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万年女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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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为朋友两肋插刀

姚粲疯了,翻箱倒柜试衣服,捎首弄姿撵着问我好不好看。我要敢显出丁点敷衍不耐烦,她立马倒打一耙,痛斥我先斩后奏,没事先征求她意见。

当她第七次穿上同一条水蓝色露肩小针织衫在我面前打转,把大圆领子拉高又扯低数次,彷徨于小露性感还是闷骚装纯之间时,拨空叮嘱道:

“等我把崔老师迷得神魂颠倒之后,你记得自觉闪远点,知道吗?”

点头如捣蒜,我忙不迭称赞她魅力无边,所向披靡。

当一个女人为即将到来的约会而沉浸于美在云端,身在天堂的兴奋喜悦中时,我总不能残忍地据实告知到时其实是“三人行,还有我师”的奇妙组合来败她的兴,推她由天堂入炼狱吧。

再说,我和岳表妹的亲戚关系姚粲并不知情,至于由岳表妹引发的一系列事件我也只认为是“雁过无痕”的意外事件。和夏亦扬不过因此偶然交错,之后不可能再有交集而忽略一边,没和她细说讲明,谁晓得还能有后续发展。

约会一天不到,我一天不能从试衣煎熬中解脱出来。从自己的衣服试到整个宿舍的她还不过瘾,又拉我到商场里挨个牌子试。得亏我们都是脸皮厚的主儿,不然光吃导购小姐的白眼和脸色,就够我们翻饱嗝消化好几顿。

终于,在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之久的周末清晨,我们沐浴朝阳“横空出世”于学校大门。

试来试去,我不明白姚粲为什么最后执意要穿一条长裙。一条蕾丝花边和小碎花从脖领口一直武装到脚踝又混搭民族风的曳地长裙呀,配上她两条又长又粗的黑幽大麻花辫,整个一村里的小芳姑娘嘛!

我忍住站远二里地开外的冲动,努力只看她唯一没被摧残过的脸,苦口婆心地提醒:

“姚粲,你确定不用回去再换一身正常点的?你这个也太,太原生态了吧?”

“不换!”她决口否定,嗔我道,“你懂什么?我这叫返璞归真,纯真圣洁。本来他对我的第一印象就够差的了,我再不出绝招扳回一城,怎么行!”

说起姚粲和崔老师的初次见面,我承认姚粲很悲催。那时我们才刚进校,尚处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后高三状态,积极踊跃上自习。某日,崔老师给我了本他的旧笔记本帮忙占座,人本子安安稳稳地躺在桌面上,姚粲偏偏手欠,要拿去看。看看也就算了,非得更手欠地在笔记本封皮上那句“众里寻她千百度”后面添上一句——

慕然回首,那人却早已不是处。

她扬着笔记本猥/琐兮兮地自顾抿嘴偷笑,崔老师进来了。平时多慈眉善目一学长啊,愣是给了第一次见面的姚粲整整一天的臭脸。自作孽不可活,最要命的是姚粲不知搭错了哪个线,晚上竟扭扭捏捏地对我讲她极其待见咱崔老师,非他不爱。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还没谁敢这么不稀罕她过呢。我说你这不是犯贱嘛。她不屑地一挑眉毛,爱情本就不分贵贱。

直到今日我依然记得她说话时的那双眼睛里闪耀的璀璨流光,那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那手舞足蹈也不足以表达她如获至宝般的雀跃。看着她,我惊觉原来这就是思春情绪,少女情怀呀,果然让人焕发异彩,不同往日。

好比现在,她真的是彻头彻尾,从里到外的不同往日。

站在不走寻常路的姚粲身边,回头率百分之361度,我深感压力巨大。好在她手机适时地响了,我企图不动声色地挪开半步,故作不认识此村姑,她一下挽住我的胳膊把我牢牢固定身边,眼神威胁我不准乱跑后接通电话。

讲没两句,她松开钳制住我的手捂着手机话筒,一脸郁闷,声如蚊蝇地对我说:“我一高中死党,被日本留学生男友甩了,正哭得伤心欲绝呢。”

她转过身走到一边,对手机里讲了句长篇大论前的经典开场白:

“你别哭,先听我说……”

我看看表,估计她这一通说服教育得持续段时间,索性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慢慢等。托着腮帮子数单位时间内校门口的人口流动量打发无聊,我决定以夏亦扬的出现所代表的数字来作为我今天的幸运数字。才打定主意,不过数到二,夏亦扬和崔老师的身影齐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他们低头并肩走在一起,似乎聊得正起劲。什么时候这俩人这么熟络了?

站起身拍拍屁股,我招手给他们打招呼,夏亦扬像有预感似的抬起头。他今天穿得很休闲,活力十足又帅气不减,逆光而来的步伐稳健,透着股凡事皆我掌握的自信劲儿。确实挺迷人,我看得别不开眼,下意识地朝他咧嘴乐呵。

他似乎顿了顿,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对崔老师说了句话,崔老师也抬头找到我,向我挥手示意,两个人不再交谈同时加快脚步。见他们越走越近,我想拍姚粲肩头催她快点。手还没伸出去呢,她先一鸣惊人,用方圆十米内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大声咆哮:

“那种尺寸拉低全人类平均水平的男人,他把你踹了,你只需要对他说两个字:‘谢谢’!”

说完啪的一声,爽快利索地挂断手机,转过身见到呆若木鸡的我,挑眼扬眉特洋洋自得地问:

“怎么样?姐们儿说的没错吧?”

得意上扬的尾音尚在空中回荡,她瞳孔倏地放大,面色一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双臂把我抱了结实,脑袋埋在我的颈窝蹭啊蹭的,说话声都变了,渗着股幽怨味道,

“你为什么不说崔老师在你后面?毁了毁了,我以后可怎么见人呐!”

作为在猥/琐肉欲界里横行已久的女英雄,如果你的爱情世界里崔老师是唯一的话,那你真算没法见人了。

轻抚她后背,我仅代表我自己为她哀悼尚未扳回一城先阴沟里翻船的惨烈,“要不咱撤吧?”

“不行。”

她一把推开我,深呼吸凝聚出“巾帼不让须眉”的赳赳气势,目光炯炯,大步流星地直直走到崔老师面前。麻花辫子一拉,左脚脚尖点地,她又幻化出娇羞女子的水灵模样,含娇细语道:

“崔老师,你来了。”

一时之间摇身大变,她哪还有之前令人咋舌的奔放女形象啊!千变女郎,真资格的千变女郎。

崔老师面无表情,木头似的站在姚粲面前起码半分钟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宁静。我十分期待像他这样性格驯良又行事传统的男孩,会对眼前所见所闻作何感想,有何评价。于是瞄了一眼因我一直瞠目结舌又佩服不已地紧盯姚粲的瞬息万变,而没注意到什么时候来到我身旁的夏亦扬,很顺其自然地拉拉他的衣袖,押宝似的低声问:

“你说,崔老师会有什么反应?”

夏亦扬眼风撩过我扯他袖子的手并未挣脱,半垂眼眸向我投来淡漠目光,懒得开口跟我啰嗦,用一个眼神明确表示并不热衷于回答我幼稚到弱智问题。

玩深度,咱吴念陈也会。双手叉腰,我站出一览众山,指点江河的气势,做出最精辟堪称经典的总结:

“这件事教育我们,当不确定你的意中人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时,请务必装逼到底。”

他似有若无地哦了声,没有力度听进我耳朵里依然带点不屑一顾。你不掏小本本记录我的醒世恒言就罢了,好歹也该点头称是夸我讲的有道理。你今天来干什么的?不就是来受本姑娘教的嘛!不爽在心,我正欲发作,他却低低笑出声,

“你呢?”

我被他莫名其妙的笑弄得一愣神,一时无法读懂其中意思,迷茫与他对视。逐渐地他笑意加深,仿佛追着清晨爽利的风抚摸上我的脸,令我又更迷茫了几分,把他的问题彻底放逐九霄云外,他倒耐心地又问:

“如果是你,会怎么装?”

“啊!”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开玩笑般随口胡诌道,“装傻呗。”

他点了点头,像逗狗似的伸手扫动我头顶的发,笑容迎光越发灿烂,连低沉好听的嗓音里也有掩不住笑意,

“嗯,至少你不用担心穿帮。”

吞进他的话,消化掉话中含义,再反刍出合理的反应前后不过几秒钟,等我紧接着扬声辩白“我不傻,我是真聪明”时,他已经赏我个翩翩修长背影,自个儿前行而去。

更可气的是,因为他,我还平白错过了姚粲和崔老师精彩绝伦的对手戏。此时两人跟看“动物园里的猴子突然会讲人话了,讲的还是全世界都在学的中国话”似的怪异表情就那么大摇大摆地从我身边并行走过。对我智商的怀疑等同于对我人格的侮辱,冲三人后背我坚定不移地高喊一句:

“其实我比猴儿还精呢!”

今天运气不错,开往公园的公交车上没几个乘客,后门那片的座位几乎全空着。姚粲一人走到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明摆想要和崔老师并肩同坐拉近距离。别的没有至少还有眼力价的我非常自觉地往她前一排的座位进。

孰料她探过身子,伸手拉我胳膊,一个踉跄我狠狠被扯进她身旁的位置。她手里动作野蛮,脸上却笑容高挂,撅嘴撒娇似的打着椒盐味台湾腔说:

“你陪我坐了啦!”

一身原生态还敢装嗲,我忍不住腰头肥肉发痒,像有人拿痒痒挠搔我一样浑身难受,真恨不得把她折两半丢出窗外。两位男士显然比我抗“恶”能力强,视而不见地坐在我们前面的位置。

我直视正前方,将夏亦扬覆满乌发的后脑勺看了又看,除了比较圆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嘛!要比后脑勺,咱崔老师的利落板寸头也不差。

此时两不分伯仲的脑袋微微向中间靠拢,两位脑袋的主人正低声聊得起劲儿,无奈汽车轰鸣声太大,我一点也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

越听不到越好奇,这是人性偷窥欲在作祟,我忍不住前倾身子试图更接近话题中心,刚侧耳过去,瞥见姚粲也摆着副与我如出一辙的姿势大肆偷听。四目交接,我二人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拉她靠回椅背,我附耳问:

“你刚才怎么跟崔老师解释的?”

淡撇撇嘴,她满不在乎地敷衍道:“照实说呗。”

我质疑地紧盯她游移的大眼睛不放,她极不自然地偏头望向窗外,再转回来脸上开出朵名为“谄媚”的花,

“我还说那句话是你看爱情动作片时常挂嘴边的话,我仅借鉴而已。”

什么?明明是你自己的观后感,怎么全扣我头上了!扳回一城也不待落井下石呀!

不废话,我一双手毫不怜惜地爱抚上她的美丽小细脖,“有你这么的龌龊的嘛!”

不过做个样子以示愤怒,她竟真跟锁喉不能呼吸一样,哑着嗓子叫唤,

“A Friend in need is a friend indeed.”

公共场合真怕她过于浮夸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收回手,我狠狠道:

“甭拽英文,讲人话!”

她捂着自己的脖子夸张地咳了几声,恬不知耻地说:

“一辈子就学了这么一句拿的出手的,能用还不赶紧用!你听不懂?朋友,就是关键时刻用来出卖的。”

“呵呵”哼笑两声,我脱口而出,“我没朋友。”

她一把勾起我的胳膊,头枕上我的肩头做哥俩好状,娇声娇气地说:“哎呀,杀手还有小学同学呢。你怎么会没有朋友,我不是……”话没说完,她猛地弹起来,端着张似怒非怒的脸,压低音量质问道,“你也太不够朋友了,夏亦扬要来你怎么没跟我说?什么勾搭上的?”

瞪了她一眼,我抽回胳膊并不理会她的追问,探手拍了拍前排崔老师的肩膀,饶有兴致地问:“嘿,聊什么呢?”

他转过头,我小抽口气,平日里多寡淡的崔老师,这会儿的面部表情用神采飞扬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如一幅染上重彩的画,瞬间活泛了。他的意犹未尽甚至延续到了对我的回答中,难得的说起话来充满活力,

“吴念陈,我告诉你夏哥本科的时候是我们航模社的社长。我们办公室橱窗里摆的那架得奖无数的‘神机’。你不记得啦?就是,就是你说涂得像移动厕所的那架,你知不知道那是夏哥亲手做的,太厉害了。”

多大会儿功夫,都改口叫上哥了,夏亦扬咋变得这么好亲近了呢。心里嘀咕着我不觉把目光投向夏亦扬,他的脸只向后微微转了些,像是在侧耳细听崔老师的话。优美的侧脸弧度勾勒出仿佛看透天地间云卷云舒后了然自若的感觉,又仿佛是那种会从密林深处走出为迷途的旅人递一碗热茶,指一条方向的山中隐者,让人刹那间倍感心安。

我有那么几秒钟看得出神,觉得他快坐化升仙,腾起袅袅紫烟了,“移动厕所”四个字便毫无征兆地如骇浪般涌进耳朵,浇地我一个激灵。欲收回视线又凄惨地慢了那么一步,夏亦扬半垂的眼皮一瞬抬起,黑眸凌厉地斜睨上我,像带着倒刺似的剜割我脆弱的神经。

夏老师,我冤枉啊!实在是因为每次我去航模社办公室,崔老师都要几近膜拜地站在橱窗前,把您老神机的得奖经历悉数数一遍给我听,还死活非要要求我端正姿态行注目礼,不得乱动以免亵渎神机。有次我实在是憋不住三急,才越看你的神作越像厕所,一个没忍住说了出来。

“我和夏哥正在讨论歼十和F16的综合战力……”

崔老师压根没瞧见我因受夏亦扬精神凌迟而被迫练起的缩骨功,自顾自滔滔不绝,真想一拳头伸进他嘴里还世界和平啊。就在他小命危在旦夕的时刻,姚粲似乎也惊喜于向来沉默寡言的崔老师难得一见地敞开话匣子,生怕自己错过进一步了解他的机会,追着插话道:

“你们是在说战斗机吗?”

好姑娘,原来你还懂点军事知识。我不禁想为姚粲鼓掌,连崔老师看她的眼神里都带出丝赞许,姚粲终于为自己挽回些正分了。

聪明的她也读懂了崔老师眼里的褒奖,嘴边漾起自信十足的微笑,轻启朱唇好似要继续探讨更加深入的军事知识。我不敢再偷看夏亦扬,余光撇见崔老师,他目光灼灼和我一样对姚粲接下来的话满是期待。姚粲一张红唇启动了半天钓足我们胃口后,说道:

“我觉得飞行员是全世界最萌的职业,电影里的飞行员一身劲装翱翔蓝天,简直帅呆了。尤其是从座舱上站起来,摘下蛤蟆镜的时候,真的能迷死人。”

我一听脖子都梗了,姑娘你真是只懂一点儿军事知识。不过不要紧,姚粲这一搅和,我们可以彻底远离移动厕所那个话题。刚才你们不是嫌我吴念陈笨嘛,现在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知识渊博。清清嗓子,我一本正经地说:

“帅?那是因为没摘头盔。告诉你吧,由于战斗机座舱环境特殊以及对高空飞行的各种难度要求,飞行员从座舱站起来,摘下头盔,一水的‘地中海’。没十个也能有九个,剩下一个,乍看头发挺茂密。风一吹,人家原来走的是‘地方支援中央’路线。”

显示完我渊博,还得显示我高屋建瓴,独具一双能看穿表象直击事物最深层面的慧眼,于是我恳切非常地接着又道:

“所以呀,女人不能对男人有太大的期望。只要他过了三十五岁,不谢顶不大肚腩,就该阿弥陀佛,心满意足了。”

我们聊天的间或,公交车里已经上了不少人。按照中国正常的男女比例,车里男性起码占六成,按照中国正常的男性年龄比例,三十岁左右的男性起码再占去六成。

我声儿不算小的一句定论刚巧又卡在停车上下客的空当,迅速引发车内众多男性不自觉的小动作,要么摸头,要么摸肚子,要么胆子再大点直接转头找我这“罪魁祸首”,大都眼神绝狠,不是发际线过高就是小腹微凸。

书法里写的是“难得糊涂”,歌曲里唱的是“雾里看花”,所以做人不能太犀利太有洞察力。一不小心犀利了惹来众怒,我双臂环扣置于前排座椅靠背,再把一头扎进去,只好做坠机前安全逃生势。在公交车启动的前一秒,头顶上方传来低低笑声,也许可能大概那是夏亦扬的声音,又也许又可能又大概,他那是对自己三十五岁以后的形象充满自信的笑,不是对我的嘲笑吧,不是吧……

大家都当没事发生,唯有姚粲不死心,弯腰把脑袋悬到我的正下方出奇好奇地问:

“你怎么知道飞行员都秃头啊?”

“我爸是骨灰级的军事爱好者,对航空知识尤其精通,我只是耳濡墨染而已。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和崔老师当朋友的,还不是因为能和他聊上两句军事嘛。”

惹了嫌,我学会谦虚,哪知又犯了话多嘴贫的毛病。姚粲听得眼里一亮,又改操上五香味的吴侬软语央求道:

“念陈,侬老灵啦。侬也帮唔普及普及军事知识好伐,这样唔和崔老师就有共同话题,可以先从朋友做起了。”

别的事我不好说,单说姚粲对崔老师那是真上心,有一门心思撞南墙磕破头都不带擦血的倔劲儿。我本来只有半桶水,要答应下来,没准她就会拉着我常驻图书馆军事书籍区,非装得我们齐齐没顶才肯罢休。我本子还没写完,我班长肩头的担子还没卸,我没时间呐!

不知怎的,我一只指头杵上了夏亦扬的后背,凑近他耳根,“夏老师,救我。”

夏亦扬没说话,可是,我看见他的耳朵红了,擦亮眼睛再看,真的红了……

秋日艳阳高照,栏边姹紫嫣红杠上花,夹道垂柳扶风清一色,湖上情人二五八条,岸边闲人三六九筒。

公园人工湖旁的石子路上,夏亦扬和崔老师两大男人对对碰走在前面,相谈甚欢。我和姚粲一步三叹跟在后面,郁卒丛生,恨不得丢张烂牌,诈他们的胡。

我急姚粲之所急,好不容易有机会一炮双响把两人送作堆,没想到被夏亦扬半场抢杠,落得佳人码起一手好牌独缺将,空欢喜。

姚粲没轻没重地转着我的衣角,望向前方的一双人,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蕴满焦虑,

“怎么办,怎么办,他俩聊对眼了,我还怎么和崔老师培养感情啊?我不管,吴念陈,约会是你安排的,你得全全负责。”

她的言下之意是要我出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引开夏亦扬,我虽替你心焦但也不代表想跟他单独相处啊。刚才他笑话我出丑,还被我的一句救命气得耳朵都红了,天生和我不对盘。我可不能自找麻烦活受罪。

从她手里抽回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我故意低头一点一点将它展平,不小心踩到日光投射地面映出的夏亦扬欣长影子。我竟眼睁睁看它长出条细长尾巴耀武扬威地大肆晃动,末端分明是那撒旦手里三叉戟,高闪寒光,刺啦刺啦地向我猛戳过来。

当即肝颤不已,我咽下数口谓之惶恐的吐沫,又使劲儿甩了几下脑袋,目视前方不敢再往下看。我想,我肯定是仰仗自己写过几篇酸不溜丢的情感故事,就敢在正为情所苦的夏亦扬面前冒充爱情顾问,误他大好“情”程而倍感心虚进而深表歉意,才会产生错觉。既然如此,我更不能出面再惹祸上身了。

我这厢暗地捣了捣拳头,下定决心把姚粲方才的话当耳边风吹过即散。姚粲那厢跟嗅到味似的,言语真就如阵柔风,打着婉转的小弯悠悠吹到了前边那人的耳边,

“夏老师,吴念陈说,有话想跟你讲。”

这回,我来不及再次爱抚上她的小细脖,前方两人已闻声止步,齐齐回过头来。不过几步之遥,夏亦扬锁上我的幽深眼眸像能直透我晃悠悠的心一样,看得我不禁僵直脖子左右乱摇头。我一摇头,他又微蹙起剑眉,似有暗涌般的不悦,硬着头皮我找话自救,

“其实也没,啊……”

话没说完,腰间一阵吃痛,我拧紧五官看向状似无事的凶手姚粲,她狠狠剜我一眼后,巧笑倩兮地对夏亦扬说:

“其实她想单独和你谈谈。”

夏亦扬只略略一顿,便踱着不紧不慢地步子向我走来,那秋水无波的表情真看不出作何用意。姚粲见自己的小阴谋得逞,整个人欢畅了,哪还多搭理我,径自步履轻盈地朝崔老师姗姗而去。

我呆愣原地,觉着夏亦扬和姚粲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好像是我以诱敌深入,来交换人质安全,此等英勇壮举让天地间弥漫浓重悲壮气息。仿佛漫漫黄沙中,萧索剪影衬着天边残阳,我仰天长啸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内心“还”字尚在无限回音,夏亦扬早已走到我近前,双手插进裤袋,不声不响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拉我面对现实。

我深呼气促使自己挺胸抬头,尽量振作,尝试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咯咯咯,夏老师,我们边走边聊,边走边聊。”

银铃般的笑声啊,我听进自个儿耳朵里更像阴灵般的笑声。好在夏亦扬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本事,没多计较我瘆人的笑,点了点头。

并排而行,我约莫只到他肩膀的高度。对于这样的身高差距我相当满意,我可以低头说话装娇羞,也可以平视其胸说话装镇定,更可以故作仰视瞅他下巴说话装崇拜。收放自如,尽在我掌握。

我埋头看路先装娇羞,拖长欲言又止的尾音,“夏老师——,其实我——,其实我——”再翻手指点周边风景,下沉躁气装镇定,“其实我想问你,以前来过这个公园吗?”最后仰面对望,双眼飞窜崇敬之色,“夏老师那么优秀,当年一定忙于学业,没闲心逛公园。”

自导自演层次分明,自问自答功德圆满,我又一次成功化险为夷,压根没指望夏亦扬会接茬聊下去。不期然他却开了口,

“来过。”

一种温和适于聊天的语气,我不禁侧仰起头,视线爬上他的脸。他眉眼之间也带着和他说话口吻一样的温柔气息,他缓缓道:

“读本科的时候,我带女朋友也来过这儿。”

学子曰:没有爱情的大学生活是不完整的。逼近完美的夏亦扬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大学生活不完整,有女朋友太正常不过了。可是,你有必要跟我这儿掏心掏肺,忆往昔光辉岁月吗?我记得咱俩好像不算熟。嗯,对了,既然谈过恋爱,你怎么还跟我说你啥也不懂呢?

故地重游,夏亦扬举目尽收无限风光在眼底。也许一花一木皆有往事浮上心头,所以回忆来袭,荡漾至他的英俊脸庞晕出的黯淡光彩状似深沉寂寥。想必他大学的恋情不是太失败,便是太无奈,或者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我总不能再伤口撒盐,深度访谈以解心中疑问。

他不说话我亦无语,并行的石子小路居然有些膈起脚来,放眼看去像没了尽头。他却放慢脚步,徐徐又道:

“算起来,我们认识已经有二十五年,谈了四年的恋爱,分手之后也有三年没见过面了。”

我生命脚步尚未企及的二十五年,他说得平淡如水;那个起始也许山盟海誓,结束终不过四年二字的恋情,他说得如过眼云烟;曾经的心头爱,如今的久不见,这“美妙”人生被他说得恍如他人事,全无忧愁伤感。

现实生活有太多的不完满移情到书里便满是甜到发腻的大团圆,好在我不相信它便不存在。什么地久天长?什么一生一世?就像牛逼轰轰的美元不可能坚挺一辈子,钢筋水泥铸成的家,再风雨不摧也不过给你七十年一样,真不能指望爱情这种虚无缥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会天荒地老恒久远。

我多想踮起脚尖拍拍夏亦扬的肩膀告诉他:人生苦短不爱就无伤,年轻人,经一事长一智,看开点,看开点。结果他盯着我一准复杂的神情,忽而勾动唇角绽放温暖的笑,彷如久等迟来的春风,能复苏草木,还世间斑斓。

“吴念陈,你想说什么?”

我糊涂了,明明说的是一段无疾而终的伤心往事,你怎么能笑得如和风荡漾呢?我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概庸俗最为稳妥。我故为好奇地问:

“她一定很漂亮吧?”

他似在思考,轻点点头,“很多人这么说。”

“夏老师,”一下子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假装神秘地说,“既然你拿往事和我分享,公平起见,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吧?”

他顿了顿,眉眼间也晕染出笑意,“好啊。”

他直接说好,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讪讪地说:“告诉你,我从小什么都不怕,就怕黑,真的。在家里,我一定要把最亮的灯开着才能入睡。在学校,因为宿舍要熄灯,我一定是在熄灯前逼自己赶紧睡着。姚粲她们都知道,如果谁敢在熄灯前十分钟打扰我睡觉,我肯定发火,谁吵我,我就跟谁睡。”

他侧耳听得似乎特别认真,连身子都稍稍向我这边倾斜,我不由地对上他的专注目光,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怕黑吗?”

他没有说话,视线不离左右久久与我对视,有那么一瞬间我竟透过镜片,在他凝神的黑色眼眸里品出一丝仿佛看穿我心的了然。我有些许惊讶失措,安慰自己那都是错觉,仍仓惶地用无谓微笑开释自己,带着轻松玩笑的语气说:

“因为黑暗是魔鬼,会突然带走你爱的人,没有征兆没有预料。所以,夏老师,在黑暗中一定要紧紧抓住你爱的人的手,才不会丢了她。”

说完,我加快脚步一个人走到前头。有些秘密可以与人分享,有些情绪只能自己品尝。这石子路真是太膈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