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萍继向柳春笑道:“你这次的事办得很好,不特你师父和我们大家喜欢,便你自己也因此得了许多体面。适才我听李三大公的意思,对你颇为期爱。本想令你住过初五再往塔平湖进谒师祖以及两辈尊长同门,谁知这里打发妖僧和诸仇敌的事,竟被后山隐居的沈老前辈父子无心听说,他和妖僧仇深恨重,本是势不两立。以前妖僧知他们厉害,必报当年杀弟之仇,为此还将铁卫士的总领队要职强行辞去,隐匿在西藏深山之中好久,近方被他主人强迫二次出山。他只以为和五老大公不期而遇致遭惨败是生平晦气的事,还没想到这位杀星大对头也在此地,这类番妖狗贼一心利禄,有什廉耻!只管在这里损兵折将丢人吃亏,当时不免难堪,事情一过,转觉同伙都合了心,把话说开,以后反可互相关照,表面不合,暗地勾串,合谋欺骗主人,以博奖赏,以前党同伐异,连朝夕共事的人都是口蜜腹剑,各人心里怀着二把刀子,不论交情多厚,遇上公事立刻翻脸无情,你防我我防你,受人操纵利用的许多怪状和一切凶险忧危,经此一来多半可以免掉,回去还可饰功冒赏,一体均沾,不特不会有人举发,并且以后再遇难题,也可依样葫芦,岂不省心省力还少结好些强仇大敌,所以行时刘煌老贼盛设筵宴相饯。明明我们限他除夕以前离境,连年都不许在此度过,这是何等奇耻大辱,除俞、秦二贼面有愧色无什话说外,因老贼卖弄他足智多谋,教以此次如何蒙蔽主人,应分几个段落,不宜直截了当径行奏报,表面还要作出互相争功忌能情景,各奏各的,仿佛两不相谋,暗中却故露破绽,使稍微细心的主人一见便知,互有助力,谁离了谁也难成功。说得天花乱坠,设想也实周详,于是由妖僧起,都觉回京便获重赏,这里和他作对的,又是几位隐迹多年的前辈仙侠,地隔逻荒,绝不会被人知道,一个个恬不知耻,兴高采烈,吃完上路。妖僧认定自己首功,更为起劲,做梦也没想到沈老前辈会与商老仙长相见,谈出就里。他们刚做张做智,照着老贼诡计,变了原定方策,令驻哈密的官府飞驿奏报,一面板着狗脸,推说王命在身,连年酒都不扰一杯,连夜起身。这里沈老前辈也跟踪追了下去。适我来时,沈老前辈父子二位已走半日,行前和老庄主密谈了一阵,又与这里五老前辈留下一封书信,大意是说,前朝气运已终,事情如此处置,使其消患无形,尊意极善,但是他本人杀弟之仇不容不报,以前为了物色妖僧,费有不少心力,几次均被先期免脱,仇未报成,最后忽然隐迹。也曾遍寻青藏各地,均未寻到线索,忿恨至今。新近儿子沈铸由四川寻来,正打算明春重往青、藏各地搜寻,只仇人未伏天诛,无论如何也必寻到才罢。”
“不料天网恢恢,自行出头。当地下手易生枝节,妖僧更狡诈非常。时机难得,稍纵即逝,为此即日起身尾随下去,等过天山下手,定当相机而行,不令愤事,也不多杀一人,致负诸公委曲求全雅意。只是新春塔平湖与大漠庄两处盛会均不能参与,深为歉惜,且待事成归来再图良晤等语。五老前辈原以此老性情刚烈,恐其知道连日之事,追杀妖僧和诸狗贼,将事闹大,并引起诸狗贼对我们的疑念,李老太公令你过了初五方往塔平湖去,也是为此。现在事已闹明,无须再隐,师祖因听我和淳于师叔说你忠诚智勇,甚是嘉慰。”
“凑巧明日是师祖和各位尊长移居塔平湖第三十个元旦,你是新收门人中的后起之秀,自应前往参年。适才我已代向五老前辈禀明,令你少时同行。好在双方情如一家,这里两辈尊长多半对你器重,以后无事,尽可常来求教,也不在此数日之聚。住春亭上现有尊客,李老大公命你无须面辞,以后各自努力用功,以副他老人家的厚期,并以不久天明,此去塔平湖,抄近路走也有二百余里,知你随我不上,必要落后,元旦初谒师祖尊长,理应先到,特赐你飞行甲马一对,可向诸位师伯叔与同座诸人辞别,随我走吧。”
柳春一听师祖对己看重,甚为欣慰,只是李、孙诸小侠良友初交,又值新年盛景当前之际,匆匆分手,也自依恋,但是不能不去,只得告退,回到座上,与同座诸人以及主座上孙、李诸小侠辞别。李炀、李晃弟兄自是惜别,互订后会。柳春辞完,又向中座李。彭、郝等长一辈的诸侠行礼辞别,众人自不免勉励几句,陆萍随也向众辞别。三李弟兄便起走送。陆萍再四推谢,说:“我常来此,不比别人初造仙府。贤昆玉正在指挥花事,何须客套?”李同笑道:“今晚愚弟兄是主人,五兄除夕远临,如何不送?既然太谦,大哥四哥不消送了,由小弟一人代送吧。”陆萍心疑有什话说,只得听之,笑道。
“那么主人就到海棠林外止步如何?”李同笑道:“今夜花灯似比往年稍胜,我们一路赏玩过去,不是好么?谈什送不送呢?”陆萍料有话说,送客是个由头,便不再推谢。
当下三人下了平台,便往花林中穿出。这一路因届隆冬,除四照轩四围是地火和药力烘成的真花外,一过花林,沿途树上花果俱是人工巧制,远看像真,近看也多是花光潋滟,灿如锦云,直比真花还要明艳鲜妍。三人且谈且行,遥望全庄十二处花火,宛如一座座的火峰撑空矗立,外有千千万万的各色繁花上下飞舞,把天空浮云都映成了金色。陆萍笑道:“你们真个会玩,像这几天花灯,物力不说,心思也不知要用去多少,似此繁盛新奇,休说寻常富贵人家办不到,便是天子王侯,一任他有多少财力,也不能有此奇妙,真可谓是人间无二了。”
李同笑道:“凡事盛极必衰。本庄五家子孙徒众,在诸位老人德庇之下,为乐已极,受福太甚,近年更是绚烂美满到十二分。我这次出门,回庄复命时,渐渐警觉五家老人神情与前大不相同,尤其是用功甚勤,往往同时相对入定,动经旬日,门人子孙轻易不许进见,随侍只两小童,听那口气,好似留日无多光景。我知众兄弟姊妹和侄男女辈近年在外修积固不为少,但都嫉恶大甚,仇怨结得也多。尤其是大漠庄踪迹已渐被人发觉,近日又为塔平湖之事出手,行藏越难隐秘,早晚仇敌必要寻上门来,五家老人再一化去,或是移往海外另觅仙府清修,弃家远走,不更麻烦么?”陆萍笑道:“六弟你真多虑,凭府上昆玉群从,还怕事不成?”李同道:“怕固然是不怕,好好一处世外乐土,无端引些纠缠,岂不惹厌?好在事情还早,且由它去。只顾闲谈,我要和你说的话还没说呢。”陆萍笑问:“何事?”李同道:“常言芝草无根,柳春实是美质。他自到此,家父便对他期爱,详情不用说了。本来令过初五再走,偏值开山大典必须前往。此人将来颇有成就,我们不久还有一事令他去办,事情将来再说;此去塔平湖,烦告周老山主,为他破例在白马山后单辟一处岩洞居处,许其随意出入,到时自有他的遇合。因你二人必须天明以前赶回,时已夜深,底下的,等新年淳于妹来时再托她转致吧。”陆萍闻言心中一动,笑道:“柳春果然资质不差,想不到老伯也如此器重。照此说来,莫非老伯对他有什传授么?”李同道:“家父对于儿孙门人,凡有志向道和练习剑术的,上来均令自行参悟,不至时机,轻易不肯指点。他来才多少时,共只匆匆一面,又当应敌之际,怎会当面传授?此事另有他的缘福,你只照话去向老周山主说,免他每早会参,我想你自会知道。我们再见再谈吧。”说时已至庄门。陆萍料有原故,因知柳春与五老匆匆相见,跟着便往后庄安置,又值疲极,睡了一日夜,起来便是除夕盛宴,中间连驱逐北来诸敌党均未得参与,李同所说好生不解,许连柳春本人俱不知道。念头一转,猛想起五老住春亭席上之言,忽然省悟,便向李同辞别,令柳春如法施展飞行甲马,同往塔平湖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