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西行长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方才当场拒绝的唐卫轩也自觉有些过意不去,言辞上也就退了一步,尽量和缓一些,再度郑重拱手行礼道:
“多谢小西大人如此厚意、不计前嫌!待战事结束、两国议和后,在下必定会慎重考虑此事的。。。”
“嗯。。。”小西行长和气地点了点头,也不再计较此事。顿了顿后,又颇为惆怅地感慨道:“其实,自从上回伏见城你将樱子抱回我府邸之时,依我看。。。”
“大人——!”
小西行长还未待说完,门外却忽然响起了侍卫的禀告之声,将小西行长的话恰好打断。不禁有些气恼的小西行长随即转过身去,朝着屋门外喝问道:
“何事——?!”
“是松。。。松浦大人有要紧事,需要单独面见您。。。”被呵斥的侍卫声音立刻小了一些,但还是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
“没见我正在会客吗?!不会请他等一下吗?!”小西行长皱了皱眉,斥责道。
“额。。。松浦大人已然等了好久了。。。”门外的侍卫似乎也有些为难,听语气便知,是硬着头皮说出来的。
“嗯。。。那好吧。。。”小西行长略带歉意地看了看唐卫轩,心中好像也在思虑着什么,继而说道:“那,唐君,今日便先谈到此吧。。。你不妨今晚住下,好好休息一夜。为避免出现类似上回平壤城那样的意外,我已令人在外城别馆专门备好了歇息的卧房,严加守护。待明早,再正式麻烦唐君将我的回信带回城外大营。”
说罢,小西行长还不忘半开玩笑地笑着调侃了一句道:“若是有兴致的话,也可令侍卫带你在城内随处逛逛,看看我这坚城是不是毫无漏洞、足以坚守半年之久。到底值不值这个价。。。?哈哈哈哈。”
唐卫轩也笑着答道:“哈哈,看来小西大人对此城的坚固确是十分的自信。有劳小西大人费心,那么,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说罢,虽然唐卫轩因为小西行长刚刚的那番话,胸中怀着百感交集的繁杂心绪,但仍镇定自若、不失礼数地郑重拱手告退。
而在屋门拉开、唐卫轩正待迈步走出之时,走廊的另一端,方才酒宴上那位紧靠在小西行长下手的顺天城副将松浦镇信,也正由小西行长侍卫引领着,往这边迈步而来。
看到唐卫轩走出了小西行长的议事厅,走廊上的松浦镇信也随即停下了脚步,直到冷冷地看着擦肩而过的唐卫轩走远后,松浦镇信这才哼了一声,满脸不屑地继续前行,由侍卫再度拉开了议事厅的屋门后,迈步而入,行礼道:
“参见小西大人。深夜叨扰,还望恕罪。。。”
这时,早已跟随着侍卫的引领下楼向外而去的唐卫轩,自然不清楚松浦镇信如此着急地求见小西行长,到底所为何事。但是,从刚才对自己十分冷漠、甚至于敌视的态度上,大概此人此刻依然是极力反对明日赴会之事的。见此人如此着急地单独求见主将小西行长,唐卫轩不禁也有些隐隐的担心,不知其是否会用什么言辞以及众将集体的反对来给自己的主将进行施压,进而说动已然决定议和的小西行长,对赴会议和之事再次产生动摇。。。
想到这里,走出天守阁的唐卫轩也不由得再度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这座天守阁,微微皱起了眉头,希望是自己多虑或者想错了。。。
而其实,唐卫轩的担心一点儿也不多余,也丝毫并未猜错。。。
一进门,还不待身后的屋门被侍卫们闭合,匆匆行礼过后的松浦镇信,便已开门见山地问道:
“末将前来,只想再向大人确认一次:关于明日亲赴与城外明军的主将刘綎会面之事,您是否已经有了决定?”
深吸了一口气的小西行长稳稳地坐在了自己的主位上,点点头,郑重地答道:
“是的。我已下定决心,明日亲自与对方主将会上一会,商议议和之事。”
得到这个回答,松浦镇信随即叹了口气,看来果然如自己所担心的那样,同时,挺了挺腰,仍然坚持己见地继续问道:
“若是如此,末将实在有一事不明:敢问小西大人:关于明日赴会一事,凭咱们对明军的了解,您难道真的相信,敌方的主将刘綎、以及方才那个年轻小子的空口之辞?!您就如此的确信,他们明天的所谓赴会之约肯定不会有什么诡计吗。。。?!”
面对着松浦镇信恳切的目光、与发自肺腑的谏言,小西行长的脸色不禁有些阴郁,一时陷入了沉默。而后,更是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侧过头去,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若有所思起来。
而此时,海面上似乎也正飘过了几片阴云,被遮蔽的月光顿时有些黯淡了下去,浪涛也随之开始越发汹涌起来,在那些看似空荡荡的海面之下似乎还有着无数的暗流涌动,仿佛潜藏着什么未知的凶险。
足足沉默了好一阵,小西行长才终于暗暗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带着几分悲观与消极的语气,开口言道:
“说句实话。我也觉得这赴会之事,恐怕是凶多吉少。。。”
惊讶于小西行长竟坦然承认了这一点,松浦镇信一时多少有些说不出话来。原本在心中准备的劝说之语,顷刻间也没有了任何意义。之前还以为小西行长是被糊里糊涂地蒙在鼓里,但现在看来,这位精明的主将似乎心中早已是有了充足的戒备。
不过,这样一来,松浦镇信转念一想,又不禁更加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
“原来您什么都明白。。。那。。。您贵为我军主将,又怎可以千金之躯,去轻易犯险呢。。。?”
对于手下的疑问,小西行长抿着嘴,疲惫地坐在主位之上,表情中似乎也有些难言之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小西行长半晌没有开口,松浦镇信随即又建言道:
“若是您的确也有如此顾虑,恰好那姓唐的小子现在还留在咱们顺天城中,不妨将此人交由末将处置。末将已令属下备齐了刑具,只需您点头同意,严刑之下,不怕这姓唐的小子不实话实说。。。”
谁知,一听这话,小西行长却苦笑着看了看这位自己的副将,无力地摆了摆手:
“不必了。。。以我对此人的了解,就算有什么危险,唐卫轩肯定也并不知情。再退一步讲,就算不是唐卫轩,若刘綎真的打算设下埋伏,为了防止泄密,又怎么会把计划告诉深入敌营的使者呢?”
听到这个回答,松浦镇信实在有些沮丧,忧心忡忡地说道:“那,我们岂不是两眼一抹黑?!您这样贸然前去,也太过危险了。。。”
同时,松浦镇信心中也更加地疑窦丛生,愈发困惑起来:
“末将实在是不明白,您为何一定要执意犯险呢。。。明军已然即将兵临城下,看样子也是一副势在必得的势头、绝无轻易罢手的可能,而咱们的顺天城也是兵精粮足、必能坚守,这种情况下,两军尚未交手、高下未分,又有什么可谈的呢?!”
面对着属下疑虑重重的目光,小西行长皱着眉头,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话,看来还是不得不要说出来了。。。
“松浦大人,即便不议和,你觉得,我们还会在朝鲜待多久。。。?”
对于小西行长的这个问题,松浦镇信立即一挺脖子,言之凿凿地答道:
“咱们奉太阁殿下之命坚守此地,只要太阁殿下一日不下达撤军回国的命令,我们便。。。”
“那,你觉得。。。”小西行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继续问道:“太阁殿下目前的身体,他老人家还能撑多久呢。。。?”
听小西行长这么一问,松浦镇信的气势仿佛瞬间减了一半,但咬了咬牙,依旧嘴硬道:
“太阁殿下洪福齐天,纵使年岁稍高,也自然是。。。”
“呵呵。。。”仿佛看穿了松浦镇信语气中的心虚,小西行长当即笑了笑,再次打断了松浦镇信的这番自己心中都打个问号的虚话,而后压低声音,认真说道:“松浦大人,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就不必言不由衷了。太阁殿下的身体如何,你我都自然心中有数,不言自明。说句大不敬的话,此刻,我都不知道太阁殿下他老人家是否还依然在世。从国内传来的消息,目前也是谣言纷起,似乎伏见城的诸位大名众臣们,都已经好久没有亲眼见到太阁殿下露面了。虽然对外只推说是生了场小病,静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但如此人心惶惶之时也始终未曾现身。我看,纵使太阁殿下此刻还依然健在,那病情也必定是相当的严重。甚至,极有可能,太阁殿下其实此刻已然。。。”
说到这里,小西行长也不忍心再说下去,悲从心中起,语气中也是不免有些伤感。而面前的松浦镇信此刻也是无言以对,愁容满面地默不作声,深深叹了口气后,才听到小西行长努力振作了下精神,又继续说道:
“生死寿命,自有天数,我等凡人实在难有回天之力。我既深受太阁殿下厚恩,如今能够做的,便是尽力实现太阁殿下当初交付于我等的宏愿!纵使无法实现攻入大明或者占据朝鲜的前两个目标,至少也要退而求其次、无论冒多大的风险,也要努力抓住这最后的一丝机会,尽可能地实现这场战争中的另一个目的。。。否则,我们白耗在此,进退不得,空等撤退之命,岂不是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九泉之下,岂不更让太阁殿下失望?!”
见原本一向轻言细语的小西行长,此刻之语气竟如此之激烈,仿佛是一吐这几个月来心中的块垒,惊愕之余,不仅被小西行长爆发出的气势所摄服,同时,松浦镇信也算多少明白了小西行长非要如此做的这一番心意。
只是,对小西行长话里无意间提到的一件事,松浦镇信还是有些不解,新的疑云不禁再度涌起,皱着眉头低声念叨着:
“另一个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