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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万顷縠纹平 何处巨鱼翻白浪 孤舟风雨恶 有人半夜闪红灯(1)

前文黑摩勒师徒想见龙九公,向伊氏弟兄索还宝剑,不料在龙家门前遇一老人,照他所说,绕往洲的南面,途中连过埋伏,均未动手。等寻到龙九公,对方正在吹萧,只听了一曲《红云引》,人便失踪,双方并未交谈。想起方才曾以后辈之礼求见,九公就在对面吹萧,置之不理;又在下面恭候了好些时,对方一言未发就此走去。这等狂做,实在不近人情。本就有气,又听身后冷笑,回头一看,正是途中所遇男女少年,并有多人一同出现,伊、水等四个敌人,倒有三人在内,龙腾发话又大难听,正在强忍怒火,相机应付。龙腾一面把伊、水等三人唤住,一面向众人发话,说:“来人不知从何处偷来四字隐语信号,非要他把未了三句和详细来历说出才罢,否则便是仇敌奸细,须按山规杀死。”

众少年男女好些受了二伊蛊惑,偏向一面,一听来人犯了大忌,全都愤怒,纷纷纵出,将黑摩勒师徒围在当中。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其势汹汹,简直不可理喻。

郁馨虽不知黑摩勒的来历底细,前听辛回说过,知道江南神童,少年英侠,双方声应气求,早已神交,未免爱屋及乌。又看出伊茂、水云鹄不是端人,心中气闷。再见黑摩勒胸前带有辛回上次拿去的玉环,心想:双方如无深交,怎会将这玉环交与外人?既恐伤害黑摩勒,又恐兄长领头与人作对,做错了事,误犯家规。自己和辛回交往,除九公和有限三数人外,并无他人得知,无法出口,心正惊急,打不起主意,忽听黑摩勒哈哈笑道:“我黑摩勒从小便随师长奔走江湖,异人奇士不知见过多少,你们这里的人虽然素不相识,但我来时听人说起,两家长老都是世外高人,双方师长必有渊源,明知两个叛师的恶徒逃来此地,我仍以礼求见,以为天下事只有情理,都讲得明白。想不到刚一登门,你们便听外人蛊惑,埋伏中途,意欲坐地欺人。我徒弟不愿多事,因那四字隐语关系重大,不愿明言,借着答活稍为点醒。如是晓事的,知道我们不是外人,纵不另眼相看,以客礼相待,就有疑虑,也应问明来历再说。偏是心有成见,始而埋伏偷听,视若盗贼,已显小气无知,强横失态;现又聚众行凶。莫非你家诸位老大公年高有德,不问外事,无暇管教你们,便可随意勾结外贼,为所欲为么?”

龙腾原因昔年祖传十六字真言遗训,除头一句还有自己人用作信号而外,下余三句,便是两家子孙,知道的也没有几个。自己偶在无意之中听一值年长老说起,如遇外贼从别处偷听信号来作奸细,未了必以未三句真言来历向其盘问,对方自然不会知道,但他如是自己这面的人派来,或是有人引进,事出误会,必将传话人姓名说出,或是另有答词,不会突如其来只说四字便完等语。先不知来人真假,一半恐吓示威,一半是受伊、水四人重托,被来人一句话吓退,不好意思。心想:来人年纪虽轻,这大名望,两家长老父兄,常年有人在外隐名走动,断无不知之理,如何从未听说?可见双方素无渊源。想是求剑情急,不知从何处听来这句信号,便想来此讨剑。就是将他杀死,也可推说对方言动可疑,犯了禁条。长老知道,不致受什严罚。又见九公轻视来人,未与交谈,越发胆大。正想为友出力,给来人一个厉害,不料对方答话如此难听,暗骂自己这面的人没有管教,经此一来,连旁立诸人多半激怒,不等听完,纷纷怒喝,便要动手。龙、郁二人首先上前,举手就抓。

黑摩勒早已防到,看好地势,一见对方抓来,大喝:“且慢动手!说完再打。你们虽然引狼入室,不知贤愚好歹,我黑摩勒话未说明以前,还恐误伤自己人呢。”

声随人起,左手拉着铁牛,右手暗用真力往外一挡。龙、郁二人还未近身,猛觉一股掌风迎面扑来,暗道“不好”,忙即退避。再看黑摩勒,已由人丛中平地拔起两三丈,倒纵出去,到了空中,身子一扭一挺,左手一松,右手同时换转,将铁牛手臂抓住。二人全身立时对翻,竟由众人头上飞过,落在竹林边界一丈多高的石笋上面,盘空下落,急如飞鸟,身在空中随意转侧,双手交换,还拉着一个徒弟,一同纵落,丝毫不见慌乱,身法灵巧,美观已极。

众人骤出不意,又惊又怒,这才知道神童小侠之名果不虚传,齐声呐喊:“不要被他逃走!”

一同向前追去。只小峰上面八九人没有动,另有十余人便朝两旁林外驰去,似防敌人逃走,想断去路,黑摩勒哈哈笑道:“你们不必胆小多心,我的宝剑不曾取回,哪有这样容易的事?就请我走,我还不走呢!这样乱七八糟,人喊鬼叫,大惊小怪,也不怕失了大人家的气度。好歹也替师长大人,留点面子。莫非我说得出那未三句隐语,或是多少有点来历,不是奸细,你们也要杀我么?”

说时,已有五人往上纵来。

黑摩勒手无寸铁,随来徒弟虽带有刀和暗器,也未取出。五人虽都是一双空手,满脸均是愤激之容。黑摩勒暗中留意,见众少年男女,除山亭上七女二男,和抢往两旁埋伏的一起人外,面前还有二十来个。人虽越来越多,随同呐喊示威,进退之间均有法度,只由龙、郁二人和另外三个为首的人在前,下余都是三五人一起,转眼便排成一个阵势。除后排一圈拿有刀剑外,前两排都是空手,身法步法,个个得有高明传授,动作一丝不乱,比起方才迥不相同,看出对方无一庸手,虽然单打独斗,一个也未必打得过自己,无奈对方人数太多,就是给他一个下马威,也未必镇压得住。再者,两家长老均非常人,如其料得不差,师门必有渊源,不知何故,从未听说。空手已难免于有什伤害,再动兵器,刀枪无眼,铁牛又在跃跃欲试,他那扎刀削铁断金,万一有了伤亡,虽是对方家教不严,咎由自取,情面上到底难堪。如将来历和玉环铜符尽量说出,又气他们不过,井显胆怯,白受人家欺侮,大不上算,说什么也要给他开个玩笑。决计上来先把脚步站稳,和上次永康方岩、胡公祠前大斗断臂丐范显一样,自己才能占足理由。

主意打好,见下面五人纵身追来,方想:你们越是这样不通情理,不容我开口,到时越有话说。正待居高临下,先给为首的龙、郁两人一个厉害,忽听一声娇叱,先和敌人立在一起的少女,突由众人身侧斜飞过来,大喝:“五哥,你们且慢!我有话说。”

五人本全纵起,来势又猛又急,双方已快对面。黑摩勒未两句话竟比什么都灵,五人一听,未三句真言来人竟似知道,猛想起去年冬祭,诸长老曾说:“芙蓉坪老贼不去,终是极大后患。你们只见有一头戴铁盆的老人忽用本门信号来访,便是时机已至。此十六字真言遗训,外人只有两个知道,这位老人便是其中之一。”

这两小贼年纪轻轻,虽然不像,但是当地四面皆水,插翅难逃,众弟兄将他包围,毫无惧色,口气十分拿稳,并还说不将宝剑取回决不肯走,也许真有来历。因疑对方是诸长老所说两人的门下,事关重大,岂可冒失?心里一虚,立就空中一个转侧,由“黄鹄冲霄”化为“飞燕衔泥”的身法,纷纷往两旁纵落下去。只有龙腾一人起势太猛,不及收转。

黑摩勒刚举右掌要打出去,百忙中看出情势有异,耳听下面有人喝止,知有转机,便也不为已甚。所立石笋原有五六尺方圆,仗着为人机警,应变神速,忙把真力往回一收。龙腾见收势不及,人已快要落在石上,对头扬手打来,知道厉害,只得施展家传险招,左手一挡,右手连人一起,索性朝前扑去。黑摩勒虽然不想伤人,但因来人为活,来势又猛,初会不知深浅,来意如何也不知道,就这时机不容一瞬之间,心念微动,想使人前丢丑,忙将右手撤回,身子往左一闪,让过来势,乘机猛伸左手,将对方左手接住,朝脉门上稍为用力一扣,往后一带,同时旋身侧退,就势“顺水推舟”,反身轻轻一掌,贴着来人后背心,往后一推。

龙腾一拳打空,身往前窜,本未立稳,猛觉左膀酸麻,手腕脉门已被敌人扣紧,情知不妙,心方一惊,猛又觉敌人的手由后推来,耳听:“我不打你,请下去吧。留神碰破了头,又来怪人。”

声才入耳,人已无法立足,被对方一掌推到,身已凌空,由石笋上面越过,只得就势纵落。且喜石后竹竿不多,又是从小生长、平日练功夫的地方,虽然骤出不意,被人推落,并未受伤。到了地上,惊心乍定,想起敌人话大挖苦,不由恼羞成怒,气往上撞,暗骂:小狗休狂!只你答话稍为不对,不将你斩成两段,我不是人!一面怒冲冲赶往前面一看,郁文一样当先,起势也急,忙中收势,差一点没有撞在石笋之上,幸而郁馨恐双方把事闹大,兄妹关心,横飞过来,武功又比乃兄要高得多,声到人到,就空中一把将郁文抓住,往后一拉,一同往旁纵落,才未误伤。还有三人,虽因当地所有石笋均是平日练功之用,常时把人分成两起,一上一下,互相争斗比试,由一两人立在上面,再由众人往上飞扑,形势手法全都精熟。但知对方不是好惹,特意把五人分成两起,一同进攻。纵起稍慢,一听出对方所说关系大大,还未到达,便自惊退。不特未受虚惊,反将家传身法险招施展出来,敌人面上似有惊奇之容。

龙腾心想:自己平日用功最勤,又得父兄怜爱,学得最多,虽是小辈,本领却比一班叔伯弟兄较高。初次遇敌,便当众出丑,这一气真非小可。一见郁氏兄妹正在争论,水云鸿弟兄也由林中走出,与伊氏弟兄同立在众人身后竹林之下,似在低声议论,面有怒容,越发不好意思。听出郁馨想将众人拦住,由她上前问答。知她最得长老父兄欢心,九大公更是另眼相看,有求必应,本领也比人高。在长一辈前说出话来,大家对她都颇信服,人又温柔和善,心肠最软,来时已说:“对方是两个小孩,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你们和外人交往,与他作对,已犯禁条,再要误伤好人,如何得了?最好问明来历,不要动武。如有自己人指点而来,也有理好讲。宝剑不是由他手中夺来,就想取回,必须有个说法,决无伸手硬要之理。如其并无来历,跟踪到此,或是你们故意引来,使其犯险上当,更是自己没有本领,打算借刀杀人,难怪人家。就是看在朋友份上,私心偏袒,至多命其自往蛟穴水洞一试,和伊、水诸人各凭本领取那宝剑。谁能到手,便是谁的。”

她和伊氏弟兄不甚投缘,平时见了就躲;郁五舅想为伊茂做媒,始终不敢开口;对水云鹄,更是一见就生厌恨。看此情势,莫要反帮外人?今日之事,虽由我和五舅领头,并把将来责任揽在身上,可是长一辈的几个高手,多在山亭旁观,只开头见敌人年幼貌丑,说笑了几句,敌人刚一出手,纵往石上,便不再开口。他们都和郁馨最好,内中几个表姨姑娘,都是得宠的人,稍一同情小贼,立时前功尽弃,还要当众丢人,对不起好朋友。再看敌人师徒同立石上,笑嘻嘻望着下面,一言不发,大有胜算已操、目中无人之概。怒火越旺,情急气愤,也未细想,忙纵上去大声疾呼:“六姨不要多管!由我来问这两小贼。只要真将未三句真言答出,情愿赔罪,自无话说。稍有不合,休想活命!万一有什祸事,也不要五舅承当,由我一人领罪,与别位叔怕弟兄、姑姨姊妹无干。这厮欺人大甚,就有多大来头,我们也应和他斗上一斗,分个高下,再说别的。谁要胆小,说了不算,请作旁观好了。”

龙、郁两家,至交至戚,又同患难,隐居多年,双方子孙众多,平时相处均极谦和,从无争执。龙腾是长曾孙,从小父母钟爱,未免娇惯。父母均为公众之事受过重伤。乃父龙烈并还残废,断去一条胯臂,性又刚烈,只此独子。乃母已不能再生育,因此两家老小,对他父子三人格外关心看重,遇事都让他几分。龙腾人本忠厚,只喜感情用事,心热好友,对于尊长弟兄人缘颇好。新近虽和郁文一样,受了奸人诱惑,常时私自出山,也只混在一起游荡,并无过分犯规之事。在外作恶,均是伊氏弟兄背了众人所为,与他无干。两家惯例,为了双方子女后辈太多,少年气盛,难免发生嫌隙,互相商计,订有规条。无论何人,有什争执,只要对方开口,先发了急,便须忍让。等事过去,如是细节,便不在理,使其自生愧悔,由旁人和在场的尊长兄姊出面,等他气平之时加以劝告,本身也自醒悟,前来赔话了事;如其情节稍大,必须处罚,不能隐瞒,也由旁人按照情节轻重大小,去向两家尊长禀告,按规处罚,或是集众评判双方曲直,使其改悔。而另一方遇到这样的事,当时决不与之正面冲突,否则,就是对方犯了大过,本身也不免于责罚。所以这多年来,两家弟兄姊妹都是相亲相爱,合力同心,从未发生一点仇怨。

郁馨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见龙腾已动了真怒,又把真情揽在他的身上,并说闹出事来,由他一人承当,不与郁文相干,其势不能再往下说。方才兄妹争论,郁文也看出黑摩勒胸前玉环隐隐外映。因是一件珍奇之物,觉着敌人所有,与妹子的大小形式全都相同,心中奇怪,悄告妹子,说:“小贼也有一个玉环,好似与你那枚相同。少时我代你得来,配成一对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