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整天在商店里忙活,家里已很长时间没空儿收拾了,这不,脏衣服堆了一堆。于是,云霞决定放自己一天假。她一边洗衣服,一边对过来看孩子的婆婆说:“妈,都快出正月了,啥时候给如柔看钱?”
在这个农村,有一个风俗,就是新结婚的媳妇去拜第一个新年,是应该得到看钱的。
“不给!她婆婆就竟惹着我生气了,跟我打半辈子架了。她结婚那天也找我的别扭。你说说,去六辆车,我那不也是为了他们好嘛,琢磨着成双成对的。唉,一想起这事儿,我就觉得委屈。”
“妈,人家提着东西给你拜新年来了,咱们就一毛不拔?”
“不给就是不给!哪给我钱呀!你爸瘫了半辈子,我们老俩口不就是靠着他那么点儿老保活着嘛。这么多年了,逢年过节的,她婆婆就没给过我一分钱!说给你们,你们也别给!等宏敏来了,我也说给她。”
“妈,这不好吧,哪怕少给点儿呢。”
“一分也不给!”
“那叫叫吗?”
“不叫!”老人的脸上笼着冰一样的冷酷。
早上,如柔去厨房做饭,却见锅台上放着一盆泡着的米,忙问:“妈,今儿早上做米饭?”
“呆会儿我做吧,秋杰今天要回去。”
如柔看了看那坐在椅子上的秋杰,问:“怎么不再多呆两天?”
“不了,今天就回去。”
“车票买好了吗?”
“买好了。”
“几点的?”
“九点。”
吃完饭,见时间尚早,又见两人情意绵绵的样子,如柔就回到自己的房间看起了书,也不时地抬头看看婆婆那屋。
“你总往外看,看啥呢?”在一旁看电视的小硕问。
“呆会儿秋杰就走,咱们得送送。”
过了一会儿,突然门帘子被掀开了,桂兰走了进来,对儿子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人家到你家门口了,你就对人家这样?”
“我对他怎么了?”小硕似乎有些莫名其妙。
“人家走了,怎么不送送?”桂兰说这话的时候瞥了一眼如柔。
本来斜楞着身子在沙发上倚着的小硕坐正了说:“妈,你竟知道挑我们!他们走了,要是懂事儿,到我们这屋一说,你说,我们还不送他去!”
“你忒有理!”桂兰甩手走了。
如柔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看书。
路上,看着远处那高大的楼房,小茵对他说:“从我们这边买楼房,行吗?”
“我不是说过了嘛,从这边买就买平房!”在他们家总是受着不大不小的委屈,在她面前,他自然要“蓄意报复”。
“你说,既然过来买房,买个小平房,别人说起来多寒碜呀。”她重复起了母亲的话。
“那你能不能也替我考虑一下,买楼房得多少钱呀?我们家根本承受不起!难道我爱你,还不够吗?”
她不再理他,只是眼里含了泪水。
看着火车响着它长长的笛音缓缓地驶过来,秋杰突然说:“如果你非要从这边买楼房,那咱们就拉倒。”
因他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为他流了那么多的泪,他竟然……她便说:“拉倒就拉倒!”说完掉头而去。
本以为自己的这句话会使她放弃她的坚持,谁料……他想追上去,可火车已经要开了。
如柔的房间内,云霞正气乎乎地唠叨:“你们说,我也没说别的,你说你妈就耍拉着走了,门帘子都甩了多高!你二叔正看电视呢,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可气死我了!小硕,你给我招呼你妈去,我跟她说说,小茵在家呢,也没法儿去那屋。”
小硕走了。
“二婶,怎么回事呀?”如柔问。
“我们正吃饭呢,你妈去了。你妈轻易不上我们去,她一去,我就知道准有事儿。”
原来,当桂兰听女儿回来说和秋杰拉倒了,便高兴地跑到了云霞家,因为她知道秋杰一定会给小茵打电话的。“云霞,要是秋杰来电话了,你就别给接了。”
云霞不禁问:“那要是秋杰来电话了,我是招呼小茵,还是招呼你呀?”
“要是招呼小茵招呼我,我还用这么着急地说给你来?”桂兰不禁略带生气地说。
“那你说小茵不知道,我这个当婶子的不接给她来的电话,她要是知道了,还不恨我一辈子呀!”
“不就求你这么一回嘛。”
“一家人还说上求了?你说万一他俩又再成了,我……”
“中了,我不求你了准中吧。”桂兰一拍巴掌甩身出去了。也许是无意中,门帘子被甩起多高,令饶有兴趣看电视的宏明莫名其妙。
听完,如柔说:“二婶,你也别生气了,小硕总跟我说我婆婆不会说话,好话有时也让她说臭了。”
云霞抹去了眼角的泪,说:“如柔,咱们也不是让她把话说得多好听,一家子也用不着虚情假意的。这事儿吧,你妈要是把小茵这边都推在她身上,以后小茵要是问我,我也有话说。还有,要是他俩真拉倒了也就罢了,秋杰爱怎么骂我就怎么骂我,这么远,我也听不见,他爱骂就骂。你说,万一他俩拉不倒,你说我这个当婶子的成啥了?”
这时,桂兰和小硕进来了。
云霞站了起来,“嫂子,我跟你说说,你说我也没说啥,你就耍拉着走了,让哪儿心里忒不好受。”
“我哪耍拉着?”桂兰气急地解释。
“你一拍巴掌,说‘不求你了准中吧。’就耍拉着走了,门帘子都被你甩得多高,你还说没耍拉?”
“我不就说‘不求你了准中吧’就回来了,你就说我耍拉着?”
如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着哪个都挺委屈,而自己又无法插嘴。
云霞伤心地说:“我心想上这儿来把这事儿说开,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谁想越说越僵。”
而桂兰还在气急地解释:“我没耍拉,你就说我耍拉?”
“中了,别说了!”云霞向外走去。
如柔送了出去,说:“二婶,你别生气了。”
“如柔,你回去吧。”
目送她消失在那无星无月似有雾的夜空中,如柔关上了门。
“她可真恶!还来个恶人先告状!不就是怕挨埋怨嘛,怕挨埋怨不用你了还不行!”
“妈,你也别这么说,这样的事儿,谁不怕挨埋怨呀。”
桂兰不满地看了一眼儿媳,又生气地说:“哪有新媳妇儿给拜新年去,不说给看钱吧,连叫叫也不叫的!”
“妈,你也别老唠叨这件事了,唠叨又有什么用?”
看了一眼面带愠色的母亲,小硕对她嚷:“我妈唠叨唠叨怎么了?”
“你?唠叨有用?”
“人家瞧不起咱们,你还看不出来吗,还总向着他们说话?”还是小硕在嚷。
“怎么说也是一家子呀!”
“一家子!一家子!一家子人家不给你看钱!”桂兰甩身走了。
中午,听见电话铃响,云霞犹豫一番又去接了。“啊,找小茵?她和她妈赶集去了,刚才我出去,她们娘俩儿还没回来呢,你呆会儿再打吧。”
正做饭的宏明问:“还是秋杰?”
云霞一脸地不高兴,“你说他三番五次地往这打,我都该成神经病了。有心不接吧,还怕是我爸,或者是客户打来的。你说,那娘们儿把门帘子甩得多高,还愣说她没耍拉。现在碰见我,娘俩都不搭理我。唉,安个电话给我找一肚子气。我不像把电话拆了呀。”说着,竟真地把电话线给拆了下来。
“你说你拆了,你爸给咱们打电话,见打不进来,他还得着急;客户打不进来,咱们的买卖也甭做了,你们女人呀,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你才见识短呢!”
“好,我见识短。”说着,宏明洗了洗手,把电话线又接上了。
晚上,如柔的房间内,秀琴说:“秋杰又来电话了,说让小茵给他回个电话,小硕,去招呼你妈,我跟她说说。”
小硕出去了。
秀琴坐在炕上,见如柔正忙着倒水,忙说:“你别给我倒,我不喝。”
桂兰进来了。
秀琴说:“秋杰来了好几次电话,他二婶不是说小茵没在家,就是说小茵你们娘俩儿赶集还没回来。这回,秋杰又来电话了,让小茵给他回个电话。”
“那他二婶怎么不过来和我说?”
“啊,他二婶有点儿事儿,就跟我说了,让我跟你说说。”
“你说他二婶办得……”
秀琴打断了她的话,“他二婶都跟我说了。桂兰,啥话你都得分析分析,小茵是你闺女,你怎么管,将来你们还是娘俩,当婶子的……”
桂兰也打断了她的话,“你们一口同音嗨!”说完,扭头就走了。空留下那小高跟皮鞋踩在地板砖上“嗒嗒”的响声。
“你们看!你们看!!”秀琴气得用手往外指着,“也当婆婆了,还这么办事呢?都不行哪说话了?”说着,气得从炕上下来,往外走去。
“奶,慢点儿走。”如柔送了出去。
秀琴进了自己的家,“啪”地关上了门,似乎把她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了这门上,而这“啪”的一声,也似乎打在了如柔的心上,她抚着门,在那久久地站立。
当她进了屋,斜楞着靠在沙发上的小硕说:“我奶忒偏心!这不,又向着我二婶。”
“可今天是妈不对!”
“你?你怎么竟向着他们呢?我妈受他们半辈子的气了!”
“我向理不向亲。今天就是妈不对!妈不应该没等老人说完就走开。”
小硕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瞪着她,然后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独自抽着闷烟。他不喜欢他的奶奶,因为她也不喜欢他这个理应倍受宠爱的大孙子。她从小就没有看过他,他们之间没有那条连接心灵的感情纽带。有的,只是那对于他们来说,理应鄙视的血脉。他是在姥姥与母亲的宠荫下长大的。在没有懂得爱情以前,他只爱这两个女人。又因从小就目睹着母亲和奶奶那无休止的吵架,而且每次,母亲总是半宿半宿地哭,他就有些恨他的奶奶了。清楚地记得那年他才8岁,他就亲耳听见奶奶命令父亲跟母亲离婚。虽然他那时不懂得什么是离婚,但他知道奶奶是想让父亲离开母亲。似乎从那时起,他就萌生了保护母亲的意愿,他不愿意母亲受到一点儿委屈。即使母亲有错在先,也总是袒护母亲,这成了习惯,成了一份畸形的爱。
夜浓了,桂兰却久久不能入睡。她始终无法忘记那些令她产生仇恨的日子。第一次和婆婆争执,好像是因为一只小鸡,不,好像是一块咸菜。她记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了。只知道,从那以后,娘俩儿的矛盾逐渐升级。记得小硕小的时候,由于她和宏远都要上班,而婆婆却不管看,她只好狠心地把儿子捆在家中。中午回来的时候,看到儿子那差点儿哭死的可怜样儿,她的心都碎了。她好歹给孩子吃几口奶,准备做饭的时候,好不容易挑满水的水缸又让淘气的宏敏和宏明给砸了,她认为那一定是婆婆教唆的。那年小硕才三岁。宏远淘了些鱼,给孩子熬着吃了。就那一次,没有给婆婆送过去,她竟然跑来把玻璃都给砸碎了……那一次,小硕向宏明要东西吃,竟被她、他狠心的奶奶用碗边子给砸了,砸在了眼角上,至今还留着那个深深的疤。那时,小硕才几岁呀?……那一次,她把这些话对一个上他们家来串门儿的人委屈地倾诉时,竟被婆婆、公公狠劲地打了一顿。那一次,她也气急了,在相互撕打中,竟被他们狠劲儿地采下了一大绺头发……那年秋天,他们一家子割稻子的时候,婆婆竟然带着宏明把他们割完的稻子扔得满地都是。那一次,惹急了极孝顺的宏远,拿起镰刀就要砍宏明,被他的母亲死死地抱住了腿……虽说这些都已经过去,但却在她的心中烙下了永不磨灭的疤痕,不能不令她产生恨意。好在丈夫也被他的母亲伤透了心,一切都听她的,这令她在一定的程度上并不想再去恨任何人,况且两个孩子也非常听话。但自从云霞过门儿之后,她又突然觉得心理不平衡:看看人家,三间里外装修的大瓦房、崭新的家具、现代化的电器,而自己结婚时说好了给29块钱,到时候却只给了19块,还说什么“那一定是数错了”。后来她又发觉,云霞特别得婆婆的宠爱。是啊,人家天生一张弹簧嘴!这些,不能不令她产生一股醋意。今天,她不明明还是向着她嘛,她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