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孙侍郎一行后,众将一面组织人手、分发孙侍郎带来的各种美酒鲜肉,犒劳众军,期待着明日入城,大家可以有最好的精神头;另一方面,则由李如松安排了一下入城的前后顺序和队列排布。对此,众将也是颇为欣喜,上回平定宁夏归来后,因为要急赴朝鲜前线,虽然途径京城,但除了李如松本人和几个亲随曾入城面圣外,大多数将领也没来得及入城。这次,既然皇上和兵部命令大家率军进城、以宣军威,觐见陛下、以便封赏,大家怎能不欢欣鼓舞?在前线出生入死、忙了一年多的时间,也该有这么一天了!
不过,唐卫轩倒不是很在意这些,除了回想着史百户临走时的那阵感慨外,再有就是,对之前的几个疑问,还是颇为不解。于是,拉着身边的程本举,先问起了刚才那孙侍郎的事情。
“啊?!你不知道……?”程本举起初还有些惊讶,不过,后来又缓过神来,“也是。那是你和老周他们出使倭国议和期间发生的,那时你刚好不在汉城。后来议和的消息一传回来,那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唐卫轩无奈地苦笑了下,更为不解了。
“唉,也怪我。当初一听说议和已成,急着收拾行李回来,忘了和你说了。”程本举略为抱歉地笑了笑,看周围也没有别人,就开始和唐卫轩讲起了当初的这件事:“说来,也是挺复杂的。朝鲜国王的次子——光海君,唐兄你知道吧?”
唐卫轩对这个光海君倒是有些印象,在往来公文和街谈巷议中也多次接触过这个名字,于是点了点头:
“是在北部组织义兵、抵抗倭军的那个众望所归的朝鲜王子吧?”
“对。就是这个朝鲜王子光海君。唉,说来,这个王子虽然勇气和才干都出类拔萃,但也是个倒霉催的。”程本举撇了撇嘴,继续讲道:“朝鲜国王那时回到汉城后,据说朝鲜臣民就纷纷上书,鉴于战事尚未结束,急需巩固国本。而朝鲜国王的长子临海君已经被倭军俘虏,但次子光海君却在组织义军、夺回咸镜道等各方面表现极其出色,深得朝鲜各界的支持。所以,不少人就要求尽快册封光海君为朝鲜世子——也就是所谓的太子、未来的朝鲜国王继承人了。其实,按理说,这也没什么。但是,朝鲜的世子一直是需要大明皇帝允许方可正式册封的,所以,这封请求册封朝鲜国王次子光海君的国书,就快马送到了京城。结果,就捅了个大马蜂窝……”
哦?唐卫轩原以为是为了为前线输送装备、粮草或者什么事情,但听程本举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本觉得有些更加头晕脑胀,但细细一想,立刻联系到了之前驿站中不绝于耳的那件事情,紧跟着问道:
“莫非……和‘三王并封’撞到了一起?”
“唉,正是如此……”程本举苦笑着点了点头。“据说,当时朝廷里刚刚为了那‘三王并封’一事争得是头破血流,正要中止此事时,朝鲜国王请求册封其次子为继承人的国书也到了朝廷。那可就立马炸了锅了!皇上据说正想拿此事作为立贤不立长的典范,但是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负责此事的礼部已经明确地说,‘继统大义,长幼定分,不宜僭差’,引经据典,坚决不允许册封其次子。当然,唐兄你也懂的,其实朝廷里的那帮人,谁会真正在乎朝鲜国王立的是哪个儿子啊?再说了,那长子临海君据说一向风评不佳,又被倭军掳走,威望扫地,能不能活着回来都很难说,这时立次子,按理说合情也合理。但偏偏就赶上了朝廷里的‘太子之争’,若是真允许朝鲜‘废长立幼’,岂不更是给了皇上册立皇三子为太子一个最好的先例吗……”
听到这里,唐卫轩只感到一阵头疼,好生失落。弄来弄去,还是要为了谁当大明的太子,争它个无休无止,连千里之外的朝鲜都被波及。而且,朝鲜的情况和大明其实根本就不一样,册封众望所归的光海君合情合理,但对这摆在眼前、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都分不清,礼部的这些人啊……唉,看来,程本举说得也没错,这个光海君的确是挺倒霉的。
想到这里,但是还没听到关于孙侍郎的事情,就算是礼部不同意,那和兵部侍郎又有什么关系呢?于是,唐卫轩继续问道:“那孙侍郎又是怎么回事?”
“呵呵,自然是争得最厉害的为首几人了。”程本举笑了笑,“听说为了据理力争、抵制册封光海君这件事,这孙侍郎最为积极,所以,惹恼了皇上,听说是被当庭拖出去打了四十板子……”
“四十板子?这么快就能起来走路?!”
唐卫轩回想起孙侍郎刚才走路时的那个样子,虽然明显腰部还没好,但是四十板子真要打下去,就算不死,数月之间也甭想下床了,哪能还像孙侍郎那样下地走路呢?
“嗨,这有什么?”程本举嘿嘿一笑,“肯定是咱们锦衣卫打的呗!我觉得,骆指挥使很可能也是心向皇长子那边的。要是让东厂那帮人来打的话,呵呵,估计孙侍郎早去见阎王了……”
唉,锦衣卫也难免牵涉其中啊。怪不得孙侍郎见到锦衣卫也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而且毫无架子。除了锦衣卫的特殊身份外,大概也和立场相同有一定的关系吧……
“对了,我看孙侍郎来了之后,听了那番话,几位主要将领才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这里面……该不会我们此次奉旨班师,还有什么问题不成?”
“这个嘛……”程本举想了想,“我也注意到了。虽然我也没有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陛下那封班师诏书里的用词,细细品味一下,也难怪他们会有些多虑了呢……”
“什么用词?”唐卫轩立刻追问道。
“我还隐约记得,当时诏书里说的,似乎只是宣布退兵之事。但的的确确没有提到凯旋、封赏和取胜等具体字眼。毕竟,这次是议和之后,方才撤兵。说到底,并非彻底平定。更何况,那议和之事也未最终完全敲定。所以,此次是暂退还是宣布战事彻底结束,也的确有些悬而未决之感……”
听完程本举的这番话,唐卫轩也有些心疑起来。难道说,这班师之事,到底是单纯的撤兵,还是得胜回朝,还未有定论吗?
不过,既然兵部已经派了孙侍郎前来,以慰众人之心,不仅宣布明日入城觐见,也透露了封赏一事,而且还有锦衣卫随行而来,应该就是板上钉钉的了。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吧……
带着一丝疑虑,第二日清晨,精神满满的众人正式列队完毕,开始向着京城方向行进。
这天色似乎还有些阴云漂浮在空中,但是也挡不住全军将士的满腔热情。进京入城,接受封赏,这是多么大的荣誉和光彩。而等待着众人的封赏,自然也应该不会令大家失望的……
但是,随着队伍的行进,辰时时分,就在距离京城东北大门最后五里的时候,一队飞驰的黑影,却从京城方向朝着众人快速地奔来。
待来到队伍前方时,唐卫轩才大致看清,为首之人乃是一位内廷的公公,正高坐在一匹骏马背上,由其手下居高临下地询问着李如松李提督的所在。
而让锦衣卫一行皱起眉头的,则是其身后还跟着的一群面无表情的黑衣人。那行装与锦衣卫的飞鱼服还大不一样,深邃的黑色中绣着银色的花纹,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肃杀之气。
身着这身行头,正是锦衣卫们在朝廷里的死对头——东厂厂卫。
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望着这些倨傲的东厂厂卫,和那名为首的公公,众人心里也是充满了疑惑。
眼看着这些目光冰冷的东厂厂卫随着那公公,直朝中军位置驰去,身在唐卫轩和程本举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都有一个相似的感受——来者不善。
难不成,这班师凯旋一事,还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不成?!
唐卫轩心中一紧,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不禁开始有些担心了。
而程本举更是深深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低声地对身边的唐卫轩说道:“妈的,看样子要坏事。那为首的公公正是东厂提督张公公手下的亲信,由他带来的皇命,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消息!”
忐忑不安地等候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马蹄声再次从中军位置传来。只见那队黑影依旧是神情倨傲的飘然驰过,头也不回地便直奔京城方向而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还没有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韩千户已经急匆匆地骑马从中军方向奔了过来。一脸阴郁地朝着唐卫轩和程本举,恨恨地下令道:
“皇上有命,取消入城。收兵回早上的行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