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一战,尤来、五校、大抢、五幡四部贼兵好不容易重新树立起来的士气在刘秀兵马倾轧之下,瓦解殆尽荡然无存,所号称的四十万大军土崩瓦解一溃千里。诸部贼兵争先恐后往北而逃,可刘秀兵马不依不饶一路追杀,丝毫不舍弃对诸部贼兵的围剿,沿途溃散死伤投降的败兵不计其数。
刘秀唯恐被诸贼走脱留下后患,越追越急,竟已从中军奔到了前锋。马武不敢使刘秀独行,仔细护在身边。
两军一前一后,昼夜不停,连奔数日。贼兵唯恐落后被汉兵诛杀,刘秀只怕除恶务尽,不敢丝毫停留。直追到右北平,诸部贼兵再也跑不动了,坐倒路侧呼呼喘个不停。再往前走便是顺水,几部贼兵又无舟船,如何渡河?五校、大抢已然失魂落魄再无战意,倒是尤来尚不甘心就此认命,反正再向前便已是死路一条,而汉兵如此玩命追击,只怕也不会轻饶自己,乃凶性一露,发着狠劲儿,呼喝起士卒结起阵势,欲作最后输死一搏。
刘秀、马武追击了一路,贼兵早已风声鹤唳闻风而逃,虽说两人不过数千兵马,却也不惧前方数十万败逃的贼兵,毫不停歇,渐渐已与后部人马失了联系。待两人追上贼兵之时,除了横七竖八倒满山野的贼兵之外,还见到了凶神恶煞静候一阵的尤来贼兵。那先前偷袭刘秀中军的贼将识得刘秀,见汉军萧王竟就这般仅领数千人马追杀至此,不由喜出望外,若能擒得刘秀,无疑定可反败为胜。还未待其余人马反应过来,便已领了本部千余死士围杀上来。其余贼兵不明所以,反正是抱了一死之心,能多杀一人便是稳赚不赔,亦是紧随其后,围上前来。
刘秀大惊,怎料到败散的贼兵竟还有勇气结阵反攻,还未待回撤,便已被贼兵围堵中央,断了归路。刘秀心中一凉,自己为求全胜贪心不足,轻敌冒进以致陷此绝境,难不成我刘秀今日便要丧命此处不成?
马武因未能劝住刘秀稍缓追击,肠子都要悔青了。吴汉众将也不知何时才能追来,若刘秀有个三长两短,纵自己能脱此难,又岂会被刘秀亲信将帅轻饶?狠下心来,必要护刘秀杀出重围才是。于是引本部兵马死命挡住贼兵攻势,连番数次折返冲入贼兵之中一阵厮杀,才将贼寇嚣张气焰稍稍打压下去,未能尽力追杀刘秀,也使得刘秀瞅准时机脱出重围。可饶是如此,依旧有不少尤来贼兵绕过马武堵截,向刘秀追去。逃命之中,刘秀慌不择路竟直冲顺水边跑去。滚滚顺水阻去生路,身侧仅有百骑护卫,为保刘秀无恙,虽也杀敌甚重,还是转眼便被争功心切的贼兵分割屠戮一空。也在这争斗的生死一线之间,刘秀被护卫拼死送出围堵,可战马却在逃亡之中,身中数箭,一瘸一拐再难奔快。尤来贼兵狂笑中追杀过来,刘秀坐骑伤重,再也坚持不住,一个跟斗摔翻在地,刘秀只顾逃命未能防及,生生甩出数丈之远,失身摔落顺水之中。
刘秀一阵扑腾,好在水性尚佳,勉强未被河水冲远,然尤来贼兵已然奔至百十米开外。刘秀一阵悲叹,辗转数年,难不成终是大业难成客死他乡吗?抽出宝剑,便欲与尤来贼兵短兵相接,既然是死,那便死个壮烈,也不负我刘秀一世英名!
千钧一发之际,“嗖嗖”数声箭响,几道黑影飞射而过直入群贼之中,为首几人要害中箭跌落马下,又将后面几骑拌翻在地,引得数声惨叫,惊得尤来兵将一阵躁乱。
刘秀本以为必死无疑,忽有人来救,心中惊喜之情难以言表,回首望去,就见耿弇统领千余骑狂奔而来。虽离得尚远,可耿弇弓马娴熟,见他双腿紧合马腹,两手丢开僵绳不用,持弓引箭,在座骑奔行之中,箭矢连发不绝,皆中贼兵。尤来渠帅自度刘秀近在咫尺,若拼上性命擒了刘秀在手,则汉兵必然败走,故而强逼士卒硬着头皮上前抢人。可但凡稍稍靠近刘秀之人皆被耿弇射翻在地,一时再难有士卒胆敢冒死出击。对着触手可及的刘秀,尤来渠帅哪舍得就此放弃,两难之中,踌躇不决呆在原地。
耿弇部下虽远不及其箭技,却也算身手不凡,持弓在手,飞矢如蝗。好生了得的上谷精骑,尤来贼兵转眼又有数十人毙命箭下。余众眼见汉兵突骑越冲越近,再也不敢停留,调转马头便往北跑去。
刘秀死里逃生,长舒一口气。耿弇部将王丰最先上前,翻身下马,抢过刘秀,扶其上了自己座骑。刘秀拍着王丰臂膀,笑着对耿弇说道:“本王冒敌轻进,以致今日如此,好在伯昭驰援及时,否则差点为贼耻笑了!”
耿弇解下大氅,换下刘秀浸透了的裘衣,多少遮住些风寒,伸手拜道:“殿下自有上天庇佑,岂是尤来小贼所能伤及?只是殿下千金之躯,实不可再置身险地!”
刘秀淡淡一笑不再言语,只是望向贼兵方向。
群贼虽然仗着一时狠劲儿力挫刘秀,可看到汉兵援军已来,虽说人马不多,也忌惮追兵骁勇,不敢与之纠缠,以免被拖延此处,招来更多汉兵围剿,舍了重伤兵卒不顾,顺着顺水继续逃去。这时马武也得以从贼兵中杀出,冲回本阵,可其数千兵马多已折损,少有人生还了。刘秀兵少,又经方才险境,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千里奔袭,吴汉众将兵马也不知散落何处,耿弇所劝也是好意,遂舍了贼兵,领了耿弇、马武缓缓向回退去。
刘秀一路边走边收拢沿途兵将,后来才知,只因自己追得过急,后军早已失了音信。吴汉众将追错道路,未能赶往右北平,反而去了涿郡,久久得不到刘秀消息,朱佑一边分遣斥候四处打探,一边收拢各部兵将汇集于范阳。刘秀心中一阵愧疚,只顾自己追得畅快,却累得众将为自己忧心,不免觉得有失礼数,遂领了耿弇、马武一同回入范阳。
待入了城,刘秀问得中军大帐所在,也未让人通报,便只带了耿、马二将前来找寻朱佑。到了门口,正要进帐,就听得帐内吵成一片。心中疑惑,也不忙进去,就站于帐外,听听究竟吵嚷何事。
就听朱佑沉着声音说道:“吵什么吵!萧王殿下只是暂时失了联系,虽说至今未有消息,可尤来诸贼大败而逃,绝难威胁到殿下。诸位将军稍安勿躁,过不了几日,殿下必可安然无恙回军。”
刘秀面上微红,果然是因自己孤身离去惹得众将心中不大痛快,愈加不好意思,正想进去告罪,就听又有人大声顶撞道:“朱将军莫要玩笑,现今我军虽有十余万人马,可周遭贼兵足有三十多万,萧王殿下北狩数日毫无音信,必然出了意外,朱将军不知思量善后之事,却还在这里信口雌黄,诓骗我等苦守此处,若贼兵回过神来,引兵围攻,岂不是让我河北男儿在此等死?”
刘秀愣了,仔细一听,乃是真定王刘扬之弟刘让,还未深究缘由,就听王霸、臧宫扯着嗓子骂道:“刘将军胆敢诅咒萧王殿下,好生无礼,这岂是为人臣子所说之话?”
刘让不依不饶,反驳道:“我胡说?我诅咒?我呸!萧王不顾大军安危,轻敌冒进,已中贼军伏兵之计,早已葬身顺水岸边了!我等若继续傻乎乎留在此处,等来的不是萧王殿下,而是尤来、五校诸贼大兵压境啊!刘让也非胆小怯死之人,这般言语也是为萧王殿下着想。殿下创业不易,历经艰难方有河北基业,若大军尽折于范阳,如何对得起殿下在天之灵?如何对得起殿下对我等一番恩遇?”
此言一出,帐中立刻又吵成一片,朱佑喝骂道:“姓刘的!我敬你是刘氏宗亲河北旺族,亦与殿下有亲,才对你礼让三分,你今日说此大逆不道之语,扰乱军心,究竟是何居心?”
刘让冷笑一声:“我是何居心?我倒要问问护军大人是何居心?萧王战败顺水,为贼兵追杀的军情你亦有所获,为何隐瞒而不告于众将?当我等河北世族是三岁孩童不成?”
朱佑一窘,反驳道:“休要胡言,萧王顺水只是小挫,贼兵早已败退!”
还未待朱佑说完,刘让针锋相对:“方才朱将军还说没有萧王音信,此时又说顺水小挫,好生自相矛盾!”稍稍一顿,又追诉道:“哼!你只当就你有军情回传?告诉你,我刘让也非耳聋眼瞎之辈。尤来贼兵设伏围堵,萧王亲卫死伤殆尽,而殿下本人也已失足跌落顺水,尸骨无存了!”
众将一片惊呼,朱佑再也止不住河北众将一致追问,这时,就听吴汉冷冷问道:“既如此,未知刘将军有何良策?”
听到吴汉发问,刘让不敢怠慢,说道:“萧王殿下不幸薨逝,实乃大汉之悲社稷蒙尘。我等从萧王征战一载有余,先灭王朗,后平铜马、青犊诸贼,河北基业乃是萧王一生心血所在,决不可毁于一旦。今郭夫人已有身孕,吾辈身为人臣,自当尽人之事。为今之计,当回军真定,保护主母,辅助少主,以成萧王夙愿!”
刘秀心中一惊,刘让之语虽听起来忠义无比,可郭夫人尚未生产,是男是女尚不得知,若大军回入真定,自是归于了真定王刘扬。即便上天眷顾诞下男丁,也是刘杨外孙,自己辛苦得来的这两州之地,岂不是落入了刘扬之手?
就听吴汉冷哼一声,喝道:“刘将军好一身忠肝义胆!只是不知是成了萧王夙愿还是真定王夙愿?”刘让听吴汉言语不善,正欲反驳,就听吴汉说道:“今战事迷离,先舍萧王兵败真假不说,即便萧王当真罹难,自有萧王兄长刘伯升之子居于南阳,吾辈迎而暂摄萧王之位,待郭夫人诞下男婴再让位不迟,又何需寄人篱下,听从真定王号令?”
吴汉一语戳破刘让心中所想,立刻引得朱佑、王霸、臧宫诸将附和,而盖延、景丹自然也鼎力支持吴汉之法。有了幽州表态,刘让一时气短,方才还全力支持刘让的不少冀州豪强立刻没了声息。
刘秀心中一阵宽慰,吴子颜既识大体,又富谋略,经今日之事,足见其对自己忠心耿耿,当真难能可贵。帐中渐渐静了下来,刘秀也就不再偷听,掀开帐幔,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众将见刘秀安然无恙,喜出望外,上前跪拜山呼千岁。刘秀淡淡笑道:“本王求胜心切,追击过甚,虽有顺水小挫,却也已探得贼兵虚实。本王不在军中时日,有劳朱仲先、吴子颜两位将军费心了。传令三军,休整一日,随本王剿贼。”
众将皆诺,各自回去整军。刘秀独留刘让,笑道:“今常山贼兵虽多已败逃,可仍有流寇袭扰,刘将军且引本部回真定,助我那舅丈好生护住城池,就不必随军征讨了!”说罢也就不再理会刘让,自己出帐前去劳军巡营,以免流言扩散伤及军心。
刘让心中空荡荡的,本以为刘秀战死沙场,真定刘氏有了复起际遇,熟料刘秀得脱大难,一番精心筹划成了泡影。无奈地离开大帐,也无脸面留于城中,当即领了本部兵马灰溜溜地回往真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