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是一个阳光格外明媚的周末午后,一群意气风发的男女大学生高喊“改革春风吹满地,文理共同创和谐”的响亮口号,正如火如荼地展开着一场名为“某某高校与某某高校文理精英人才高峰论坛暨第一届联校户外素质拓展训练揭幕仪式”的大型活动。且不论其阵仗,光这活动名目的宣传横幅都能拉出八米来长。
公园河畔风景怡人,两校学生更是相谈甚欢,从谈自己的价值观人生观,到谈对方的价值观人生观,并努力寻求共同的价值观人生观,气氛相当热烈。
聊得不够尽兴,大家又相约泛舟湖上,继续进行更深入具体的交流沟通。想到粼粼湖水中,舟船数只皆一舟两人,一男一女,活动主办人不由地喜上眉梢。
偏巧这时杀出个“追爱而来”的程咬金,非得踏上条女主搭乘的小船,硬参与其中,主办人一担心只能跟随在后。千不想万不愿,两个男生都极力要在女生展现自己过人抱负,最终从唇枪舌战演变成拳脚相加,闹得个船翻人落水。
这边美女溺水,自然有英雄争相营救。那边倒霉催的主办人只能凭“淹不死,游不快”的狗刨式苦苦自救。求生欲望太强,这位主办人没命地刨水,直接把自己的脑袋结结实实地送到了打翻的船舷上。“咚”的一声闷撞,撞出了轻微脑震荡,也撞歪了她的小细脖……
文邹邹,酸溜溜的故事讲到这儿,我想大家也一定猜到了。没错,这个倒霉到家的主办人就是现在躺在病床上,脖子打着全封闭劲托的吴念陈我。
病房窗外阳光依旧如那日般灿烂,我却只能僵直地坐在床头时不时忍受头疼作呕的困扰。组织场普通的联谊活动都能把自己搞到受伤住院,我想恐怕全世界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女英雄,想什么呢?”姚粲迈着轻快步伐进来的时候,我正面朝夕阳苍老心境。她一屁股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从兜里掏出个手机丢到我手边,“给你补办了张卡,手机估计是修不好了,先用我的。”
捡起手机,我欣喜道:“我说你怎么才陪我进医院,转眼就不见人呢!真是知我吴念陈莫若你姚粲啊!”
她一摆手,“行了,知道你是每天都要给老爸打电话报平安的乖乖女,还不赶紧打电话。
”不及我说好,她自顾拿起个床头柜上果篮里的苹果递到我面前,“等等,先削个苹果给我看看智商降低了没。”
“好嘞。”我点头接下,比出右手食指往被面上蹭了蹭,又举至面前哈口气,边在苹果上像模像样地划拨,边正儿八经道,“刚磨过的刀,快着呢。”
姚粲嗤笑出声,伸手夺走苹果,自觉地拿起床头柜边的水果刀削起来,“看来脑震荡还把你给荡机灵了,值!”
值,太值了!差点为全班女生的个人问题鞠躬尽瘁。搁军队里,我这壮举起码三等功起跳,要落下点后遗症,肯定二等功。一等功我就不争取了,那可得非死即残。
瞪一眼姚粲,我没再接话,给爸打电话才是正经事要赶紧办。习惯了每日通电,突然一天没联系,可把我爸给急坏了,好不容易编个可信的理由,又再三强调我好得很,才糊弄过去。
等我打完电话抬起头,姚粲正手举一小瓣飘着浓浓果香的苹果片。我下意识地张开嘴,她腕子一转,苹果片在我眼皮底下直截了当喂进她自己嘴里。有滋有味嚼着用来慰问我的水果,她还嘚吧嘚数落我:
“吴念陈,不是我爱说你。猪脑子吧,那种狗血三角恋你能管?你管得着吗?”
“我不是怕出事儿嘛!”我盯着她舔舔嘴唇,苦道。
“结果呢,”她睨我满目的鄙视,仿佛指间第二瓣苹果片就是如我这样不可雕的朽木,眼不见为净,速速被她放进嘴里,
“三个当事人屁事儿没有,你个不相干的外人躺病床上了。弄成这样,班里那罪魁祸首来看过你吗?我真纳闷,这女生好在哪儿,俩大男人值得为她动手。我记得那天半路杀来那个咱们学校的男生,长得挺人五人六的,怎么就看上她了!”
心不在焉,我随口答道:“都说她长得天真烂漫,萝莉风范。”
我的注意力全在越来越小的苹果上,她的注意力全在替我打抱不平上。趁她说得高兴,我几次想赶紧救下苹果。可她像跟我打太极似的,不论我的手伸到哪儿,她都能邪门地利落转移苹果,害我屡屡失败。
“萝莉?哼!人长得跟初中没毕业似的,说起话来声音跟小学没毕业似的。喜欢她的人口味得多重啊,才没被她齁死!”
“你说得对!”
她面露厌恶,嘴上不饶人的损词儿,听得我舒坦极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烂好人,只此一回,再有下次,我名字倒过来写。
“这苹果挺好吃,你尝尝。”
我的反应得到她点头认可,如赏赐般递过来的苹果刚到嘴边,我张口可劲一咬却扑了空。她身子一拧,无意间顺势把近在咫尺的苹果也挪开了。她又从果篮里拿出一个,“哟,进口的!谁送的?”
“就是你说长得人五人六,还重口味的那男生。”
“这人总算点良心,我原谅他。吴念陈,你干什么?”
我不过急于抢回苹果,动作稍微夸张一点,她竟敢两手护胸做受侵害状。见我虎视眈眈紧锁她的两只手,姚粲终于后彻后悟地把它递过来,不忘撇嘴嫌我吝啬小气。
心满意足地大口啃上来之不易的苹果,我故作无意地说:
“崔老师昨天答应好,今天要给我带五食堂的猪蹄髈。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哎呀,你不早说!”
“崔老师”三个字在姚粲心目中的分量完全体现在她从椅子上惊跳起来的绝对高度上,没见过弹跳力这么叹为观止的主儿。
心里揣着明白,我装糊涂道:“怪我,吃苹果才想起来。”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一跺脚又敛住不语,神情诡异,连个招呼都不打转身走了。以前总是崔老师对姚粲避之不及,今天怎么反而颠倒了?
不能想,脑瓜子疼……
三两口啃完苹果还不解馋,果篮里剩余的在劫难逃也被我风卷残云一一消灭。打着窜果香味的饱嗝,我翘起二郎腿靠在床头哼小曲,本来心里挺不阳光的,被姚粲一折腾,阴云尽散。住院权当度假,还包吃住。正阿Q附体,突然门外走廊响起一阵骚动。我架着颈托慢慢腾腾刚把头伸向门口,一片白影已飘进病房。
之前查房,每次只是个护士眉眼朝天地来随便看看病历单,再如闪电般消失,快得我几度怀疑是否最新的医学研究证明脑震荡也会传染。现在这么多人涌进来,我着实摸不清头脑。
白花花一片里我定睛细看,数名女护士围着仅一位高大男医生簇拥而站。一双双眼睛电力十足,亮得仿佛随时能迸出火花,闪耀满室。
这男医生真帅啊!还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小姑娘,这位是我们院最年轻最有能力最有前途的脑科专家,严大夫。”一貌似护士长的中年女性笑容满面,亲切有加地向我介绍道。
“严大夫,你好。”我被她兴师动众的态度和语气唬住了,忙开口。
他面色淡然略颔首,拿起床尾挂的病历翻看过后,正要说话,女护士长又迫不及待地说道:
“小姑娘,你如果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放心,没有什么是我们严大夫解决不了的。”
“真的?”
“当然,”女护士长音调抬得老高,自傲地像严大夫是她家飞出的齐天神龙,毫无保留地夸耀道,“我敢打包票,没有严大夫动不了的手术,没有他治不好的病人。”
她邀功似的看向严大夫,却迎上他无波无澜的表情,甚至还有点不屑一顾。女护士长硬撑腮边笑意,转对其他人,憋出话:
“你们说,对不对?”
其余的护士们上杆子频频点头称是,个个都像装了发条,生怕点得不够卖力,严大夫看不见。
你们要都这么认为,我就不客气了……
在床上盘腿坐好,我酝酿出满腹诚意,伸手指了指脖子上的颈托,特煞有介事,期待不已地问:
“我这里面痒痒,你说他能给我挠挠吗?”
护士长大妈一听,脸“唰”变成水泥色,随即端起像四方图章一样公事公办的模样,刻板严肃地对严大夫说:
“这位病人的病情已经大有好转,随时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严大夫,我们到下一个病房看看吧。”
“不会吧?”我假意百思不得其解,“我怎么现在觉得反胃想吐了呢?”说着干呕两下,还真往嗓子眼反酸水。不敢儿戏,我赶忙问,“严大夫,我需不需要再检查检查?”
“不用。”他肯定地回答道,黑眸扫过我丢掷在一边的苹果核们,又平淡开口,“喝点水,怎么吃东西和说话一样着急。”
言毕,转身出门。真如同风一样的男子啊,还是龙卷风级别的,女护士们尾随他出门的速度至少中心风力十二级。眨眼功夫,消失地干干净净。
人群散尽后,我托下巴细琢磨:他最后一句话有蹊跷,什么意思呢?
哎呀,我想起来了——六块腹肌的浴室裸男!当初我心急口快说他不行来着。怎么办?他记得我,不会公报私仇医死我吧。
护士长大妈,你没走远吧,我现在办出院手续还来得及吗?
那日,我一句玩笑话脖子痒挠不着,护士长大妈雷厉风行,特意折回来亲自给我摘掉劲托。我问,脖子还歪着呢,摘了能行吗?她反问我,睡觉老实不。我说还行,她立即道,晚上往相反方向躺着,睡一睡就正回来了。我不解,这样都行,还要颈托干什么。她有板有眼地回答我,不是还有夜里睡觉不老实的人嘛!
我气结,白天怎么办?她还跟我交心,能躺着就躺着,医院床位费可贵,不要浪费。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我说出院成不,她笑道,只要主治大夫同意,医院大门常打开,欢迎我随时走人。结果主治大夫太负责任,把脑震荡可能引发的后遗症无限扩大化,非得留我多住几天观察观察。
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医生护士的话决不能儿戏。明知道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夸张,我仍忍不住照办。这两天,我临时把座右铭改成“生命在于静止不动”,但凡躺平能解决的事儿,绝不离床。日出晚霞间,久躺不动,我的头反倒不疼了,脖子也没那么歪了,就是腰酸腿涨,浑身没劲,蔫蔫巴巴的。
旁边病床一直空着,也没个人陪我说说话,姚粲再闲也不能时时相伴。我现在已经无聊到但凡病房门口有点响动,我就会在床上气若游丝地招呼,谁呀,进来坐坐呗。当然啦,通常都没人搭理我这跟招魂一样的声音。
此时此刻,房门口忽然响起咯吱的推门声,我躺在床上闭着眼习惯性地再次呼朋引伴。等过片刻毫无回音,大概是谁走错病房,我正想着又听到一阵细微地脚步声。猛地睁开眼,我保持卧姿向门口张望,奇了,没有人啊!
错觉,一定是错觉……
我安慰自己又闭上眼睛,刚阻断胡思乱想的念头,一个软绵绵,切诺诺,貌似孩童的声音悄无声息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姐姐,你快死了吗?”
我靠,再打蔫不振听到这么阴测测的声音也得诈尸啊!我从床上弹起坐定,惊恐入眼是床尾一陌生小男孩,四五岁样子。他双手攀在床沿上,只露出小半个脑袋,一双大黑眸子直溜溜地盯着我。
不动声色地收回双腿,我像母鸡抱窝似的蜷好身子,谨慎开口:
“你是来收我的吗?”
“你真的要死了?”他不答反问。
我手指引领他望了望窗外日头正当好,提醒道:“现在可是大白天,不到你工作时间呢。”
他认真点头,“我是小孩子,不用工作。”
“地府人手不够吗,派你这种小鬼来收我?”我啧啧叹道。
“我不是鬼!”他一抻脖子站起来,小嘴撅得老高。
“那你也不能装鬼吓我!”
多唇红齿白,洋洋气气的一小男孩,咋不学好呢。
他眉眼微垂,委屈地说:“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以为你要死了,我害怕。”
“你能不能不提‘死’字,我好得很。”我扶额强调,冲他招手,“过来,过来,咱俩聊聊。”
他似乎尚存些许惧意,扭扭捏捏,一步三停总算蹭到我身边,见我拍拍床沿示意他坐上来,犹豫了会儿,又退到旁边病床端正站好。
我也知道自己躺这几天全无形象可言,但不至于吓人吧。撸撸头发,我把嘴角扯出平易近人的弧度,
“小孩,你来医院干什么?怎么一个人啊?走丢了?”
他摆手,“走不丢,我经常来。今天是来看你的。”
“看我?”我手指杵到自己鼻尖,万分不解地问,“你认识我吗?我不认识你呀!”
他抿嘴一笑,腼腆道:“姐姐,你是不是我舅舅女朋友?”
“你舅舅又是谁?”我不会真把脑袋撞坏,听不懂人话了吧。
“我舅舅……”他偏头想了很久吊足我的胃口。我凑过身子想听个真切明白,他小脸一肃,认真非常地说,“我舅舅就是我舅舅啊。”
这大白话说得,我肩膀塌陷,差点没从床上摔下去。和一认错人的无知小屁孩胡搅蛮缠,不利于我修身养性。晾他在一边,我长顺几口气,再度平躺回床上盖好被子合上眼,竭力让自个的声音充满不可抗力,
“出去!”
“舅舅,她好凶啊,她让我们出去。”
哭腔都打上了,温室的小花骨朵果然受不起打击,缺乏挫折教育。那谁谁谁的舅舅,赶紧领你家孩子走吧。
片刻,“嗯,我们走。”
对嘛!不对,这声音好熟悉,像股电流般从耳朵里钻进来激得我浑身一颤,跳坐起来,对着门口即将消失的一抹背影,怆然悲嚎:
“夏老师,你别走!”
虽然我得的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但我好歹也是留院观察的病人。整个病房,我最大。我的病床我做主,只要本人乐意,我把它扛起来都成。
可这会儿,我怎么觉得它变成了刑台。别说躺,连坐都不敢坐,我像个犯了家规的小媳妇唯唯诺诺跪在床上,垂丧着头,根本不敢看坐在对面床上一大一小两男人。
自从上次和夏亦扬发生“很美的意外”之后,紧接着我又和公园里的小船发生了“最霉的意外”,我来不及再思忖“打滑事件”就住进了医院。
现在,他活生生地坐在我近前,我忍不住思绪回涌,全定格在我们四目相对,两唇相碰的那一瞬间。当时我光顾着震惊发傻来着,如今回想,竟觉得双颊发烫,心跳紊乱,晕乎乎的,我就更不敢再看他了。
“姐姐,我知道你一定很害怕。”安静出奇的病房里,小屁孩率先打破窘局开了口。
我心中一凛,眼珠乱窜审视自己,明明没有发抖,小屁孩怎么看出来的。
他晃动着悬在床边的两条小短腿,自言自语解释道:
“因为我见到我们幼儿园的张老师会害怕,你是我舅舅的学生,所以你现在一定也很害怕。”
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我正犹豫该说点什么,他头一转,看向夏亦扬,“舅舅,她不是你女朋友,我们为什么要来看她?”
再怂也抵挡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忽略掉小屁孩前半句的童言无忌,我目光如炬寻向夏亦扬,也想知道后半句的答案。
他浅浅一笑,抚摸上小屁孩的头发,“顺路而已,你不是想来找爸爸。”
“对啊,我去看爸爸什么时候下班,让他带我们去吃好吃的。”小屁孩蹦跶下床,欢畅小跑出了门。
“他爸爸该不会是严大夫吧?”目送小屁孩走远,我呢喃猜测。
“嗯,他叫严茂。”夏亦扬随即答道。
好嘛,一家老小外加亲戚全让我给得罪光了。
小屁孩一消失,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的小眼神从雪白的墙面转到雪白的被面,再转到正对面,迎上夏亦扬全无探望病人该有的热络关切的淡然表情,心头莫名一黯,滋生出丝不知味的小委屈,还隐约绕着点小酸楚。
奇怪而陌生的感觉令我坐立不安,只能漫天瞎胡瞅,偏就不看他,还没话找话对他说:
“夏老师,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他突然起身,用自己一张俊脸拦截住我漫无目的乱飞的视线,带着苛责的语气道:“你办的好事,很难不让人知道。”
从来自认脸皮厚,百摧不残,可夏亦扬简简单单一句话,流露出的小不悦,竟强烈冲击了我粗壮的神经,脸不争气地开始发烫,没来由的局促不堪。失语良久,我勉强撑起镇定,举手投降,
“夏老师,我错了。”
他启齿正欲开口,我紧接着又进行起更为深刻地自我批评,“你千万别问我错在哪儿,我哪儿都错了。”
认罪态度如此之好简直堪为典范,他也终于眉目舒展,面露浅笑,“住了几天院,想吃点什么?”
难得被他关心,我短暂受宠若惊后,决定大开吃戒,敲他一笔。脑中迅速列好的清单,头一个字还没说出来,房间里先多了个男声,
“吴念陈,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我没闹清楚这人是谁,只见两特大号的塑料口袋在半空中嚓嚓抖得欢快,接着一张脸从两口袋间钻出来,笑眯眯地看向我,下一秒立刻晴转多云,忧心忡忡地说:
“你怎么起来啦?赶紧躺着,你是病人要好好卧床休息。”
光提醒他还嫌不够,放下手中的东西,他走到我跟前又是小心翼翼扶我躺下,又是贴心地帮我盖好辈子,嘴里还念叨个不停:
“床会不会太硬?枕头会不会太软?被子会不会太薄?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水果?要不要上厕所……”
大脑休眠状态太久,想不了太多事儿,我瞄着他脸一门心思琢磨此人究竟为何方神圣,也就没太在意被他帮扶左右。直到他的话落到“厕所”二字上,我才意识到他也未免过于体贴关心,太拿我当一家人了吧。
一个白眼飞过去,他迅速收声。我总算逮到机会问他贵姓,结果他又拎起地上的塑料袋,看都没看夏亦扬一眼即对他道:
“不好意思,让一让。”
等夏亦扬让开,他随口道声谢,蹲在床头柜前把买的东西一件一件,慢条斯理地拾掇进柜子里。
我没被天上掉馅饼砸中过的历史经验,如今天上砸下个大活人对我关切有加,难免我会不知所措。搞不清楚状况,我茫然一片,不自觉地看向夏亦扬。
不瞧还好,一瞧我心都凉了。他哪还有方才暖笑沁心的温润面容,昙花一现过后,他冷眼睨视的模样简直能往下渗冰渣子。我越摇头表明我的无辜,他的眼神越冷冽,像能夹带寒风嗖嗖地往我后背钻。
明明忽视你的人是蹲地上这位,你怎么好像全赖我头上了?硬起头皮不看他愈发冷漠的神情,我坐起来戳旁边忙乎正欢的男生,催他赶紧起来。谁知他以为我跟他客气,于是特豪爽地让我甭跟他客气,急得我差点真对他不客气。
“你先起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夏老师。”催促半天不见他动作,我只好直截了当道。
他这才站起身,看向夏亦扬,仿佛恍然大悟般立刻热情友好地伸出手,“你是夏老师!久仰大名,咱们学校的名人啊。”
反应隆重,夏老师你该满意了吧。稍稍安心,这男生紧跟其后又冒一句,“夏老师,你来看吴念陈啊?”
等等,这话听着别扭,怎么有点反客为主的意思,像真把我当他一家人了。特别是他说这话时,毫不生分地靠床边坐在我身旁,和我从同一角度出发共同仰视夏亦扬,简直就像要砌道院墙,把人夏老师隔房外面。
这种自来熟到可怕的感觉真不好。装作没听见,我挪到他们正当间,力求中立姿态,指着自来熟的陌生人,对向夏亦扬,
“这位是……”
他究竟是谁我至今未知,好在他接下话茬,大大方方地说:“我叫毕乃千,和吴念陈同级,今年大二。”
夏老师,你能不能不要再看我了?讲了名字我也没想来他到底哪位。为表明立场,我毅然下床和夏亦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还特意往他身后躲了躲,警觉一切外来未知生物。用一部电视剧来形容,就是《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夏亦扬一回头瞧我,我立马装受惊过度需要人安慰,拿自己小爪子捻他衣角,眼珠子一眨一个委屈,终是换他脸色稍霁。
可想毕乃千同学不见外的境界奇高,他只看一眼柜上的果篮,即欣喜道:
“吴念陈,原来你喜欢吃苹果呀。”
“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看,送你的水果只有苹果吃完了。”他如发现非洲大陆一般兴奋起身,边往外走边说,“我再去给你买点回来。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就回来陪你。”
人一走,我终于想起来他是害我住院的“三大元凶”之一。他说他还要回来,我不知怎的下意识偷瞄夏亦扬,正巧遭遇他转来的目光,他居然微勾唇角对我笑了,诡异啊!
我一扶前额,三两步跌回床头,果断把自己捂了个严实,羸弱无力地说:
“夏老师,我头晕的老毛病又犯了,要睡会儿,千万别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