起义中尽忠职守的一种奖励。
济南相,是济南的最高级别行政长官。想当初,曹操初入仕途之际,年方二十,做洛阳的北部尉,薪俸只有区区四百石。而十年之后,到了而立之年的曹操,终于也能为官一方。济南国(诸侯国)的相相当于郡太守,薪俸涨到二千石,足足涨了五倍。
不过,家财万贯的曹操,自然不会在意薪俸的多少。天底下做官的人,也确实不会在乎拿多少薪俸。至少在元明之前便是如此。
对于曹操而言,最高兴之事在于独当一面,这便有了施展浑身解数的空间。
来济南之前,他便暗自下决心,要在这任上干出一番成绩来!让所有人,包括京中那玩惯权钱交易的父亲曹嵩、关系通天入地的大哥袁绍等诸公都不敢小觑。
于是,曹操上任一个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微服私访。他不听衙役的花言巧语,也没空与主簿文书处理人事纠缠,但用一双眼去看,看见的,方为事实!
微服私访一圈下来,曹操看见的是什么呢?
百姓居然不相信大汉的律法,更不相信大汉的官吏,换而言之,在济南城中,弥漫着对帝国公平、公正法律秩序的质疑。
不信法,那你们信什么呢?
信神!而且这神,就是本朝吕后专政时期那位曾经参与反吕斗争的城阳景王刘章。这便奇了,信仰崇拜城阳景王,那就该是心中仍有大汉,可是偏偏又不把大汉律法的权威当回事,这究竟是何道理?
眼下,在济南国境内,矗立着多达六百座的城阳景王祠。百姓在祠中祈福、求雨,甚至生病也不求医,到景王祠烧香,指望景王驱除病魔。
如此虔诚,实在令曹操想不通。
刘章生活的年代,距离当时三百多年。身为大汉官员的曹操,自然也曾读过史志,知道他的事迹。
那是吕后专权的年代,相传刘章曾参与吕后组织的酒宴,并担任“酒吏”这一听上去颇有嘲笑意味的角色。可他却一本正经地做酒席上的执法官,并向吕后申请:
“哎呀太后,我可是出身武将之门,那就请用军法来监酒如何?”
吕后大概是觉得这人挺好玩,做个“酒吏”这样的小角色还积极得很,于是欣然答应。
喝到一半,大家都挺高兴的时候,刘章出来跳了一支助兴歌舞,据说还是一首关于如何种田的歌谣:
“深深地耕啊密密地种,插下苗那就得疏一点。
“若不是同一种苗啊,那就得把它除掉啊!”
(原文为: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鉏而去之。)
这歌,唱得无非是如何种田而已,又能有什么政治意义呢?
这歌听上去虽然说的是种田,实际上却深藏着政治意义。农民要播种的苗,自然指的就是刘氏,而混进来必须除掉的杂苗,其实就是吕氏。
所以吕后听了这歌,完全说不出话来。而表面上看,刘章唱的又是田歌,无罪所有!
过一会儿便有一个姓吕的人喝醉了酒,怕人家再给他灌酒,落荒而逃。刘章便赶了出去,大家都以为他是出去拉那个人回来。没想到片刻之后他居然提着剑回来报告:
“此人居然敢违令出逃,臣已有言在先,当以军法处置!所以,这便执行军法,将他处斩了!”
这真是一语惊呆满堂人,可是吕后也没办法治刘章的罪,因为他有言在先,只是大多数人以为不过说笑而已。
这自然已成为历史,三百年流转,前汉都变成后汉了。问题是此间百姓为何如此崇拜刘章呢?
而更令曹操警觉的是,一些地方官更借景王祠为挡箭牌,暗地里与黑社会官匪勾结,从中渔利,此地的官纪、民风,已然荡然无存。
那么,身为济南国之相,曹操又当如何呢?
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冥思苦想许多天,问题的关键究竟在何处呢?究竟是民风不正还是官风腐浊导致了这一切。
曹操毕竟是曹操,很快便想明白了问题之根:民,之所以信神不信官,关键还是官不可信。由此看来,济南的官场一定有大问题!
有问题便查!
曹操自有曹操的办事风格,雷厉风行之下,各路查探人马很快派出至济南国下几个县:梁邹、上鼓、于陵、阳丘等。那些地方官平日里贪腐成风,很少做掩饰,须臾之间,曹操的手中,便已握满了他们贪腐的种种证据。
接下来该如何?
找到了问题的答案,你曹操就能解决得了吗?
济南的官场已经烂透了,他有心整理吏治,但是还能不能如当年做洛阳北部尉的时候,凭着血气方刚,设立五色大棒,凡是违背法纪的,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豪强权贵,一律用五色棒打死,就连蹇硕的叔父违禁,也毫不犹豫地棒杀!
他不禁自问:“你,曹操!究竟还有没有当年的锐气?为什么官做大了,反而胆小起来?”
济南的地方官为什么敢如此目无法纪?身为上司的历任济南相为何不敢纠察?这才是曹操需要打探明白的。
于是又略费周折,以曹操四通八达的门路,又岂能打探不明白?这些县官虽然远在关东,可早已喂饱了京师宫中的公公们。有公公们为他们撑腰,即便是小小县令,也无须把顶头上司济南相放在眼里。
而以往的历任济南相,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害怕宫中势力,不敢管理。这便是济南难治之根源!
曹操心中已然雪亮,却依旧一筹莫展。问题的根源已然查明,可究竟该如何,还是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