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潘涛的母亲一直和他们一起住,老人和年轻人很多生活方式不一样,每天晚上老太太雷打不动的喜欢听京剧催眠,耳背,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得很高,婆婆的房间和儿子儿媳的房间相邻,一凡为此经常不堪其扰,不止一次让潘涛去和婆婆说把音量调低一点,,可是潘涛去说了几次都不见效,就对一凡说:老太太说了,耳背,声音调低了听不见,就起不到催眠的效果。一凡听了就更生气了:她想睡觉?那我们这上了一天班的人还想睡觉呢!音量调低一点怎么了?她作为长辈就不能体谅小辈一点儿?潘涛劝她:行了行了,老太太就这么点儿爱好,你就不能忍耐点?不劝还好,这一劝一凡立马炸了:忍耐?我在自己家里还忍耐?这忍耐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再比如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潘涛的意思是什么都先紧着孩子,,大人受点委屈没啥,孩子是一家人的希望和未来啊!今年他和一凡的结婚纪念日,两人本来说好要去北戴河度假,可是到了那天恰好女儿要参加学校的一个舞蹈演出,一个劲儿的要爸爸去看,其实不去也没什么关系,但潘涛觉得女儿的事才是大事,至于北戴河嘛,呆在那里也不会跑,啥时候去不行?于是就去学校看女儿的演出去了……
这样的事情多了,一凡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在潘涛的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有时候难免自怜起来:我在这个家里,就是保姆厨师兼保洁,还没“牛牛”活得舒坦呢!“牛牛”是他们家的宠物狗。
一凡的不满,潘涛看在眼里,他总觉得是一凡太不懂事了:你和老人孩子计较什么?在咱们这个家里,就咱俩两中年人,尊老爱幼不是应当的吗?老婆不待见,老妈不敢得罪,女儿更是不能委屈,潘涛夹在中间,成了受气包。
一凡一不高兴就爱回娘家,且一回去就不想回来。她说:我们家气氛好,住着舒心。潘涛暗想:你们家不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和我们家差不多吗?气氛能好到哪里去?乘着休年假,潘涛将老妈和女儿送去了郊区亲戚家,自己去接一凡,他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魔力让一凡连自个儿的家都不想回了。
去的那天正好是一凡嫂子的生日,一家人正商议着去哪个餐厅吃饭,商议了半天,一凡哥哥发话了:还是寿星定吧,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想吃什么,我们都陪你!结果一凡嫂子选了自己爱吃的西餐,在西餐厅里,一凡悄悄和潘涛嘀咕:这要在咱们家,肯定是你妈或者女儿来定,他们想吃啥我们就得跟着吃啥。潘涛想:这不是应该的吗!这顿西餐吃得大家都很开心,尤其是一凡的嫂子,满脸幸福洋溢,举起酒杯,先谢谢婆婆,再谢谢老公和儿子,一家人其乐融融。潘涛仔细观察一凡的母亲,虽然西餐不见得是老太太爱吃的,但是老太太看起来也挺高兴的啊?
潘涛原本想把一凡接回家就行了,但现在倒是起了好奇心,决定在岳母家多住几天。
这一住就发现一凡家对很多事情的处理方式都和自己家不同。比如一凡的侄子周末要去上钢琴课,从自己家去老师家得转好几趟车,潘涛心想这么远,到底还是个孩子,家长怎么也得负责接送吧?可是没有,一凡的哥哥说:周末是属于我和老婆的时间,我们有我们的活动,他从来都是自己去自己回。果真,周末这两口子亲亲热热去逛街购物看电影了。
又比如吃完晚饭,一凡的哥哥嫂子就手拉手出门散步去了,将老妈和儿子都丢在了家里,潘涛想:这上了一天班,还不得陪老妈聊聊天?陪儿子谈谈心,了解一下一天的学习情况如何啊?可是看看老太太,一个人怡然自得地看着电视,再看看那儿子,自己乖乖做作业,似乎都没觉得他们两口子自顾自出去散步有何不妥。
潘涛心想:好家伙,这不顾老,不管小,就顾着自己两口子恩爱,我可做不来。但他又觉得不解:这家人,不但是这两口子恩爱,老的小的,也都生活得很开心,并没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啊?
看着潘涛一头雾水的样子,一凡的哥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不是觉得我们特别自私啊?其实不然,只有这家里最主要的两口子开心了,爱的需求得到满足了,才会有心情去满足家中其他人爱的需求啊!夫妻关系是一个家庭最重要最核心的关系,只有把夫妻关系捋顺了,其他关系才能捋顺,家庭才会幸福。——不信你试试。
潘涛想:看来真得试试了,一直以来我在家里尊老爱幼,委曲求全,却落得一身的不是,这倒也罢了,问题是家中的其他人也没觉得怎么幸福啊。
潘涛对一凡说:和我回家吧,回家我要改变观念,向你哥哥嫂子学习,让咱们家也像你娘家气氛这么好,让你在家里过得心里舒坦,再也不用老惦记着回娘家了!
有个婆婆是单身
她把自怜当成工具,她一自怜,他们就对她更好,这不等于鼓励她自怜嘛?长此以往,恶性循环,愈演愈烈,最紧要的,是要让她从自怜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没错,她是很可怜,但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呢?人,总得向前看,向好的方面看。
当年,邢丹和师洋恋爱的时候,邢妈曾经向女儿详细询问师洋的家庭情况,邢丹如实相告:七岁丧父,他妈为了他,一直没有再婚,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所以,他和他妈的感情最好……邢妈听完了女儿的汇报,沉吟良久,说了一句:“这样的妈妈,将来会很难相处的,再说你又是那样的脾气……”
邢丹没有把妈妈的意见当回事儿,她想,都是很善良的人,能难相处到哪里去?和师洋的感情,一路顺风顺水,修成正果。
婚后,邢丹主动对师洋提出来:“把你妈妈接到北京来住吧,她一个人在老家,多孤单的。”师洋听见这话,一把抱住她:“老婆啊,真是个懂事的可人儿啊!”邢丹笑着弹了弹他的脑门:“本来嘛!”心里暗自想:家里多个老人,我和师洋就该轻松多了。不是说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很快,真的很快,邢丹就意识到,深深地意识到,她是多么的幼稚。
最先,让邢丹有些不舒服的是,和婆婆聊天没别的,整个就是一个诉苦大会,讲当初有多少人给她介绍条件多好的男人,可是她担心儿子吃苦,都拒绝了;讲她一个人带着儿子是如何艰难,大冬天里,天还蒙蒙亮,她送儿子上学,路上结了冰,她不敢骑车,就一路推着,十几里的路啊!讲她有一次夜里突发阑尾炎,疼得浑身大汗,舍不得叫醒儿子,硬是自己挣扎着爬起来,叫醒邻居,送她去医院……
孤儿寡母,的确是很艰难,虽然婆婆总是翻来覆去地说,邢丹也就听着,想,吃了那么多苦,自怜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婆婆不是诉诉苦这样简单了。
她发现婆婆的心理有些不正常!准确地说,婆婆就看不得她和师洋亲热!她和师洋,新婚燕尔嘛,难免挺腻歪的,比如吃饭的时候,师洋给她夹菜,她也给师洋夹菜,婆婆嘴一撇:“哟呵,你们这是演电视剧哪?”比如她每天坐在电脑前工作,腰椎不好,喜欢每天临睡前,让师洋给捏捏,婆婆看见了,也脸色不好,后来每到晚上,婆婆就阴阳怪气的叫师洋:“洋洋,快,公主要睡觉了,快给公主捏捏腰去!”还时不时,在邢丹面前说:“唉,还是生女儿好。”言下之意,就是儿子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婆婆总是这样,邢丹自然心里不痛快,免不了要和师洋嘀咕,师洋也没办法,只能劝她:“咱们是晚辈,和她计较干啥?”“是呀,和她计较什么呢?”邢丹也这样劝说自己:“再说我们现在的这些不愉快,和婆婆当年吃的苦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那之后邢丹和师洋在家里收敛多了,言谈举止,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有时候想亲热一下,也要看看婆婆在不在,如果不在,他们就迅速地抱一抱亲一亲,再迅速分开。晚饭后,师洋也不敢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要陪婆婆在一起说话,等到婆婆睡了,他才敢偷偷溜回来。邢丹很郁闷:我们一对明媒正娶新婚燕尔的小夫妻,硬是搞得像一对偷情的狗男女。
可是没用,婆婆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因为小两口的收敛而变好,相反,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过去的经历是可以控制、要挟儿子和媳妇的砝码,愈发变本加厉的自怜——她在家里放上亡夫的遗像,儿子媳妇稍有点地方不合她的意,她就在遗像面前坐着,眼睛直勾勾的,一坐就是半天;她会反反复复地给邢丹讲儿子当初是怎样依恋她孝敬她;她会经常念叨着要住到敬老院去,说什么眼不见为净……
怎么会是这样?婚姻怎么会是这样?这样谁都不痛快的日子,究竟要到何时才是个尽头呢?邢丹感到心力交瘁。
终于,她和师洋摊牌了:“你妈过去是吃了不少苦,可是,她也不能把这笔帐算在我的头上,最重要的是,她把自怜当成工具,她一自怜,我们就对她更好,这不等于鼓励她自怜嘛?长此以往,恶性循环,愈演愈烈,谁受得了?”
师洋唉声叹气,无奈地说:“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她是我妈,我有什么办法呐?”邢丹想了想,说:“办法还是有的,最紧要的,是要让她从自怜情绪中解脱出来,没错,她是很可怜,那么年轻就守寡,可是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呢?人,总得向前看,向好的方面看,是不是?”
那之后,两口子和婆婆在一起时,总是有意无意地说起婆婆人生顺心的地方、比别人好的地方,比如,邢丹会说:“哎呀,您穿这件衣服真好看,哪像60多岁的人啊,我妈妈简直和您没法比。”或者:“妈,您看看您身体多棒,我们同事她妈,和您一样大,一身的病,别提多受罪了。”师洋也会告诉他妈现在找工作有多艰难,好多孩子的工作都不稳定,没有工作也不着急,反正有爹妈罩着。他说这些,是想让他妈想想,她的儿子、儿媳妇,从来都是自力更生,不曾向她伸手要过一分一毫,相反买了房子,首先想的就是把她老人家接过来,仅仅这一点,她也应该知道,她比好多老头老太太,都有福气多了。
一开始婆婆有些不以为然,也难怪,这么多年来,自怜已经成为她的习惯,她就是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命苦的人,其他人,都比她幸福,让她一下子要改变这种思维模式,很难,而且,她整天呆在家里,不和外界接触,没有比较,她哪知道她的幸福啊?
婆婆爱唱歌,邢丹自作主张,给她去社区老年活动站的合唱团报了名,想想可以一举两得:一方面婆婆不用整天闷在家里,一颗心全挂在她儿子身上,她的注意力转移了,他们可不就是自由一些了吗?另一方面,婆婆和其他老头老太太在一起唱歌,难免要聊聊家常,这样她就可以知道别人过得也不是她想象的那么顺心,比她苦的人,多的是,也许她就不会这样自怜了。
婆婆每周三次很高兴地去参加合唱团的活动,大概一个多月以后,邢丹发现婆婆有变化了,首先是脸上的笑容多了,心情好了,再不像以前那样总是苦着一张脸,看什么都不顺眼;其次是她每天忙着练歌啊,服装啊什么的,再也没那么多心思放在他们小两口身上了,有一回她在厨房里做饭,师洋走过来偷偷亲了她一下,婆婆看见了,竟然没生气,还笑着说:“没事没事,年轻人都这样。”哎呀,这一来,小两口可轻松多了!
和邢丹设想的一样,老头老太太在一块儿,难免要聊聊各自的儿女。这一下婆婆的感慨多了起来:“现在的孩子都是什么孩子啊,尽想着办法算计爹妈那点钱!”或者:“老徐家的媳妇太忤逆了!居然对老徐摔杯子,把老徐的头砸破了,到医院缝了九针!”有一回天黑了,邢丹去活动站接婆婆回家,那些老头老太太一看见她就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您妈尽跟我们夸你们小两口呢,说你们孝顺、懂事,老太太有福气!”是真的吗?说实话邢丹还真有点儿难以置信。
不久之后,婆婆重感冒,并发肺炎,住进了医院,住院的那一个星期里,邢丹和师洋轮番上阵,争取婆婆的床边随时都有人,晚上,他们都争取在婆婆的病床前会合,一直陪婆婆到病房熄灯。有一个晚上,小两口围坐在婆婆的病床边,婆婆拉着邢丹的手,看看她,又看看师洋,感慨地说:“我这老太太,应该知足了啊,再不知足就不像话了!”不容易啊,能从婆婆嘴里听见这话,邢丹和师洋偷偷相视而笑,内心,百感交集。
不过这还不算啥,似乎还有更大的好事在等着他们呢——最近,婆婆越来越热衷于去社区活动站了,每次去,她都要精心搭配一身的衣服,化淡妆,平时和他们在一起时,总是把一个叫“老杨”的老头挂在嘴上,邢丹和师洋私底下议论:这个老杨,会不会是咱妈的第二春?邢丹对师洋说:“你说你妈如果真找到了可心的老伴儿,你怎么感谢我啊?”师洋把脸凑过来在她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下,说:“做牛做马,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