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武夷山脉东侧崇山峻岭的凹陷处,有个村子叫马坳村,村子呈条形摆开,中间大,两头小,村子背靠来龙山,像一个酣睡的孩子紧紧依偎在大山的怀里。
重重叠叠大小不一的山峰向东西两侧延伸而去,像一群战士呈半圆形,把村子、溪流、田野紧紧守住,把喧嚣的城市阻隔在千山之外,形成一个风光旖旎山青水秀的世外桃源。
马坳村坐落在闽浙两省交界处,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商旅歇息的关隘要地,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有不少和浙南人通婚的村民,因此,村民操着三、四种方言,杂居着畲族、彝族和汉族。
村子并不大,只有120户人家,600多人口,阳光下的村子鸡犬之声相闻,娘唤儿声频传,白色炊烟袅袅上升,非常温馨、和谐、宁静。
村民靠山吃山,毛竹、茶叶和烤烟是农民的三大经济收入,大多数人虽然不富裕,但只要勤劳节俭,日子可以过得有滋有味。
一层秋雨一层凉,山里头的天气凉得快,路边开始泛黄的草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田野里的稻谷被秋风吹黄了,等着人们去收割,因为久雨放晴,人们纷纷上山下田劳作。
2001年一个初秋日子。
中午时分,住在村尾的肖良田从山上拉着一板车的毛竹到村头,汗水顺着他额头往下淌,他又饿又渴,便停下板车,看了看张天向那栋黄土短墙的屋子,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开着的大门。
肖良田走到张天向的厅堂时,叫了两声:“天向,天向,你在家吗?”但没人回答他,从厅堂到后堂的木门是开着的,这是马坳村民的习惯,大白天各家各户都不关门。
肖良田见没人应答,向后堂走去,后堂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作为饭桌,右边是一座砌着三口大锅的炉灶,灶头上摆着一个大肚子的陶瓷茶缸,里面装着大半缸隔夜的茶水。
肖良田把盖在茶缸头上的大碗拿下,把茶缸推斜,让茶水从茶缸嘴里流出,倒满一大碗,头一低,嘴巴像抽水机一样,往肚子里猛吸,一碗茶瞬间被他喝光,接着又喝下了第二碗……肚子灌饱茶水后,他才深吸一口气说:“啊,真过瘾。”
肖良田坐在八仙桌边坐下,准备歇一会儿再回家,他心里有件小事想问张天向,也许等一等张天向就会收工回家。
他和张天向是不冷不热的朋友,偶尔会应邀来张天向家喝喝小酒,酒酣耳热时,会说一大堆肝胆相照的话,过后各自都不当一回事,但张天向风流成性的本质,他却不敢苟同。
张天向长得并不帅,除了个子稍为高点之外,甚至可以说是獐头鼠目,但是他有一张好嘴巴,能把树上的百灵鸟骗到手掌上,村里不少妇女都被他花言巧语骗上床过。慢慢地,他下流的名声传开了,他30好几了,还没女人愿意嫁给他,但他不急,乐于做村妇的大众情人,只是招惹了不少姘妇老公的嫉恨。但又不敢对他怎么样。因为他不仅身材高大,而且十分凶狠,村民都不敢惹他。
张天向快到不惑之年时,似乎如梦初醒:如果再这样下去,娶不上老婆,即使生下孩子,也养不大。于是,在媒人的张罗下,张天向在50里外的亭子村娶回个贤惠的弃妇王梅香。
张天向为什么肯娶一个被老公抛弃的女人?因为王梅香不仅贤惠,而且有几分姿色,身材高挑丰满,五官也很端正,好色张天向一眼就看上她,当日便给她2000元订金,半个月后办了结婚证。
王梅香给他带来个13岁的女儿,这让张天向喜上加喜,觉得省却了抚养子女的心力。王梅香的女儿跟王梅香姓,叫王凤枝,王梅香问张天向要不要让凤枝随他姓,他说无所谓,就算随他姓,也改不了她是别人的血脉。
娶了王梅香后,张天向的风流本性收敛了不少,但依然改不了好吃懒做的习性,大多日子他都故意喝得醉醺醺的,躺在床上做白日梦,把生活的重担压在王梅香和养女王凤枝身上,王梅香是个任劳任怨的女人,从来不叫他下地干活,把他宠得越发懒散。
肖良田想想张天向的种种劣迹,不想再呆下去,他抽身离开,走到门边,忽然闻到一股腥味,他嗅了嗅,感到腥味是从张天向的卧室里飘来。
他不想管事,但腥味越来越重,他不得停下脚步走上前去,把鼻子凑近门缝一闻,吓了一跳:这好像是血腥味!他觉得不妙,轻轻地把卧室门推开,残旧的木门“吱”一声开了,他边叫着张天向的名字,边向卧室里走。
卧室的窗门关上了,厚厚的遮光窗帘也拉上,里面光线昏暗,肖良田隐隐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浓重的血腥味就是从那里飘来的,他走到窗口,把窗帘“沙”一下拉开,光线瞬间把卧室照亮了,眼前的情景让大吃一惊:只见光着上身的张天向腹部被人捅了几刀,他身下的床垫被鲜血染红了,雪白的石灰墙上溅满鲜血……
“杀人啦,杀人啦,快来人啊……”肖良田大叫起来,边叫边往外跑,他的叫声惊悚而颤抖,瞬间打破宁静的小山村。
中午收工回来的村民纷纷向张天向的屋子跑来。
不一会儿,张天向的卧室被村民挤得水泄不通,人们都大声议论着是谁杀死了张天向,却没有一个人敢去动张天向的尸体。村主任叶利维闻讯赶到,他立即拨打了乡派出所的电话报警。
派出所民警答应立即赶到。
叶利维还有点保护现场的意识,他把前来看热闹的村民全部劝离现场,只留下他和两个村干部在卧室里守着,保护现场,等待派出所和刑警队的民警赶到。
叶主任同时派人去张天向的茶山,把张天向妻子和养女叫回来,有人看见王梅香和王凤枝上自家的茶山采茶去了。
2
王梅香和王凤枝从茶山跑回家,看见穿着裤衩的老公横死床上,一下扑到张天向的身上,“哇——”一声地哭起来,边哭边喃喃自语:“你走了,抛下我们母女俩怎么办,怎么办啊?”
王凤枝站在她妈妈旁边,边掉眼泪边拉扯着王梅香的衣襟,劝她别哭,大不了她不再上学,回家帮妈妈干活养家。一个13岁的女孩,能在家庭重大变故的时候如此坚强冷静,着实在场的每个人为之动容。也许她认为继父活着,并不能给她带来多大幸福吧?
这时派出所和松荫县刑警队民警已经赶到,一共来了五个人,他们把王梅香拉开,把所有人劝离现场,拉起黄白相间的警戒带,对现场进行勘查。
带队的是县刑警队长黄峰,带领一个郑法医,一个江一山刑警;派出所的来了刘所长和干警陈华,他俩当他们的助手。
黄峰仔细看现场:只有一个门能进入卧室,唯一的窗口是铁条窗,凶手不可能从窗口进来,也没必要从窗口进来,因为大门、后堂门都是开着。但卧室的门是否开着是个未知数。
黄峰从肖良田那里得知当时卧室的门是虚掩着的,这说明凶手是从卧室门出去,如果凶手没戴手套作案,那么应该会在门上留下指纹,但木门的表面比较粗糙,想从中提取指纹非常难。
地上虽然是潮湿的泥地,便于提取脚印,但地上的脚印杂乱无章,凶手的脚印肯定被后来的观望者覆盖了。但他们依然按照程序认真地勘查。
张天向被凶手一共捅了四刀,都在腹部,三刀在肠胃部,不是致命伤,其中一刀捅入心脏,这刀才是致命的,杀害张天向的刀具不在现场,可能被凶手带走了,这就排除了自杀的可能。死者没有离开过床铺,说明死者是在睡梦中被人捅死的,也有可能是醒时,猝不及防被人捅死。
从伤口来判断,杀害死者的是一把锋利的剔骨刀,刀部刺入尸体12—15厘米不等,需要倒模伤口,才能确定刀的型号、长度和宽度。从力道和伤口的深度上判断,可能是个女人,或者未成年人,以及力气不大成年男子。假如是个有力气的成年男人,刀部刺入尸体应该更深一些。
尸斑还没形成,尸体比较柔软,这说明死者死亡时间在三个小时之内。
民警们顾不上吃午饭,一直在现场工作,叶主任从村中的饼店买了30块光饼,让他们充饥,他们就着茶水,匆匆忙忙吃完后,继续仔细地勘查,一直忙到下午5点才收工。
他们从地上提取出了25种新鲜脚印,从卧室门的不锈钢门把上提取了3种不同的指纹,从床沿和床栏杆上提取出4种指纹。还有各种毛发、皮屑、汗渍等。
王梅香整个下午都在哭,已经哭沙哑了,黄蜂不忍心对她进行询问,他把王凤枝叫来,坐在八仙桌边,开始问她,王梅香怕她太小,说不清楚问题,跟了过来,坐在边上随时准备回答他们的提问。
黄峰见状,干脆直接问王梅香:“张天向怎么会大白天在家里睡觉?”
王梅香想了想,叹一口气说:“我老公经常这样,他好喝几口酒,喝着喝着就迷糊了,便躺在床上困觉。”
“他睡觉时,会关门吗?”
“一般情况下不会关门,除非大冷天。”
“他今天早上喝酒吗?”黄峰觉得从早上喝酒的人很少。
“喝了,他三餐都要喝,没有酒他活不了。”
“你家有剔骨刀吗?”
“有一把。”
“放在哪里,去拿来看看。”
王梅香起身向厨房走去,黄峰跟着她,王梅香走到刀架旁边,看了一眼,愣了一下说:“我家的剔骨刀没了——”
“你家剔骨刀都插在刀架上吗?”
王梅香点点头。
“是什么样的剔骨刀?多少长多少宽?是不是商店里卖的那种不锈钢刀?”
“不是,是村里毛师傅打的那种剔骨刀,有这么长——”她比划着长度和宽度,按照她的说法,就是那种杀猪刀,长近30厘米,最宽处大概在6厘米左右,有一个橄榄形的木柄。
“一般来讲,农村人都不用这种刀,你老公会杀猪吗?”
“他年轻时跟人杀过猪,打了一套杀猪家什,后来他嫌起早摸黑太累,才干半年就不干了,这把剔骨刀有十几个年头了。没承想……”王梅香眼红了。
“你老公得罪过什么人?”黄峰问,江一山在做笔录。
“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我老公是桃花性子,听说村里不少女人和他相好,肯定会招惹他相好的老公嫉恨,可这事在村子是家常便饭,村民也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总不至于嫉恨到杀人的田地吧?”
“他和哪些女人相好过?”
“……这,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我只是听说,又没亲眼见过,警察同志,我总不能乱说吧?”
“好,我不逼你,这事只要一调查,就会水落石出,你好好想想有谁和你老公有仇,如果发现什么新情况,请马上打电话给我们,我们一定会为你老公伸冤。”黄峰递给她一张名片。
王梅香点点头,她身边站着女儿王凤枝,黄峰发现王凤枝是个非常漂亮的小美女,身上的碎花衣裳和牛仔裤已经非常破旧,但却很干净得体,衬出了她颀长的身材,五官小巧精致,皮肤细腻白皙,明亮的大眼睛隐隐流露出淡淡的忧郁,这忧郁不是因为继父之死而造成的,而是长年累月郁积于心的结果。她气质坚忍顽强,不像是那个年龄段女孩所应有的。
黄峰突然觉得王凤枝像某部电影中的某个人,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像谁?总之,她像个有故事的女孩。
黄峰说要把张天向的尸体拉回去尸检,王梅香犹豫不决,黄峰问:“尸检是找出杀害你老公凶手最好的办法,你难道不想为你老公报仇吗?”
王梅香点点头。
这时,殡葬车来了,收尸员把张天向的尸体抬上车,发动了车子,向县城方向驶去,望着车轮扬起的滚滚尘土,王梅香心被掏空了,软软地坐在大门的门槛上。
3
尸检结果表明:张天向为失血性休克死亡,其中致命的是刺向心脏的那一刀,造成冠状动脉出血压迫心脏,引起心包膜填塞,因此,在一分钟之内他就死亡。张天向血液中的酒精含量等于80mg/100ml,说明死者较重醉酒,死者是在酣睡中被人杀死的,死亡时间为2001年8月30日上午9点到11点之间。
杀死张天向的刀法比较乱,像是不常使刀的人干的,从伤口上倒模出的刀伤分别为12到16厘米不等,最深的一刀为16厘米,是插入心脏的那一刀。从以往的经验判断:凶手的力道不足,而且行凶时比较慌张,凶手怕张天向不死,所以又多补了三刀。
马坳村自从解放以来没有发生过凶杀案,张天向被杀轰动了远近的十几个乡村,影响非常不好,马坳村的罗支书年近60,已经当了30年村支书,是省劳模,市党代表,当天晚上他来到分管刑侦的林副局长办公室,要求刑警队快速破案,严惩凶手。
林副局长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尸检报告出来后,林副局长立即召开案情分析会,并成立专案组,由他亲自担任组长,由黄峰任副组长,由江一山、刘所长、陈华和郑法医任组员,务必尽快侦破此案。
组员们很有信心,这种乡下凶杀案犯罪嫌疑人的智商不可能很高,技术含量也少,无非是熟人之间的仇杀和情杀。因为张天向的家里没丢失任何东西,基本可以排除财杀。
黄峰带着四个组员开车来到马坳村,在村委会的办公楼里住下,虽然说是办公楼,但很简陋,是石头砌成的三层石木结构楼,二楼是会议室,三楼只有两个招待客人的卧室,里面共有四张木板床,不够五人睡,江一山主动要求打地铺,因为他刚刚从警校毕业,工作不到一年,年纪也最轻,吃苦是应当的。
根据张天向的为人分拆,专案组认为情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经过三天的排查,走访了上百个村民,深入了解情况,原来张天向并不像村民所传言的那样风流成性,姘妇无数,和他有姘居关系的只有三个妇女,她们分别叫:马小英、李妹、罗秋菊。
张天向同时和这三个女人保持着关系,姘居时间最长的是马小英,然后是李妹,最后是罗秋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