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加藤清正提前一步赶到,已经率军攻下了全州城?
这是众人的第一反应,不过,小心翼翼地走入城中后,却没有发现任何作战或劫掠过的痕迹,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尤其是不太符合加藤所部的一贯风格……
唯有骑在马上,脸色平淡的小西行长,冷冷地打量着城中所留下的匆匆撤离时的些许痕迹,脸上偶尔泛出一丝冷笑。
只是不知道,面对着这座被明军几日前便弃守的城池,小西行长是在嘲笑前几日尚还被困在南原城中的杨元于绝望之际,还在期待着此处早已人去楼空的援军前去相救。还是,不由得联想到了当年同样已空空如也、不辞而别的凤山大营,触景生情,对于昔日在平壤城中同样期盼着援军的自己,也是一种苦涩的自嘲吧……
默默地在这清冷的城中街道走了一阵后,小西行长忽然忍不住向着身后的小西樱子问道:“樱子,你说……倘若有朝一日我们再次被围困于某座孤城之中。是否还会是当年平壤城时的下场,谁也不会冒死前来相救呢……?”
看了看小西行长凝重的面色,小西樱子一时也不知到底该如何回答,沉默了一阵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在马上答道:“虽然岛津大人和我们没有太深的交情,但他前几日不是说过,有朝一日若您再遇困境,他愿意率部前来舍命相救吗……?”
“岛津义弘啊?”小西行长猛地一愣,“哈哈,你不说这个事,我都快忘了他曾莫名其妙地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如果真的会有谁来救援的话,大概也就只有这个沉默寡言、看起来脑袋里只有一根筋的岛津义弘,会傻到前来舍命相救了……”苦笑了几下,小西行长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颇为不吉利的话题,也没有将这番话记在心里。更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的这番话,竟然会一语成谶……
而此时,大多数行走在全州城中的倭军士卒,也完全不像小西行长这般回忆起昔日被友军遗弃的苦涩经历,而是一个个自信满满地对此战更加充满了乐观的情绪。
明军在全州的不战而退,不仅说明了南原之战已经对敌军起到了巨大的震慑作用,令当年不可一世的大明军队连连主动弃守城池、望风而逃,根本不敢与倭国大军正面对阵。与此同时,全州城兵不血刃地落入倭军掌中,也为继续通向汉城的大道,敞开了又一扇大门……
按照这个趋势一路北进,最快要不了五、六天,便可将兵锋直抵汉城附近!而此后的一路上,也已几乎没有什么难以攻克的坚城!任谁都看得出,如今已是胜利在望!
不过,尚不清楚前方情况的宇喜多秀家和小西行长,在进驻空空如也的全州城后,还是谨慎地选择了先在全州观望几日,等候其他各支军团的消息。如果明、朝联军依旧傻等在乌岭一线,如今已经绕到乌岭侧后的这支倭军就可以直接斜插到守军的背后,前后夹击,将其一举歼灭。如果明、朝联军业已撤防,也应等待其余各军团齐头并进,以防孤军深入后被狗急跳墙的明军忽然集中兵力发动反击,反而会被人数较少的明军趁机各个击破。毕竟,根据线报,即便不算上后续将要到达的明军主力人马,如今在朝鲜的明军现在也很有可能总数有两、三万之多,且有不少骑兵。若是不慎遭遇了明军集中起来的全部人马,对于宇喜多秀家和小西行长来说,也将是一个不小的威胁。与其冒险,不如再看一看形势,更为稳妥。
果然,仅仅两日之后,加藤清正的第一军团也赶到了全州城,同时带来了驻守乌岭的明、朝联军纷纷北撤汉城的消息。而一个更加令人振奋的消息则是,黑田长政的第三军团,以及毛利秀元所率的拥兵足有三万以上的第八军团,也已从另一个方向正在朝着汉城不断逼近。
这样一来,纷纷进逼汉城周边的倭国各军团总兵力,就将合计达到八万人马以上。虽然分布在一条位于汉城南部的链状地带上,相互之间各有一定距离。但是这条看似松散的攻击阵势,如恰如一条张开的锁链一般,有条不紊地逐步缩紧,将位于中央的汉城,如同掐住了对手的喉咙一般,正在一点点地牢牢勒紧……
不过,虽然围攻汉城的兵力已经足够,但是总数达到八万多人的倭军,却也缺乏一个攻打汉城的必要条件。那就是,经过了自釜山出发以来的一路高歌猛进,倭军随身所携带的粮食给养都已几乎消耗殆尽。即便是各军团在一路上通过劫掠获得了一定的粮食,但在守军的坚壁清野之下,加上历经前几年的战乱,本就尚未完全恢复生产的沿路各城池、村庄里,自然也找不到多少的粮食可以补充。
而攻打至少三万敌军队把守的汉城,若没有足够半月以上的粮食储备便贸然攻城的话,无异于是置所有倭军于险地。
因此,各处的倭军只好步步为营地逼近汉城,大部分人马在各处坚城之中养精蓄锐,一边派出部分人马劫掠沿途各城池、村庄中的一切可用之物,一边也派出小规模的部队,陆续试探着攻打汉城南面的最后几座外围小城。同时,耐心地等待运载着充足粮食、补给而来的己方水军前来会师。
但,蹊跷的是,数万大军左等右等,海面之上却依旧迟迟不见藤堂高虎等水军的踪影……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已比原定计划晚到了三天的倭国水军,就仿佛消失了一般,任望眼欲穿的数万倭军左等右等,却依然迟迟没有出现……
难不成,是海路上遇到了什么风浪?
依然坚信水军会运载着充足的给养即将到达的倭军,不再一味地继续固步自封,而是纷纷派出了先遣队,一方面逐步探查汉城附近的布防情况,一方面也打算在水军抵达之前,先攻下汉城外围的最后几座小城。
而守军的反应,也让倭军大为惊喜。一旦发现有倭军的先遣队靠近到了城池附近、准备攻城。大多数外围的守军便极为识趣地主动撤出了城池,退回汉城驻守。
这么一来,不费吹灰之力,除了个别几座尚未来得及染指的外围据点外,汉城外围的几乎所有屏障在这等待的短短三日之内便都已荡然无存。
不过,奇怪的是,到了这个地步,城中的朝鲜君臣依然没有像当年第一次征伐朝鲜时直接落荒北逃,而驻守城内的明军也没有撤退的迹象。只是静静地守在城中,严阵以待,似乎并不打算轻易交出汉城……
随着这些日子中时间的推移,汉城周围时常会出现倭国的小股人马,少则数十、几百,多则上千之众,似乎根本无视汉城之中的数万守军,往来探查、巡视,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见明军龟缩不出,倭军的士气更是不断高涨,只待水军和给养一到,再无军粮之忧的倭国大军即可发动总攻!
只是,苦于水军始终迟迟未到,原本计划的总攻也被迫一再推迟。因为那些不知何日才能出现的倭国水军船队,早已作好各项准备的数万倭军不禁越来越焦躁不堪,而与此同时,明军主力此刻可能正越来越逼近汉城的巨大压力,也使得众人的心中蒙上了一层忧虑的阴影。甚至,有越来越多关于明军主力即将抵达的流言在倭军士卒中悄然盛行……
这些日子里,也只有从釜山走陆路运来的部分粮食,运抵了倭军前线,不过,由于一路上山路崎岖,且依然有不少义军的袭扰,所以经过沿途的各种损失,到达前线之时,也都已所剩不多。不过,有了这些粮食,不甘坐困下去的倭军,在将领们的谋划之下,也终于打算准备对汉城动手了!
“长谷川君,你觉得藤堂大人为何到现在为止,都还始终没有从海路赶到前线?该不会……”天草雄一骑在马上,虽说是奉命和长谷川秀久一起率队前来探查前线战场的,但是目光却并未在北面的汉城方向停留多久,而是一直往大海所在的西侧眺望个不停,同时心事重重地问道,但说到这里时,却实在不忍再说下去。
“天草君,你到底想说什么?”搭着手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汉城,长谷川秀久头也不回地简短反回道。
“该不会,是那个李舜臣……?!”天草雄一紧皱着眉头,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不过,还未待长谷川秀久作何反应,天草雄一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一想法,苦笑着自嘲道:“唉,我想到哪里去了……就凭仅存的十来艘战船,又能做什么呢?!肯定是我想错了,一定有别的原因所以耽搁了足足三天之久才对……”
默默地看着心中忐忑不安的天草雄一,长谷川秀久轻轻叹了口气。李舜臣前不久再度复出,但手中仅有残余的最后十几艘战船,面对拥有数百艘战船的庞大倭国水军,又能做些什么?旁人似乎都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个笑话,但不知为何,这一刻,在长谷川秀久的心中,只觉得有些不祥的预感……
敌强我弱、以寡敌众,又能做些什么呢……?
每当想到这个问题,长谷川秀久都只觉得心头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万一,真的可以做出什么呢……?!虽然,这对于倭军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而这从心底萌生出的悲观直觉,并非来自于战场形势的客观分析,而是对阵之时敌军那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明知没有多少胜算却依然敢于迎战的劲头,在令人顿生敬畏的同时,也让人隐隐觉得,在对手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之中,或许即将酝酿着一次一举扭转战局的奇迹……
杨元似乎就是一位敢于迎头面对十数倍于己的敌人的先行者,尽管他在南原之战最终是失败了,但是却未必后继无人。也许,迟了三天未至的倭国水军,正是因为李舜臣……
“砰——砰——”
忽然,几声来自远处的铁炮声,猛然间打断了长谷川秀久的思考!
“是东北方向传来的声音——!”
“好像距离我们还有挺远的距离——!”
身旁几个随行的士卒高声喊着,同时纷纷向着铁炮声发出的方位眺望。而这时,那原本零星的铁炮声忽然密集了起来,似乎,是什么人在远处的山头附近已经交上了火,开始了一番互不相让的激战……
“快拿地图出来!”长谷川秀久朝着一旁的天草雄一喊道,同时心中猛地抽搐了一下,暗中想道:
莫非,兵力处于巨大劣势的明军,还打算在这汉城周围,公然和倭军野战不成?!
还是说……明军的主力,真的已经提早赶到了?!
想到这里,长谷川秀久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与此同时,天草雄一也终于展开了随身携带的地图,通过方位和距离仔细辨认了一番之后,方才说道:
“嗯,找到了!那边应该是黑田长政大人负责进攻的汉城外围区域……听这响声,难道他们在那边碰到了什么敌人不成……?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赶在城外与我们交战?!”
而长谷川秀久则立刻将目光移到了天草雄一手中的地图上,扫了一遍的同时,进一步问道:
“具体是在哪个地方?”
天草雄一朝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指了指,答道:
“嗯,就是这里。叫做——稷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