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瑾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耳边传来清晰的刹车声,头发猛地被扯得生疼,下意识站定,面前的人是范家林和凌子浩。范家林一脚撑在单车上,一手扯住一缕苏瑾齐肩的头发。
“放开我!”苏瑾恼怒地说。
“你牛什么?你谁呀?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成绩好吗?清高什么呀?”范家林嚷嚷,“你以为顾铮给你一盒创可贴就看上你了?做梦吧你,他顶多就是调戏调戏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凌子浩也“哼”一声:“告诉你,今天你惹大麻烦了!我劝你最好还是给我们铮子倒茶认错,要不有你好看的!”
他们俩从顾铮转校开始就跟他厮混,关系相当铁,今天看到苏瑾扫了顾铮的面子自然要替他出气。两个人一放学就商量好了,在回家的路上好好教训苏瑾一顿,以后让她识趣点儿,不能再得罪顾铮了。
苏瑾觉得头皮都快被拽掉了,但她倔强地抿着唇,微微仰头冷静地望着范家林,那目光凌厉得让范家林有些心虚,手不由松开了,故作镇定地说:“别以为告诉老师我就怕了你,告诉你,高中三年没你好日子过!”
“对,没你好日子!”凌子浩虚张声势地补充道。
苏瑾根本不理会他们,轻蔑地扫他们一眼,握住书包带子就朝前走了。
剩下两个气势汹汹的男生有些下不了台,凌子浩揉了揉鼻子:“她怎么不哭?女生被欺负的时候不都是‘哇啦哇啦’地哭吗?”
“哭的日子在后面呢!”范家林冷哼一声,“拽什么拽,我有招数收拾她!”明明是他们在欺负苏瑾,但他们却惹了一肚子的气,苏瑾那种蔑视的眼神让他们觉得生气,就好像他们是两个幼稚的小朋友,在大人面前任性胡闹一样。他们有点儿气馁,也很不服气,凭什么呀?不就是一个女生吗!打得过他们?骂得过他们?他们总得压压她那嚣张的气焰。
“今天的事不能跟铮子说。”临分开的时候,范家林叮嘱凌子浩,“我怕铮子心软。”
“你说铮子是不是真的对她有意思?”
“胡说什么呢?铮子跟她?他们俩完全不可能!要说铮子今天就是头脑一时发热而已,过了也就过了!你也不是不知道铮子,初中时咱学校多少人喜欢他呀,那汤灿灿还是校花呢,不也被铮子拒绝了。”范家林虽然说得铿锵,但心里也不太确定,要说顾铮今天真的很反常,或者,他真的只是一时的“怜香惜玉”?
顾铮今天一回家脸色就很沉,母亲跟他说话也不理,抱着球就在后院对着墙上踢,“咚咚咚”的声响砸开来,宣泄着他内心极度的郁闷。
“我的小祖宗,小心我的花盆!”母亲在他旁边大呼小叫,“这是你踢球的地方吗?平时在家里看不到你的影子,天天往外面蹿,现在倒是在家时间多了,却是要把这屋子都给拆了!停停停,别踢了……”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见“咚”的一声,足球果然砸到了花盆,花盆没事但那株花被拦腰齐刷刷压断,花瓣和叶子抖落了一地。
“我的素馨!”母亲气恼地去抢救残花。
顾铮怔了一下,他知道这是苏瑾最喜欢的花。他看到过她俯下身,温柔的目光笼罩着那小小花束的场景。她真的很静,即便笑起来也是浅浅地含笑,轻声细语,做任何事都从容不迫。像她喜欢的这些小黄花,安静默然地绽放。她也有着这个年纪所不该有的成熟和淡漠,还有眉宇间淡淡的忧愁,她有什么可烦恼的?成绩那么好,老师和家长都会喜欢,不像他,老是被母亲唠叨,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妈,这花叫什么名字?”
“素馨呀!”母亲白他一眼,惋惜地看看花,“瞧你做的好事,这肯定是养不活了。”
素馨,素馨。顾铮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觉得连花的名字也跟苏瑾的名字很相似。他的心微微一动:“妈,我来试试。”母亲有些惊讶地抬头望向他:“你养花?确定?”
顾铮点点头就朝屋里走,留下身后莫名其妙的母亲。他开始在自家的书店里找种植植物方面的书籍,可是翻看了几本书都没有找到种植素馨的方法,突然拍了拍脑门,恍然过来。真笨呀,不知道在电脑上查吗?他从什么时候起也开始翻起家里的书本来?他并不是刻意要去记她看了哪些书,但是他就是扫过一眼就能记住她看的是什么书。她把书放回原处的时候,他就会偷偷地拿出来,那些书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很“深”,高深莫测的句子,生僻晦涩的词语,一长串的人名、地名……他都要被绕晕了。真不明白这么厚的一本本书她怎么就看得进去。他在电脑上很快就查到了素馨的种植方法,还好,素馨可以分株种植。剪取带叶的枝条直接埋入土中,一个月左右就可以生根了。
顾铮欣喜地把压断的枝条移种在另一个花盆里,用手一点点地压土,浇上水,搬到自己的书桌上。又怕晒不到太阳,挪了好几下位置这才满意了。他抱着手臂站在一边认真地欣赏,那小小的花朵缀在叶脉之间,风微微吹拂,就好像她的笑容在面前,他的唇边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2
放学后,顾铮一头热汗跑回教室拿书包,他刚刚跟别班的人踢完一场球赛,直接跑到水龙头下面洗了个脸又猛灌了一听可乐,这才觉得不那么热。虽然是九月,但天气依然透着夏天的温度,阳光一跳一跳地带着青春般的活力。他把换下来的校服往书包里囫囵一塞,就看到了楼下的苏瑾。
自从“创可贴事件”后,他就没有再去“招惹”她,她就是那种喜欢给自己造个“结界”的人,只要撞到了结界,那就得把你“弹飞了”。也好像孙悟空给唐僧用金箍棒画的那个圈,所有的“妖怪”都不得靠近。他自嘲地想,对于苏瑾来说,他就是那个“妖怪”吧。除了莫小晚,她几乎没有朋友,不过就算莫小晚,她们也不像一般的好朋友那样腻歪在一起。而大家仿佛都知道她很傲,也都故意疏远着她。
还有,苏瑾在班级里除了英语课代表没有担当任何职务,但这并不妨碍老师们对她的喜欢,遇到难解的题都会说,苏瑾,你来为大家解答一下。苏瑾要么流利地应答出来,要么就走到黑板前拿粉笔“唰唰”地解答出来,顾铮觉得那时候的她帅极了。她真的是那种特别勤奋的学生,下课十分钟别人都在嬉笑打闹,但只有她还在那里温习功课——这样的人,你跟她做同学,不是倍感压力吗?难怪班里那么多人不喜欢她。
此时的苏瑾,穿着宝蓝色的校服校裤,裤子有些肥大,走起路来空空荡荡的感觉,但在顾铮看来,却觉得娉婷袅娜。
顾铮突然间骂了句脏话,想也没想地就朝楼下冲了过去。今天应该轮到苏瑾值日,她正提着两个垃圾袋朝垃圾桶的方向走过去,就被秦远和陆青丰两个人拦住。她停下来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向左走,他们也向左,她再转向右走,他们亦向右,如此反复几次。
顾铮还没到就看见秦远抢过苏瑾手里的垃圾朝苏瑾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顾铮跑上前,朝着秦远的肩膀大力推过去,“干什么呢?”说着他转身看苏瑾,她紧抿着唇,几缕发丝凌乱散落,眼神透着寒潭似的凛冽,深不见底。他心疼得连嗓音都颤了:“没事吧?”
苏瑾摇了摇头。
两个肇事者看到顾铮铁青的脸,结结巴巴地说:“铮子,我们……我们是帮你呢!”
“帮我?谁让你们帮了?”他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们。
“那个……”秦远看了陆青丰一眼,迟疑地说,“是家林给的江湖追杀令!”
顾铮脑子“轰”的一声炸了。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范家林和凌子浩两个人最近神神秘秘的样子,而苏瑾的衣服上经常会有大团的墨水,有天她一站起来身后就一片哄笑,原来她坐了一板凳的红墨水。还有好几次老师都询问苏瑾的作业本,苏瑾说她交了呀,但老师一脸狐疑地说根本没有看到她的作业。原来是范家林这家伙使的坏,就因为开学那天她得罪了他,所以这些日子他们净想些损招来欺负她。
“听清楚,我只说一遍,以后谁再欺负她,谁就是跟我作对!”顾铮厉声地说。另外两个人讪笑着耸耸肩:“铮子,大家都是兄弟,何必为了一个女生……”
“别废话,赶紧把垃圾收拾了!”
“不用,我自己来!”苏瑾想着反正手都已经脏了,打算蹲下身直接去拾捡垃圾,但立即被一双强有力的手给拽住了,“别管了,你去洗洗。”
她不由得站起身,手臂被他拽着,几乎是被他拉扯着朝前走,留下身后两个人面面相觑。
“松手。”这是在校园里,虽然已经放学,但也有三三两两的人,苏瑾有些窘,垂着眼低声说。顾铮刚才被气昏了头,这才察觉他鲁莽地拽着她的手,触电一样地松开,脸滚烫起来。
她站在水池边轻轻地洗手洗脸,尽管穿着不合身的校服,尽管头发凌乱,但他依然觉得此刻的苏瑾美好得像冬天里哈出的一口气,轻盈通透。
苏瑾也察觉到顾铮盯着她,有些局促,“那个,你先走吧。”
顾铮刚刚有的一丝柔情就被生生掐死了,任性地说:“你是猪呀,被他们欺负也不知道告诉老师!要不是我今天遇见……还不知道你要被欺负得多惨!”
苏瑾掬起水扑了扑自己的脸:“其实也无所谓。”都是些很幼稚的把戏:经过走廊的时候狠狠地撞她一下,在她的板凳上洒上墨水,在她的背上贴乱七八糟的画,偷偷地藏起她的作业,或者把她的书本扔到垃圾桶里去。她知道是谁干的,跟他们说得清吗?她要是气急败坏地找他们算账倒是让他们得意了,她已经学会在逆境中不理不睬,学会了忍受和忍耐。比起生活在那个家里的压抑感,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你从来都这样要强吗?”顾铮没好气地说,“虽然你成绩好,但你快乐吗?你知道课本里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吗?你就是装在套子里的那个人!把自己包裹得铜墙铁壁似的,跟别人划清界限,就以为自己很特别吗?其实你也就是个普通的女生而已,除了成绩好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这不是顾铮心里想说的话,但他就是很生气,气她的平静,气她的无所谓——她甚至正眼都没瞧过他一下,他抓狂得只想激怒她!
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着,苏瑾把手放在冰凉的水里一直冲一直冲,眼泪一滴接一滴掉下来,砸在手臂上,溅开来。
顾铮慌了,他没想到她会哭。她一直都是那种无坚不摧的模样,被欺负的时候也是淡然的表情,但现在他的话很重吗?他连声地说:“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哭……别哭了!”
苏瑾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她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即使面上装作“没关系”,但她的心还是受到了伤害。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接受了没有父亲,寄居在阁楼,为了学费放弃考上的高中……这样卑微贫寒的自己。可为什么她的生活里还要出现那么多让人讨厌的事呢?在被欺负的时候,她不过是故作坚强,她真的很希望像别的孩子那样告诉家长,告诉老师——有没有人来管管这些骄纵的男孩?
可是她只是沉默了下来,有用吗?也许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地欺负她,高中的三年她要怎样去面对这些?她什么也不说,用沉默把悲伤封在了瓶中。那些风,那些风好像是从黑暗里吹过来,一直吹,一直吹,吹到更黑的黑暗里。
顾铮的话就好像在她心里戳了一个口子,让那些悲伤的感觉汹涌而至。
顾铮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想替她擦眼泪,但身上一张纸巾都没有,急得直挠脑袋。
“我道歉,我道歉好不好?”他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
苏瑾突然抬起头来,一双哭红的眼睛愤怒地望着他:“你以为你了解我吗?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我跟你不一样,你是你父母的‘宝贝儿’,而我却是为了免掉三年学费而不得不读这所学校的‘穷人’。”对,这就是她的卑微。她在努力挣脱自己命运的安排,却陷入一片更深的沼泽。
顾铮忘记了反驳,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噙着眼泪的眼睛,就好像两滴坠落在空气中的阳光,干净剔透。
3
暮色四合里。苏瑾静静地走在马路上,两旁斑驳的树木把光与影拉得美妙绝伦。天边是一片落日的霞光,在云层之间渲染出各种璀璨的金色来。苏瑾握住单肩书包的带子,不用回头也知道顾铮跟在她的身后。
他把单车骑得极慢,目光却始终看着她的背影。今天她的话镇住了他,他的世界一直都是阳光明媚风调雨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烦恼。如果非要说烦恼的话,那就是在犯错误的时候怎么跟母亲玩“逃脱”的游戏。而她说,她跟他是不一样的,怎么会不一样?他们都十六岁,高一的学生……如果真的不一样,那就是他喜欢她,而她却对他视若无睹。
看着她要走进弄堂里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追了上去,在她身后喊了一嗓子:“那个,那个什么‘追杀令’根本就不是我说的。”
苏瑾没有停顿一下,径直走进了弄堂。
那么深的弄堂,有团雾气直直地涌来,顾铮还想说什么,但只是把扶在车头上的手指攥紧了又松开。
苏瑾到家的时候,梁宏正蹲在门口的水桶前玩水,汗衫和裤子都湿透了,小脸上一道道黑乎乎的印迹,手臂和手背上是一道道汗渍,苏瑾赶紧拉起弟弟的手,“怎么在这儿坐着呢?妈妈呢?”平日里苏瑾一放学是先去米粉店帮忙,等到打烊再回家写作业,今天她觉得有些疲倦不想去米粉店就径直回了家。
“陪我玩。”五岁的梁宏一脚踩在水桶里,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别闹了!”苏瑾把他扯进屋里,拿毛巾给他擦拭,又去找了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梁宏挣扎着想跑,苏瑾耐心哄着:“乖,把衣服换了,要是感冒了可得打针。”梁宏挣脱不了,干脆埋头就咬在苏瑾的手背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手不由得松开了,手背上明显有几个牙印。
苏瑾皱了皱眉,把衣服往旁边一扔:“爱穿不穿!懒得管你!”她有些赌气地站起来,看到母亲从厨房里端着碗出来。母亲目光呆滞,表情木讷,对苏瑾喊的一声“妈”也没有理会,只是默默把一碗回锅肉放到桌上,转身又走进了厨房。
她想了想,跟着母亲进入厨房:“妈,今天米粉店不开门?”
“哦,歇一天。”母亲淡淡地说,“去找找梁玮,让他回家吃饭。”苏瑾还想问,但看着母亲惨淡的表情又于心不忍,她知道家里一定出事了,而且是大事,不然店里这个时间不会关门。她顺从地出门找了梁玮一圈也没见到人,等她回家的时候梁玮自己跑回来了。
“回锅肉!太好了!”梁玮直接用手去捞了一片肉。屋子里很暗,为了省电费他们总是在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才开灯,而灯泡的瓦数也很低,拉亮后整个屋子也只是昏黄的一片,他们也没有“餐厅”一说,就在母亲和叔叔的房间里摆一张桌子,平时上面堆满东西,要吃饭的时候挪一挪就在上面吃饭了。
叔叔从外面回来,脸色也阴郁得厉害,一脚踏进厨房低声和母亲说了几句,母亲一下就哭了。叔叔抬起手来安抚地揽了揽她,母亲便靠在了叔叔的肩膀上。
苏瑾在门口看着,心里有些失落的感觉。她知道对于母亲来说,叔叔才是她最重要的人,可是每每看到母亲和叔叔亲近的时候她还是会想起父亲来,她的亲生父亲。
她对父亲有着一些模糊的记忆,记得他带着她去逛庙会,把她举过头顶看表演;记得他教她认字,一笔一画地写;还记得他在夏天里一边给她扇扇子一边唱儿歌哄她睡……对于别的父女来说,这些记忆是微不足道的,但对于苏瑾来说,这就是她对于父亲的全部记忆。如果父亲还在,那么他们一家三口是最亲最近的人,现在父亲这个位置被另外一个人代替。而这个人,苏瑾其实从未把他当成过父亲,他跟她的生父是没法比的,这个男人单薄矮小,头发总是油腻腻的感觉,指甲缝隙里也是黑黑的,端个碗会把手浸进汤水里,吃饭的时候嘴“吧唧吧唧”地响,很烦。
这个人他是不配母亲的,而母亲却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这个男人,她的一生就好像注定在这杂乱无章昏沉潮湿的弄堂里度过。苏瑾甚至希望母亲谁也不嫁,就她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就这样过也比寄人篱下好一些吧。
苏瑾默默地回到桌前,梁玮正在抢梁宏手里的小玩具,梁宏不肯给,死死抱在怀里。梁玮的力气到底是大一些,三下两下抢过来,梁宏就哭了。
母亲听到哭声走进来,对着苏瑾不满地说:“怎么回事?又让弟弟哭了!你也不知道赶紧把他扶起来,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平日里梁玮和梁宏有了矛盾,挨批评的人就是苏瑾,梁宏太小,母亲不会说他,而梁玮是叔叔的儿子,母亲是说不得也打不得,就算一句话说重了,他也会去找他生母告状,那个女人就会风风火火地跑来跟母亲吵一架,说她这个后妈怎样虐待她的儿子。苏瑾看到过那个女人撒泼耍横,到米粉店里一个碗一个碗地砸,而且边砸东西边号得声嘶力竭,惹得好多人看笑话。后来母亲就不敢再说梁玮了,梁玮也仗着这一点,常常问母亲要钱,不给就发脾气,逼得母亲把钱给了他。
母亲把哭闹不止的小儿子抱在怀里,又对苏瑾说:“还愣着干什么?去拿碗添饭。”母亲亲了亲儿子的脸,声音软下去:“乖,妈妈一会儿带你去买糖。”
苏瑾垂了垂眼,默默转身走进厨房。她已经不记得被母亲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了。
顾铮今天晚上去找了范家林。他看着苏瑾走进弄堂的深处,然后车头一转,急匆匆地骑上单车就朝范家林家的方向去了。到他家楼下给他打电话,让他赶紧下来。范家林听到是他,挺高兴:“正无聊呢,你上来我们打会儿游戏。”
“别废话,赶紧给我滚下来!”顾铮厉声地说。
范家林一惊,“铮子,我咋得罪你了?行,我马上下来!”范家林鞋都没敢换,一秒钟不耽误地冲下楼去。一见到顾铮,脸上就露出讨好的笑容。
“是不是你下的什么‘江湖追杀令’?”顾铮生硬地问。
范家林怔了怔,想着顾铮就为这事呀,松了一口气,“那她不是得罪你了吗?不过我早看不惯她了,仗着成绩好就目中无人的样子!”
“你!”顾铮把单车一扔,抬脚就朝范家林屁股上踢过去,一边踢一边骂:“你是不是男人?做这种欺负弱小的事你觉得很光彩?有本事你去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在学校里耍横,欺负同班同学算什么好汉?还下什么‘江湖追杀令’,我看我现在就先废了你!”
范家林趿拉着拖鞋一边躲一边跑,也不敢跑远,免得顾铮更生气,屁股上挨了好几下直讨饶:“其实也不关我的事,是苏瑾早让人看不惯了!这不大家发泄民怨嘛!谁叫她成绩好又清高,完全不把我们男生放在眼里,你说你好心送她东西她也当众羞辱你……还有那谁,考试的时候想抄她个答案,她把卷子一折,根本就不团结友爱!”
“她哪有羞辱我?不就是还给我!还有,凭什么她不帮人作弊就不团结友爱?她这是有自己的原则!”
“好,她不给人抄卷子没事。班级活动呢?她从来也不参加!班长都喊不动她,让她画个黑板报她都说没时间!”
“她本来就没时间……你给我站住!范家林,你有种给我站住!”
“铮子,我屁股都要开花了,你就别踢了!”范家林哭丧着脸,“苏瑾是你什么人呀,你这样护着她,难不成你还真喜欢她?”
顾铮突然停了下来,表情有些扭捏,闷闷地挤出一句话:“喜欢有什么用,她又不待见我!”
范家林张大嘴巴石化在原地。他也就是顺口说说而已,没想到顾铮这么快就承认了,而且承认得这么“酸楚”。他有过怀疑但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事是真的,不管是谁,都难以把他们想到一块儿,两个人完全就是南辕北撤,不搭嘛!顾铮不爱学习,玩却是一把好手,踢球是核心领袖,打游戏是最佳拍档,打架也是以一抵四……可以说他就是那种让他们崇拜的大哥级人物。但苏瑾呢?却是个成绩好得一塌糊涂但人又冷又硬的石头。
顾铮怅然地看看天:“记住了,以后不许再欺负她!”
“你是认真的?”范家林咽了咽口水。
“你说呢?”顾铮反问。
“天啊!什么眼光呀!”范家林觉得要仰天长啸了。
“滚!”
范家林想了想:“那你要不要帮忙……”
“帮什么忙?”
“帮你追呀!”
“……”顾铮沉默了一下。
“我觉得那苏瑾也不怎么样,平时也就是装清高而已。铮子你这么帅,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挥一挥衣袖能就迷倒一片姑娘,只要你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顾铮从来没有想过要“追”。他从未有过“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茫然和无措。该怎样处理自己的心情,该怎样面对这样的自己,又该怎样面对喜欢的她呢?
有时候在人群里他会不经意地就看向她,但她的目光却从未与他有过对视。他在她的面前,是透明的,是甲乙丙丁任何人,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莫名生气和烦躁,恨不得拖过她来揍一顿,又或者把自己揍一顿。
她在教室的座位是第一组靠窗户的第四排,他特意选了最远的距离,第四组最后排角落的位置。他以为这样就能忽略她了,但每次她站起来回答问题他都会死死盯着她的背影,下课的时候她还在看书或写作业,用手把头发别在耳后,小指沾上橡皮沫,鼓起脸蛋吹掉的时候,他觉得她的样子可爱极了。
但他没有想过要去“追”,他只那样默默注视着她,就已经有了惘然的幸福感。
现在听到范家林的提议,他的心动了动,又微微地动了动。他想起今天他牵了她的手,虽然是无意识地“拽住”,但他已经心花怒放。他真的很想,很想和她并肩走在梧桐树下聊天,很想和她一起坐在二手书店里看书,也很想让她坐上自己的单车后座……
“那,要怎样追?”顾铮的脸涨得通红,像憋气的人,憋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范家林看他的样子,“扑哧”就笑了:“哥们儿,你问对人了!”
“你有成功经验?”顾铮不信任地问。
范家林“嗤”一声:“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那天夜里,顾铮趴在书桌上,伸手握了握素馨的叶子,自言自语:“会不会被拒绝?拒绝就拒绝呗,反正也死不了人!但是……但是很丢人呀!试试呗,也就是试试,如果范家林的主意不行,我就杀了他!”
肖琴端着刚加热过的牛奶一推门进来,就听见儿子在那里自说自话,笑了:“嘀咕什么呢?”
顾铮一惊,面红耳赤地跳起来:“妈,敲门!进来的时候要敲门!您这是侵犯隐私!”
“哟,宝贝儿,你要去法院告你妈吗?告你妈侵犯儿子的隐私?不过你有啥隐私呀?”母亲把热气腾腾的牛奶放到他桌上,“趁热赶紧喝。”
“您先出去,我一会儿喝。”顾铮很不耐烦。
“不行,我得看着你喝!牛奶冷了容易拉肚子!”
顾铮才不管她,直接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外面推,“妈,您要是再喊我‘宝贝儿’,我就从此以后不喝牛奶了!”他没有忘记今天苏瑾对他的讽刺。
“行行行,宝……儿子你赶紧喝牛奶!”母亲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叮咛一句。顾铮把门关上,又不放心地反锁上。他坐回书桌前,看着那盆素馨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他不知道,此刻的苏瑾正在她的阁楼里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