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科幻世界(2011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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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银河奖征文(3)

“羊羊,如果在这里有一座城市该多好?它应该像世仓铁平笔下的夜晚一样,冷寂、孤独而绚丽,这样的城市只有蓝色的星光和流动的人群,有着手牵手的情侣漫步在安静的窗户下,往家的方向走。如果我在这样的城市里遇见她,我会和她一起老去,那该是多美的童话?”

“磊,你会找到她的,想她的时候,你就把我假想成她吧。”羊羊温柔地说。

我抚摸着羊羊美丽的脸颊,五味杂陈,我多么希望羊羊就是她,可是我从羊羊身上总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是战争摧毁了我作为人的情感,还是因为羊羊的机器人身份?自从那场战争后,很多人特有的感觉,高兴,抑或酸楚,还有那种叫爱的感受,都随着我流出的血而丧失了一部分,剩余的情感只够时时提醒我,回到过去,回到她的身边,过去的幸福才能重来。

而我现在,能做的只是努力回想她的名字。

因为路途遥远,前面充满了未知数,后备箱里的食物不知道够不够用。每次吃饭的时候,羊羊都把那些人工合成的压缩食品强行塞进我的嘴,而我也经常咬掉一半,将另一半塞进她的嘴,我会调皮地按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张嘴,直到她将食品咽下去才松手。这时的羊羊会生气地说:“这样下去你会饿死的。”

我则抱着她说:“我可不想让你断电后,我形单影只地拉着一堆废铁回家,那时我不饿死,也可能会被冻死,因为晚上没人抱着我了。”

我也许是喜欢上羊羊了,虽然她只是个机器人。羊羊是她的影子,我可不想在找到她之前,连她的影子是什么样都忘记掉。

温度越来越低,冰盖越来越厚,白天开车的时候,我会将空调温度调到最高。发动机的核动力系统会提供用之不竭的能源,可是作为活生生的肉体,我却未必有抵御严寒的足够能量。这时候,羊羊裹着厚厚的毛毯,用安全带把自己固定在副驾驶的位置。她手里摆弄着计算器,算计着剩余的食物是否可以支撑剩余的路程。看她可怜的小样子,我嘿嘿一笑,打趣她说:“机器人也这么会过日子吗?”

羊羊瞪我一眼,说:“你要想让我晚上抱着你时维持恒定的体温,白天就尽量少让我说话,否则要消耗更多的食品。”

晚上,我在睡眼惺忪时,感觉到脸上痒痒的。睁眼一看,是羊羊,她正紧紧地抱着我,脸贴着脸,呆呆地望着我。

“你这台机器想干吗?”

“这么久了,你不想吗?”

“想什么?”

“真的一点都不想吗?你是我的主人,你有权力需要我。”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说做爱。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好久,才轻声说:“可你只是个机器人啊。”

“哦,我忘了,对不起。”羊羊扭过身去用毛毯裹严实自己。

我心里的酸甜苦辣像潮水般瞬间打开闸门。我不晓得机器人有没有自尊心,明显我的话是伤害到了她,也让我自己感到不好受。不是不想,也不是怀疑羊羊是否具备那种能力,而是有一点难言之隐我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我在怀疑自己是否还具备那种能力。因为在地下室的床上躺了整整三年,醒来时我感到自己和过去有了很大不同。不止一些事想不起来,某些以前的感觉也随之失去了,包括那种欲望。

十一

由于核冬天,气温下降了数十度,此刻的北冰洋已经是一个看不到尽头、凸凹不平的银色冰原。

羊羊的话语越来越少,似乎心事凝重,我想让她高兴起来,可她总是以节省能量为借口,大部分时间保持着沉默。

沉闷在一个星期后被打破。这天,羊羊脸上布满忧郁,目光温柔而爱恋地注视着我,一字一顿地问我:“磊,你爱她吗?”

这句话,让我踩了一个急刹车。

我趴在方向盘上,脑子又开始疼了起来。羊羊一把抱住我,我的头又埋在了她温暖的怀里。“是不是我这么问让你难受了?”羊羊的小手抚摸着我的脸庞。

“不是。”我含着眼泪,说,“自从醒后,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找到她。只有找到她,我才能回忆起什么是爱。可现在我感觉自己丢了很多本能,包括爱。”

“那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爱,你就把我当做她吧。”说完这句话,羊羊做出一个出乎我意料的举动,她的唇紧紧地贴住我的嘴。当她温暖的舌头启开我的牙齿后,熟悉的感觉排山倒海地冲刷着我的脑海,我终于想起了她的名字——她叫洋洋,她只比现在吻着我的这个女人多了六滴水。

可曾记起爱?爱就是一只柔软的舌头,在你受伤时能抚平你的伤口。我和羊羊疯狂地舌吻,久久都不愿分开,虽然羊羊只是个机器人,只是她的影子。

在她的唇离开我的唇后,我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我的脸边滚落,那居然是羊羊的眼泪。

“你怎么会流泪?”我伸出手擦拭着羊羊的眼角。

“哦,为了给零件降温而储备的体内水箱在工作。”羊羊把头埋在我怀中。

我紧紧抱着羊羊,心跳加速。我感觉到了她的体温在升高,那温暖是在这北冰洋上和我紧紧靠在一起的她的心。那一瞬间我在想,如果不是为了找回洋洋,为了找回记忆,我可能真的会爱上这只有几个月大的机器人,至少现在,我离不开羊羊了,她就是和我相依为命的亲人。

“如果我们就这样老去该多好。可是我害怕时光真的就这样逝去。”羊羊依偎在我的怀里,不肯抬头。

我捧起了她的脸,深情地看着她。她抽泣地望着我,说:“磊,我爱你,知道吗?”我抱她抱得更紧,紧到她喘气困难,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因为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理解什么是爱;换句话说,是我这个失去部分记忆的人,难以解释什么是爱。

最后,我只是轻轻地说:“无论我是否还能找到她,我都不会和你分开的。你放心,她不会吃你的醋的。”

“可是我会。”羊羊倔强地说。

我惊讶地盯着羊羊。

羊羊又把头埋回到我的怀中,嘟囔着说:“因为我还没吃过醋呢。”

那是最漫长的一夜,也是最温暖的一夜,我像往常的日子一样贴着羊羊的胸口入梦,只是没让她感觉到,我在憋着眼泪。

十二

一座奇形怪状的冰峰挡在了我们眼前,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在这个一望无际的冰原上突兀出来的风帆。

我隔着车窗观望这座冰山,感觉到它的颜色与众不同。这种奇怪的感觉迅速掠过心头后,我紧了紧羊羊的防辐射服,又将自己的拉锁拉紧,拉着她走下了车。

山体里裹着一个巨大的轮廓,像个舰首,透过晶莹的冰体,我看到了里面那行灰色的英文字母。

“‘皇家奔宁’号!”羊羊惊讶地叹道。

“北极点,我们到了北极点,从这里过去,任何方向都是南边,怪不得导航系统到这里就没有信号了。”我惊呼道。

“现在该往哪边走?”羊羊有些担忧地问我。

是啊,该往哪边走才能到北地群岛?该死的北极点,即使现在将祖宗的指南针拿出来都是徒劳的。我闭眼沉思,回想大鼻子和我夜里的闲谈,忽然想起他说过,“皇家奔宁”号是在驶向阿克塞尔海伯格的航道上被击毁的。我强制自己冷静下来,观察着这艘具有破冰能力的巡洋舰,发现船体尾部有条宽阔的痕迹,和周围的冰面颜色不同,准确说,是冰层的厚度不同。

“你看,羊羊,”我指着冰层对她说,“‘皇家奔宁’号驶向的方向是阿克塞尔海伯格,它身后的痕迹都是破冰的痕迹,破过的冰层相较于周围的冰层要薄,所以看上去颜色浅一些。而阿克塞尔海伯格和北地岛是正对的,这条冰痕后面的方向,就是北地岛的方向,只要我们沿着这条痕迹开过去,出了北极点,导航就恢复信号了。”

羊羊长出了一口气,一把将我拉上车,说:“该做我们要做的事了。”

“什么事?”我问羊羊。

“去找杰森·布莱恩,我们答应过人家的。”羊羊拿出那块护身玉晃动着。

不是羊羊提醒,我差点忘了这件事。我的两栖越野车开动了破冰钻,钻开冰层,最后一直钻开舰体的舱门,我和羊羊从那个钻孔中持着手电钻了进去。

说实话,我们都有些害怕,这是一个死寂和阴森的空间,舰舱里每隔几步就能看到年轻而僵硬的尸体,他们都穿着联邦海军的制服。因为严寒,他们没有腐烂,新鲜的模样就像刚刚睡熟,如果不是脸上没有血色的话。

我翻动着每一个人的身份卡,羊羊念着他们的名字,最后,终于在舰腹的防火舱、成堆穿着联邦海军消防服的遗体堆里翻到了那个名字:杰森·布莱恩,生于2052年,来自伯明翰,英国皇家海军第二舰队“皇家奔宁”号巡洋舰消防员。

多么稚嫩和英俊的一张脸。他双眼紧闭,面目安详地躺在那里,此刻已经硬如磐石。我从羊羊手里接过护身玉,轻轻地戴到他脖子上,说:“这是你哥哥托我给你捎过来的,他一直惦记着你。”

我双手合十,闭着眼祷告着:“可爱的杰森·布莱恩,如果有来世,请别离开你哥哥,他给你准备了好多威士忌,够你喝到八十岁。如果时光能倒流,请远离舰炮,远离北冰洋。你要保佑我能回家,我能平安到家,你也有希望再踏上家乡。”

说完后,我和羊羊静静地凝视了他几秒,慢慢向舱门外退去。

十三

回到车上,我感觉很虚弱,大概是因为伤感。我望着那道长长的破冰痕,感觉路途还很遥远。

羊羊拿出那瓶威士忌,对我说:“就在这里住一晚上吧,再往南走,就再也遇不到敌人了,你应该为完成他哥哥的心愿而醉一次。”

我接过酒瓶,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威士忌,想让酒精化掉我胸中的块垒。

这一夜梦到了什么,我已经记不起,只是醒的时候浑身无力,头脑晕沉。我想抬胳膊,却怎么都抬不起来,想从座位上起身,也坐不起来,大概是酒精消耗掉了我太多的精力。

“羊羊,我怎么动不了?”睁开蒙眬的睡眼,羊羊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可是,我看到了让我万万想不到的事情:羊羊手里拿着一把瑞士军刀,正对着我。我心猛地一沉,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羊羊绑在了座位上。

“羊羊,你疯了吗?”此刻,我的头脑完全清醒了过来。

“磊,对不起!”她扑过来,用嘴堵住我的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不断地往下流。

她手里的尖刀割开我的胸口,我感觉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奇怪的是,却感觉不到疼痛。

羊羊一只手擎着照明灯,另一只手从我的伤口处伸了进去,我吃惊地看着自己的胸口,里面居然布满了光纤和电缆。

“到底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发疯般地咆哮。

“磊,你先别说话,你一定要冷静下来。”羊羊流着眼泪,颤抖的手在我的胸口里翻找着,最后,将一个微型电匣抠了出来。她割断连着电匣的电线,转身跑下车,用尽全力将匣子抛进远处的冰窟窿。片刻之后,水下一声爆响,一片片冰屑扬飞到空中。

羊羊回到车上,割开我身上的绳索,一头扎进我的怀里,放声大哭。

我浑身颤抖着,抱住羊羊,眼泪再也止不住掉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

“为了这一天,我压抑了好久……”羊羊一直哭到快没有眼泪,才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磊,你一定要接受这个现实,其实,你和我都是Z博士的实验品。”

“你在那场战争中受了重伤,被转移到格陵兰的地下实验室里,你的身体除保留了部分人类器官外,其余的部分已经被Z博士用机械部件替换,把你改造成机器人了。这也是你失掉了很多人类感情的原因,你残余的感情,是那些留在你人类器官里的感情。”羊羊心碎地看着我,一道道泪痕布满了她的脸。

“我不要做机器人,我不想和你一样!”我的情绪几乎要失控了。

羊羊把我抱得紧紧的,我从来不知道她能迸发出这么大的力气,她继续说着:“我其实不是机器人,我是你的洋洋……不,其实我是她的克隆体。”

我不知道再说什么,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让我彻底懵掉了。怪不得我抽烟没有感觉,怪不得我感觉不到强烈的饥饿,怪不得我曾经拒绝了她的需求,怪不得我时时追问爱是什么感觉。

“Z博士故意隐瞒我的身份,就是想让你确信我只是个机器人,他怕你知道我是洋洋的克隆体后,对我重拾旧情,那样会慢慢恢复回忆和感觉,你就不会再有去青藏高原的想法了。而我隐瞒你,也是被Z博士威胁所致。他在你体内装了可以遥控引爆的监控器,刚才的匣子可以监控你身体的所有数据,如果发现有异常,就会引爆。Z博士威胁我,说我一旦说出真相,就将你引爆杀死,所以我只能装成机器人。之所以选择在这里揭开真相,因为这里是北极,云层上面就是强烈的极光,加上这里的磁极,会让你体内的遥控信号被阻断,这样他们就无法第一时间杀掉你,只能靠引爆装置的延迟自控来判断,我也只有在这里才有时间把你体内的危险装置拆除。Z博士考虑得很周全,但是没想到我们有勇气选择穿越北极点的路线,这也是当初我要你选择这条路线的原因。”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和他都是同一族的人啊。”我问羊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