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雪纷纷扬扬,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如柔心中一阵感动,她是那么地喜欢雪,喜欢它的晶莹、它的轻灵,尤其是它的洁白。见丈夫出去扫雪时,她真想叫住他,她不想破坏它的那份独特的宁静。但她又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容许有完美的东西。她不禁一阵感伤。但当见他扫完的地面上又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雪时,她又笑了,笑中夹杂着一份无奈,一份对雪的怜惜。
“地怎么墩得这么干净?”
她听到声音,忙下炕,发觉人已经进来了,是个50多岁的妇女:齐脖的短发,很利落的一个人,只见她往炕上扔了一张纸问:
“你怀孕了吗?”
她一听,脸不由得一红,同时也猜想到这个人可能是妇联主任,她说:“没有。”然后又拿起了那张纸,那是张母子安康保险单。
“那你什么时候来的月经?”
她的脸又红了,嗫嚅着说:“有40多天了吧。”
“那可能是怀孕了。”
“可我并没有什么反应呀?既不呕吐,也不厌食。”
“有你这种情况的,等过两天我带你去计生办验验尿。如果你现在怀孕了,指标好给你今年的。”
如柔怀孕了。
夜里,她兴奋地轻抚着腹部,说:“老公,你说当我们听到孩子第一次叫我们爸爸、妈妈的时候,我们会有什么感觉?”
“当然是高兴啦。”
“只是高兴吗?也许更多的是激动。”
她温柔地抚着他的脸,“老公,我好盼望他出世的那一天,可以亲亲他嫩嫩的小脸蛋,亲亲他嫩嫩的小手,亲亲他嫩嫩的小屁股,再亲亲他嫩嫩的小脚丫……老公,知道吗?做母亲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华章,而我就要成为伟大的母亲了。老公,我好骄傲。”
一直看着她微笑的他突然跪了下来,在她的腹部亲吻着……
她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如柔,等我们的孩子出世后,我们要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嗯”,她连连点头。
当他俩从对孩子的那份激情中退下来,都平静地躺着的时候,她突然侧过身子说:“老公,今年我们到底干什么?现在我们的肩膀上又多了一个人的分量。”
“也不知道你爸托人给我找到了班儿没有?”
“那还用问,找到了,爸一定告诉咱们了。老公,给你找班儿也不好找。你想啊,你这么瘦,体力活你肯定干不了,你也没什么文化,没什么技术,要找还得找开得起工资的,而且工资也不能太少吧。说实话,我还是惦着让你买个车做买卖。再说你也干过。”
“可是买个车就得个万八千的,咱们上哪儿找这么多钱?再说,现在的买卖也不好做了,做买卖的太多了。唉,和爸妈再商量商量吧。”
如柔的生活突然充实了起来:从集上买来了月季花、君子兰,她希望她的宝宝有花一样的容颜,有君子兰一样高洁的品质;又从书店中买来了《孕妇指南》、女性教子的书,她希望生个健康聪明的宝宝;又用录音机录制了几盘关于散文、诗词的磁带,她要对胎儿进行胎教,希望她的宝宝如她所愿,当个作家,当个文学家。同时她每天还要自学,因为四月份就要考试了。她对此乐此不疲,但过了几天,她突然感到了一阵阵恶心、厌食,这让她更真切地感觉到了那条小生命的存在,只是整天就想躺着。想想那临近的考试,她不禁把自己认为是重难点的内容录制了两盘磁带,每天精神不振的时候,就听听录音带;精神好点的时候,就让丈夫考考自己。
转眼就是新春了,绒绒的嫩草绿了行人的眼,加之那散发着宜人芬芳的花儿,那小雨的淅沥淅沥,一切都是那么美丽!哦,更有那在雨中斜飞的时高时低的春燕。
看着这一切,又低头看了看腹部,如柔想:我的小宝贝儿,你是否感到了春的美好?突然,她又感到一阵难耐的恶心,忙跑到垃圾桶旁呕了出来。然后又漱了漱口,插上了录音机,躺在了床上。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敲响了。
由于下雨,没去赶集的桂兰打开了门。
秀琴端着一个碗径直向东屋走去。
“如柔在西屋呢。”不高兴地桂兰说。
她关了录音机,仰着脖子看着门口。“哦,奶。”她想坐起来。
“快躺下,快躺下。”老人一摆手说。
她还是坐了起来,靠在了被垛上。
秀琴坐在了炕沿上,说:“听别人说,你怀孕了,害口也挺厉害,什么也不想吃。这不,你爷想吃螃蟹了,你大姑给你爷买点儿来了,我想这新鲜东西你行想吃,就给你端几个来了。”
“奶,不用惦着我。”
“尝个吧,还热乎着呢。”
看着老人脸上那深一道浅一道的皱纹,她一阵感动,被人惦念着是很幸福的。她微微一笑,说:“奶,我现在不想吃。”
“几个月了?”
“快两个月了吧。”
“这个时候多吃点儿营养品。核桃是补头发的,也健脑,多吃点儿。还有别干重活。精神的时候出去溜达溜达,生的时候好快。”
她微笑着点点头。
娘俩儿很投机地聊了会儿,老人提出要走。
“奶,这些螃蟹还是留着我爷吃吧。”
“不用!呆会儿你吃了吧,挺新鲜的。”见她要下炕,忙返回身扶住她,“你别下炕,好好躺着。”
“那,奶,你慢点儿走。”
“唉。”
她刚躺好,又要听录音机时,小硕一阵旋风般地跑了进来。“咦,哪的螃蟹?”他抓起一个就吃。
“你奶送来的。”
“挺新鲜的,你还没吃吧?给!”
她接过来,看着他说:“看你那下三滥的样儿。”
“嗨,一共才6个,我奶还就拿这么俩来了呀?”
“拿多少够你吃了?多少是个心意。”见他吃了两个又要吃,她又说:“唉,我的祖宗,别都吃了,剩俩儿给小茵送去。”
“唉”,他一边应着一边吃着,一边端着碗往外走。进了南屋,说:“小茵,给你俩儿螃蟹。”
小茵瞪了他一眼,继续看电视。
一直拉拉着脸的桂兰也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便对儿子嚷:“你说你奶做得就对呀!我给她开开门了,她连看我一眼都不看!还有你媳妇儿,给她拿几个破螃蟹来了,看她跟人家的那份亲热劲儿,好像人家对她多好似的。”
“还有他!他不也直吃!馋死我也不吃!”说着,小茵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碗,向外走去,把那俩个小螃蟹扔给了“赛赛”。
小硕的脸色一点儿一点儿地变得难看,他一跺脚,走回自己的屋,对她嚷:“你给我听着!以后你别再登我奶他们家的门口了!”
“你?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我不讲理?你这个新媳妇儿拎着酒,拿着点心,我抱着一箱子苹果给人家拜年去了,人家是给了你一分钱还是管了你口饭吃!给你端几个人家吃剩的小螃蟹就把你的心买去了?”
她委屈地哭了,说:“我知道你妈以前竟受你奶的气了。可是,你奶来了,你是想让我把她赶出去,还是让我别跟她说话呀!你还让别人别再登你奶家的门口了,你把别人当成啥了?是你的奴隶还是你的俘虏?”
听了她的话,他也觉得在理,虽然还是不大高兴,但看着她委屈的样子,他还是有些心疼,遂笑着说:“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看我们的大眼睛越发大了,像个大红桃子。”
见他居然在笑,她举起了拳头,雨点般地打他。
他一面躲着,一面迅速地上了炕,说:“好了好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们那未出世的宝贝儿的面上,饶了他可怜的爸爸吧。”
她放下了手,说:“你还知道那肚子里的孩子?”
他环住了她的腰,在她脸上狠地一亲,说:“当然知道了,那是我们爱的结晶嘛。”说着,一边轻轻地给她擦着泪,又说,“真的,以后别再登我奶他们家的门口了,啊!”
她扭过头看着他,说:“我理解你的感受,也理解你妈的感受,可她毕竟是你的奶奶。逢年过节,大事小情的该去必须得去。还有,小硕,虽然我嫁了你,但我也有我的自尊,我的人格!你不必命令我什么,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该做的我必须得做;不该做的,即使别人强迫我,我也不会做!”
“好了,姑奶奶,你以后少去就是了。”说着,他一看表,“哎哟,都11点半了,妈他们一定做饭了,你快去帮帮忙。”
她下了炕,到了那屋一看,见婆婆正在烧火,忙走过去,说:“妈,来我烧吧。”
“不用了!”冷冰冰的话语如同她那深黑色的冷冰冰的背影。
她走了出来。
外面的世界依旧是雨的世界,只不过那长长的如帘一般的雨此刻变成了蒙蒙的细雨。细雨中,那棵古老的柿子树上新滋生的新芽在雨中轻轻地摇曳,集不满的水珠滚落下来,和雨又融汇在一起。绿似乎更绿了。在这雨中,无动于衷的,除了那些没有生命的房屋,似乎只有柿子树干,依旧静静地站立,任它所有的言语都站成缄默,缄默成一份忧郁的风景。在它的忧郁中,也能见那袅袅的炊烟……
入夜,桂兰还是睡不着。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心里有点儿事儿就睡不着觉。她在想着今天的事,说实话,她不喜欢看儿媳妇那对婆婆亲热的样子。虽然她没有看到这样的场面,可她们呆了那么长的时间,她这样想。她明白这是自己的自私,可人都是自私的,何况,她整天呆在家里,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却偏偏?她弄醒了宏远。
“你怎么回事呀?”宏远不耐烦地问。
“宏远,咱们还是和小硕他们分家吧?”
“不是说好了不分嘛。”
“你看他俩,整天呆在家里,还等着我大老娘子养活着他们,到啥时候是头儿呀?再说他们一分钱也不花,啥都等着咱们买,咱们不给小茵攒几块钱呀?”
宏远沉默了一会儿说:“以后再说吧。”
桂兰气得用手打了他一下,没好气地说:“好,以后再说!以后我啥也不管买了。”说完,倒头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