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东有一棵古树,黄桶般粗细,盘根错节,枝叶繁茂,据说是小镇一景。然而,小镇人却不愿到树下玩耍乘凉,更不许自家小孩到树下去。
有一个近似疯癫的人却天天在树下逗留、凝望、出神。也难怪,全镇人避之莫及的地方也只有疯疯癫癫之人才会去才敢去。
疯疯癫癫的人原本并不疯癫,据说在小镇还是一个秀才,熟读唐诗宋词,精通二十四史。镇长家娶媳妇书记家嫁闺女,都要十分恭敬地请他撰写两副对联。对联精妙字体绝佳,于是,便赢得了满座宾客的喝彩。喜事,便增添了高雅。
秀才是因老婆的死而疯的。秀才的老婆本是镇信用社的出纳,体态窈窕婀娜,相貌清秀水灵,工作也十分出色,可不知何故,一个夏日的夜晚却自杀而死。自杀的地点,睁东古树下,自杀的工具,一根长长的尼龙绳。
与秀才老婆一道死的,还有一个男子,全镇都不认识,无伤无痕,但尸身早已腐烂,蛆虫乱窜。
于是小镇人就议论了:秀才老婆殉情而死,“看不出,这么水灵贤惠的婆娘,竟是这种货色!”
议论得最凶的是信用社里,因为秀才老婆死后一查帐,差了四十万元款,四十万,这可不是小数字。“这婆娘才做得出呢!偷了四十万元想和情人私奔,还不是坑全镇人民么?”
可法医鉴定:男子已死至少五天了,是吸毒而死。鉴定归鉴定,议论依然如旧。但信用社中却有人说:秀才老婆这几天一直很高兴,上班下班都是唱着歌的,只不过昨天上午在主任办公室与主任大吵了一架,还拍了桌子——秀才老婆可是从来不拍桌子的。下午就没来上班。主任说:“挪用公款是犯法的!”
公安法医来鉴定尸体时,已近似疯癫的秀才把一个大信封交给了公安,不久,公安就铐走了一个人,是信用社主任。秀才便愈来愈疯癫了。
常到树下并与秀才不期而遇的还有一个,浙江人,在小镇最热闹处开了一家眼镜店,生意十分红火,可是有一天,店中闯进了几个青年,翻江倒海,眼镜店满屋都是碎玻璃。一个“110”,警车疾驶而来,立即抓了一个人走,正是那个年龄不大的浙江人,理由:卖伪劣产品把消费者的一只眼弄伤了,伤得很重,流了很多血。处理:赔偿医药费、误工费、护理费、营养费十一万元;外加精神损失费、青春损失费以及将来可能损失费二十一万元,共计三十二万。浙江人急得“哇哇”大叫,可叫了半天也无人听清,眼镜店隔壁张大姐由于常和浙江人聊天,听懂了一些,悄悄给围观者翻译了一句:“昨天,一伙人来眼镜店买眼镜,不但不给钱,还要借五万元用用。”张大姐认识这伙人领头的,是本镇派出所所长的小舅子。
交出所有家当才被释放出来的浙江人径直到了古树下,跪在树下磕头如捣蒜,半天也不起来。每天如此。浙江人走后,有人发现树下地面到处画有画,有胆大者走过去一看,画的全是眼镜。
秀才与浙江人相遇在树下,却视而不见,依然各干各的:抬头凝望念叨不休,跪下磕头画而不完。时日一久,便有人向着树下的两个人吐口痰:“呸!败坏小镇景致。”
为了不败坏小镇景致,有人建议:将这两个疯癫之人关起来。于是,镇政府后院一间蛛网密布的空房便有了用。树下自然清净雅致多了,可镇政府却不宁静了,白供二人一日三餐不说,一股臭气缓缓从空房中飘出,挥不去赶不走,熏得政府机关工作人员及上级部门视察领导连连用手捂鼻子,“卫生单位”的牌子也被摘走。气得镇长把两个念叨画画的人赶出了睁政府大门。
出了镇政府大门的两个人,虚着眼,把政府的房子和人细细地看,直看得人心中发毛。然后,又径自到了古树下,依然念叨依然磕头画眼镜。
镇上再三研究,最后决定:忍痛砍去古树,常言说:“砍了树子以免老鸦叫。”这一招还真灵,古树砍后,秀才与浙江人还真不来了,甚至,整个小镇也不见了这两个人。
一年多了,两年多了,小镇人再也未过这两个人的影子。
茶余饭后,小镇人嗑着瓜子,偶尔想起镇东头曾有一棵古树,古树下曾有两个疯疯癫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