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刘祉不为甄阜威逼利诱出卖众人,刘縯等人心中感激,又为刘祉亲眷尽死官兵刀下而为刘祉伤心不已。见刘祉瘫倒在地,忙唤人将他搀扶进城楼好生照料。
刘縯见官兵斩杀刘祉亲眷后就再无动静,甄阜早已退回中军,而敌军前队已慢慢撤出许远,一边暗防汉军突袭,一边分派兵丁安营扎寨,埋锅造饭,暂无攻城迹象,便率了诸将进了城楼,又令亲兵把守,严禁生人近前。
刘縯环顾众将,有的面色阴沉,有的哭红双眼,有的一脸绝望,暗叹一声,心道自己此时面色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小长安一战,几乎每家都有人亡故,许多人至今还不知所踪,也不知生死如何。清了清嗓子,强作笑颜:“胜败乃兵家常事,诸位莫过悲伤。好在有巨伯、孝孙机敏,处乱不惊,见机行事,守住棘阳门户,我等才有尺寸之地喘息。眼下局势危急,众位有何计谋,不若说来我等议之。”
话音刚落,王匡第一个站了出来:“刘将军,我兄弟原本是些山野村夫,时势使然,沦为流寇,本欲追随将军成就功业,无奈才识浅薄,不但于将军伟业无助,反倒成了汉军累赘,我等羞愧难当。经此一战,我新市、平林两部死伤惨重,许多鼠辈趁乱逃散至今未归,我军已无甚战力可言。为将军大业着想,我兄弟欲辞归山林,了此残生。愿大将军心想事成,建功立业。”
王匡等人刚刚眼见刘祉有机会制住众人邀赏,却满是忠义,严词拒绝官府招安,以致妻儿尽为斩杀。虽然心中钦佩,却也担心刘氏再次出卖自己,毕竟自己与刘氏非亲非故,若是拿自己兄弟送去顶罪也不无可能。更何况眼前汉军危在旦夕,新市军再留下去,怕是要为刘縯陪葬了,想来想去,众人悄悄合计,意欲离开棘阳这是非之地。
王匡刚刚说完,陈牧、张卯便连连附和,意欲撤兵。
刘赐听得气急败坏,新市军这帮匪人,自合兵以来,有利便争,有难便躲。如今局势严峻,未想同舟共济,竟欲带兵逃亡,当真是流氓行径,多日来的不满一下子喷涌而出,终于忍耐不住,大骂一声:“无耻!”
张卯噌地一下窜了起来,火冒三丈:“姓刘的,骂谁呢?”
刘赐毫不示弱,瞪着张卯嚷道:“谁应我我便骂谁!”
张卯伸手就来抓刘赐,却被朱鮪拦了下来,气呼呼地退在一旁直瞪双眼。
朱鮪一拜,说道:“如今官府强盛,我军衰败,军心涣散,战意全无。小小棘阳,如何阻挡郡府大军?若刘将军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我兄弟自当拼死效命。可若无计可施,就莫怪我等恕不奉陪。”
刘赐被朱鮪一问,愣在原地,沉默不语。如此乱成一团的局势,确也实难抽丝剥茧,理出头绪,心中虽然恼怒绿林部众翻脸无情,却也实无对策。
朱佑回道:“棘阳虽小,但城池坚固,我军虽败,可仍有不少兵力,且城中礌石滚木一应俱全,再大肆征召民夫协防,棘阳有何难守?待官兵攻城疲惫,我等寻机杀出,官兵必败无疑。”
朱鮪听完连连冷笑:“朱将军当真好计谋。可你当官府是傻子不成?我等仅存棘阳这立锥之地,可官府占有整个南阳。你征召棘阳百姓,官府就不能征调全郡民夫?如此下去,此消彼长,棘阳只会被官府如猫捉耗子一般活活玩弄至死。我可未见前途如朱将军所说一般光明。”
王匡见二人争得面红耳赤,出来相劝:“二位莫要争吵,伤了和气。”又转对刘縯说道:“刘将军,非是我兄弟薄情,实在是时事逼人,若无他法,我兄弟这便辞去。刘将军若没有去处,念在多日来生死与共,我兄弟自当为刘将军着想,若不嫌弃,不如就随我等同回山中,暂避一时。留得青山,怎怕无柴?待寻他机,再共谋大业,总好过在此坐以待毙。”
刘縯失望透顶,才刚挑出话头,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就已发生,新市军见势不妙,果不其然打起了退堂鼓,欲舍自己而去。当初和这样一群人共事难道真就错了?刘縯思来想去,新市军若是撤去,汉军绝无胜算,还欲想法挽留众人才是。未及开口,人群中传来刘秀哈哈大笑之声。众人吓了一跳,回望过去。败退归来,刘秀双目血红,如死人一般静得可怕,一直就躲在众人之后不发一言,此时却捂得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王凤见状,连连叹息道:“哎,文叔莫不是吓疯了?”
“哈哈……我疯了……是你等疯了才是。”刘秀好不容易止住大笑:“王将军,既然新市军急欲撤兵,我兄弟也不强留,还请速速离去,切莫被官兵追到。刘秀恭祝各位将军长命百岁,可千万别横尸荒野,死无全尸!”
王匡等人大怒,朱鮪呲着牙说道:“刘文叔,说话前掂量清自己的分量,否则莫怪我等翻脸无情。”
刘秀却反问道:“非是刘秀不知轻重,实乃众位将军才该掂量清局势才对。我且问各位将军,官兵此来何为?”
张卯愤愤道:“自然与我等为难,否则难不成来此游玩?刘文叔当真说笑!”
“不错,郡府大兵压境,乃为早早平定乱党。谁是乱党?不仅仅是我大哥刘縯,甚至不是整个舂陵刘氏。还包括你王匡、王凤新市平林诸将。你等还以为自己是当初的山中盗匪?官兵追来则走,官兵退走则回?你等且牢牢记住,自与刘氏合兵那日起,你等便已是大汉军团一员,也在王莽朝廷榜上有名。你们难道就没听到小长安之语?‘擒获刘縯、王匡赏金千两,其余同党,各奖五十,生死不论’?你等若逃归山野,就以为凭你山寨之险就可无事?天真!无知!待棘阳一破,刘氏覆灭,官兵自会寻你等人头升官发财。到那时,我兄弟人头与诸位将军人头齐会长安城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也着实热闹!”说罢,又哈哈大笑,而王匡等人却是面如死灰,无可辩驳。
刘縯见王匡众将不再吵嚷离去,便趁机挽留:“王将军,文叔所言虽然不雅,确是实情。当下分兵各奔东西,必死无疑。只有生死与共,于棘阳寸土不让,方有一线生机。”又问刘秀:“文叔,你可有什么打算?还不快快说与王将军。我等也好参详参详?”
刘秀见众人默默不语,静待自己发话,冷着面说道:“且先容我解析大军如何而败。起兵数日来,我等所遇官兵皆是县境守军,人少不说,久不操练,武技生疏。平日里鱼肉百姓尚可,突遇我大军,则必败无疑。这就使我汉军前几日势如破竹,连拔数城。虽战果喜人,却助长骄纵气焰。全军自上而下,包括我刘秀本人,都觉宛城唾手可得。需知骄兵必败,一路行军,拖沓冗长,老幼裹挟其中,精兵难以结阵攻守。再突遇郡府新军精锐,岂有不败之理?”
张卯听得不甚耐烦:“你也别尽说些没用,败都败了,有何好谈?就说有无对策。如果没有,便莫要喋喋不休,聒噪个没完。”
刘秀丝毫不理会张卯,接着说道:“祸福相依,此败虽然惨烈,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其一,警醒我军。朝廷虽然已经腐朽不堪,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实力仍不可小觑,我等还需冷静以对,方有胜算;其二,此战虽死者甚重,但多是老弱妇孺,而我军主力尚存。逃归士卒,于生死之际徘徊而归,又多是精锐青壮,虽然此时暂为败局所慑,士气低落、人心惶惶。可只要我等用法得当,稳住军心,激起士气,必是下山猛虎;其三……”刘秀顿了顿,硬压住哽咽的声音说道:“其三,谁家没有亲友尊长命丧乱军之中?他们这会还暴尸荒野,为豺狼鸦雀争食……难道就无人想报此不共戴天之仇?心存复仇怒火,这便是哀兵必胜之理。”
众人听刘秀解析透彻,精神为之一振,又想起惨死兄弟,无不咬牙切齿,恨不能杀尽官兵,以平心中之怒。刘縯知刘秀为不能救出刘元母女而深深自责,老二刘仲至今未归,怕也难逃一死。此时文叔又言小长安之事,却不见一丝悲伤,心知刘秀总是将伤痛藏于内心深处,轻不示人,不尤一痛,可战事吃紧,也无时间劝解,只愿当真能得报此仇,也好使文叔心中稍安。转而又对王匡说道:“王将军,其实还有一事,我早想请教。若问得不妥,还请见谅。”
王匡甚是奇怪:“刘将军何事相问,但说无妨。”
“我闻王将军分兵绿林时,还有一支队伍,西入南郡,称为下江兵,首领唤作王常、成丹,可有此事?”
王匡等人听刘縯问及此事,面露难色,马武性情直率,回道:“确有其人,去年绿林山大疫,我等欲寻别处安身,却与王常分割财物粮草时,小有争执。故而王常舍我等离去,带兵西入南郡。”
刘縯诸将虽然面上不语,心却想到,新市、平林目光短浅,危难之时,不知想法同舟共济,却仍想着身外财物,也难怪辗转数年,难成大事。刘縯不提此事,却问王匡:“敢问王将军,可有法联络那王常与我等合军,也好解汉军危急?”
王匡为难道:“自上次一别,就再无联系。张卯曾属王常下江军,听闻王常前不久大胜荆州牧,也不知后来如何。”
张卯却接道:“绿林分兵后,荆州牧欲乘人之危,派遣大军追杀绿林诸部余众,看王常兵少,欲先破其众,怎知下江军却是绿林军中最为精勇之师,一口咬了个硬骨头,被王常迎头痛击,将荆州牧打得溃不成军。只是后来不知何故,听闻又转来宜秋。王常虽与我等有旧,但上次不欢而散,与我等已形同陌路。虽然亦来了南阳,却与我等毫无瓜葛,也再无音信相通。恐难再归往我处效力。”
刘縯听闻下江军竟然就在南阳,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当初只知新市、平林两部齐聚山林,后来虽知宜秋来了队人马,观其服饰衣甲,还当是新市、平林两部分支,竟未察觉是王常转来。宜秋近在棘阳身侧,若能说动王常来投,不失为对抗郡府的一条出路。不禁沉吟道:“现今局势危急,若能得王常精兵相助,也可多出一分胜算。无论成败,宜秋都值得一行。”
刘嘉上前请命:“伯父,我愿往宜秋,搬请王常救兵。”
刘嘉妻儿亦在小长安没了踪迹,虽然面上不语,可内心如流血一般。刘縯思量王常与新市、平林诸将恩怨纠葛,而刘嘉此时情绪低落,恐难说服下江兵。若非自己亲去,怕不能使王常释疑,故曰:“棘阳城防乃巨伯与你所布置,此时巨伯神情恍惚,棘阳离你不得。你且留于城中,与王将军共守城池,不容有失。我当亲往宜秋,必要说服王常将军助我等破敌。”
刘嘉见刘縯决意如此,只得应允。
刘秀不忍大哥独去,上前请缨:“秀愿随大哥同赴宜秋。”
刘縯近来越发信任刘秀,当初木讷实诚的老三,如今眼光犀利,处事周到,刚才三言两语,便将眼前局势分析的丝丝入扣,更将执意撤兵的新市、平林众将挽留,如能同去,自然事半功倍,故而兴然应允。
可王匡等绿林将帅却另有所想,当初约我等兄弟合军只让刘孝孙赴寨,如今去见那王常,刘縯却执意兄弟二人同去,厚此薄彼,当真视我新市、平林两军如同无物。自此,对刘縯的不满又多了一层。
刘縯兄弟二人却未作多想,嘱咐刘赐等人尽心协助王匡整顿军心,严查奸细,死守棘阳,定要等二人邀王常归来。
北门已被官军阻断,两人奔出西门,往宜秋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