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早就闻得四外花花发发丝丝轰轰花炮之声宛如潮涌,闻言定睛四下一看,果然全庄园中又相继涌起十一座花山,高和大都差不什多,只是形色、疏密、快慢各不相同,凡是壮丹芍药荷菊等大花,花朵都稀,升放之势也较缓些,但这类大花,各有一幢不同色的烟光火山一般涌起,那花便在火山里面,疏密相问,百十为丛,一朵朵花瓣分明,腾涌而上,一直冲出火山顶层焰光以外,再向四方八面飞舞而下,有的直起直落,有的飘荡回翔,正反相间,宛如辞树繁英,因风转侧,各具媚姿。妙在是由数十丈高空冉冉飞坠,已然及地,兀自不肯熄灭。那正面着地的仍是一朵开足了的大花,齐整整落到地上,那转侧飞扬的好似另是一种火药,由花筒中整朵上升,并无异状,在降落途中,几个快慢不等的飘扬转侧过去,便在中途离散,化为无数残花瓣片,半空里,围着火山外面飘飘飞坠,刚一落地,立化为无数星光,又激溅起三四尺高下方始消灭,比起正面落地的整花迥乎不同。这几种大花大都径尺以上,整花降势虽比梅兰桂等小花要慢得多,却比中途散成花片的残花要快好些,但是不易消灭,到地仍是整的,初放时还不怎显,时候一久,落花渐多,后降的便积在上面,最下面的一层刚刚消灭,上面却又加上两三层去,自然渐渐越积越厚,于是在火山外围又积上一圈花山,由下往上,明灭增长,永无休歇。那许多无风自扬的花片降势最缓,散布却广,一降过火山的中部,便渐渐往外飘去,愈往下散布之处愈广,灭得虽快,却有余波,由大片落花化为无量繁英,重又溅起火花星光,互相激撞,飞跃不已。于是上面是花雨飘空,裔焰成塔,下面是星涛匝地,萃锦为城,恰似一片火海,当中再涌起一座花山,似这等花山火海的奇景,全庄园共是十二处之多,大小形色无一雷同,每处火花所及之处何止十亩!同时一齐燃放,一时繁霞如海,丽彩烛天,偌大一座庄园立变成了花花世界,千光万色,绚烂无侍,端的富丽雄奇,从古未有之奇观,不是寻常所能看见。柳春不禁看得目眩神摇,做声不得。
李炀见他出神,拍肩笑间道:“柳大哥,你看好么?果然女子心思灵巧,比起往年好看得多了。”柳春道:“这新年半个多月,每夜都如此么?”李炀笑道:“你听二弟的!这类年景,原为博堂上老人的欢心,借题使全庄老少人等热闹开心,并示终年快乐之意,所以除了十五灯景新奇,要论热闹繁华,只有今天最盛。新年乐事虽多,无不限于花、灯两样,可是这类豪华绚烂的举动,偶然来个合家欢,各自争胜,想些花样制作,到时点放,上供老人临观,下为全庄人等赏玩,一次两次自觉新奇,多了便俗,就有,也是一班和我同辈的弟兄姊妹互赌心思,以之作乐,也许比今晚还好看些,但却不是全庄大举,只元宵通夜花灯都有,全庄那些宫灯和各树上的花灯,却差不多要点到二月十三四才撤完呢。这是因为本庄人多,第一,制花炮的几种油硝火药和点花灯用的石蜡,现成出产,掘地即取,稍经人力配制布置便可应用,取之无尽,不可数计,加以人多富足,百业皆备,别的材料也多现成,平日堆积如山,无须费什财力采办。我们除轮值出门行善的叔伯弟兄外,平日在家的又多,每日耕织读书均有定时,看似只有半日光阴用功,仿佛功课轻松,实则我们什事俱重实际,要有益处和能用心,不特读的不是死书程文,贵能领悟力行,便是耕织商贾也各有它的理解和难到之处。至于习武修道,更是艰难,第一,先由父母师长查看质地心性够与不够,一切皆合,方始量其材质分等传授。”
“这也和读书一样,上来只是启蒙发凡,告以根基门径,随后便全仗自习自悟。明明老少三辈中,有二三十位近是神仙中人,只管才一出生便蒙看中,是个好资质,缘福也厚,由三岁起便行传授入门口诀,但只限于扎稳根基,底下便须看你能否参悟,以定去取,不到年时和自修的功候,休说金丹大道,连五家老人峨眉派本门剑术,除偶有一二人因资禀较厚欲其早成而外,都决不肯轻易指点。外表看我们习武修道仿佛容易,比起外人,真难得多!惟其修为全仗自己,父兄师长无什严厉管束,而长幼两辈年岁又多相同,又多半是学有根底,因自己通悟以后得到父兄传授,功力精进,本领高强,上得重堂奖勉,下受同辈敬慕,多远地方都能飞行绝迹,随意来去,而自己却株守在这大漠穷乡,不得出庄一步。年轻人十九好强,大家都好,惟独自己不好,自惭形秽,还失父母师长欢心,受人轻视,岂不难堪之至?人人求好,大家对比,所以除有特别因由,或是奉命而行专习一功外,无须父师督率,自己先不肯放宽自己。而读书又要占去好些时刻,那是剑术未成、人未成年以前必修的功课。请想,一日能有多少时刻,也并非是全无空闲,遇到良辰令节,祖父母赐见,许令随侍,既博重堂慈爱,又可得到极大进益,自是求之不得,但这类机会极少,并且得到一点传授以后,便须精习以求领悟,更非用功不可了。外人只见我们春秋佳日,同辈弟兄姊妹相聚宴游之乐,好似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却不知那能行乐的人,多一半到了功候,至少也是剑术学成以后才可行止自如。像我和晃弟,比较别家弟兄还算稍好,那资质不佳的,除新年这十几天是奉命行乐外,平日欲以勤学求工,丝毫闲空都没有,祖父又禁私相授受,都是背人勤习,功候不到,谁也不肯向人请教,就问也无人敢说,那想不开的,心情真是苦极。苦学一年,都以这新春乐事来作赔补。”
“一则奉有明文,二则全庄男女后辈都是如此,主要又是想求得各家老人喜欢,题目正大,年前十好几天就放了学,尽有闲空,又无人比着用功争胜,于是把心思多用在新年景物上去。玩法虽多,最热闹也只除夕和十五两夜,由明夜起,祭完神后,便是三五十八为群,至多不过二三十人一起,各找好地方行乐游宴。庄中地大景多,加以到处宫灯花树通明如昼,如若一处一处挨个观赏过去,真比今夜还有意思呢!就这样共只三几夜的繁华场面,主要耗费还是取之地下,两位大公太婆还说是多耗物力,启子孙奢侈之渐。如非孙四大公力说,前年还几乎罢了呢。晃弟是想你过十五再走,故此先前那等说法,却不想你身有要事,行止须听尊长之命,怎能自主呢?”
李晃在旁插口道:“哥哥说柳大哥行止不能自主,我倒试留他一下。你看那旁矮世伯不来了么?”柳春随手指处往中席一看,果是那五师伯陆萍不知何时到来,另外还同着一个英俊少年,和中桌上李承、李鼎、李同、彭若等为首诸主人谈笑正欢,忙赶过去跪下叩头。陆萍笑指那同来少年道:“这是你韩叔父。”柳春忙又通名见礼,起立侍侧,李同令就下首设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