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府大营。
日落西山,天色渐暗,军营中灯火通明,甄阜于大帐中设宴,为梁丘赐众人庆功。
此次反军出其不意,突然暴起,声势浩大,连番大胜,却为郡府一战击溃,如今躲在棘阳城内苟延残喘。郡府官署多日来的惊魂不安被此刻的欢欣喜悦取代。如此精彩一幕,待上报朝廷,自然是封赏不绝。众人喜气洋洋,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甄阜连敬梁丘赐数盏:“此次征讨刘氏乱贼,虽有众将舍生忘死,冲锋陷阵,可论首功,仍是梁君谋划在先,才终有此大捷。我等再敬梁君一盏。”
众将皆为梁丘赐道贺,梁丘赐倒也不推辞,笑吟吟的一一接下。
甄阜又言:“如今反军龟缩棘阳,我军虽然获胜,但毕竟兵力有限。棘阳城坚,又有刘祉早早布置了城防,我本还想以其亲眷赚其投诚,谁料竟然不识抬举。此刻我军若强行攻取恐非上策。不知梁君又有何妙计,可破此僵局?”
梁丘赐放下酒盏,不紧不慢说道:“梁某对此已有算计,还请大人勘正。下官本想趁反军慌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棘阳,未料那刘祉倒也有些能耐,壮士断腕,舍弃辎重,守住棘阳,收拢败兵,但也已于大局无碍。刚刚有斥候归报,新野、湖阳、舂陵等县,本就无多少反军,今闻叛军大败,多有逃亡。我军当乘此良机,分兵夺回失陷城池,孤立棘阳,此为其一。其二,请郡守大人发布手令,大征民夫壮丁,以增我军威势,逐步对棘阳合围,将叛军困死城中。”
梁丘赐两策攻守得当,众将尽皆称颂。岑彭位于下首,仔细琢磨着梁丘赐的计谋,品味着其中奥妙。昨日,自己坚守棘阳却败得一塌糊涂,多是因为自己谋划不周,被乱党抓住空隙,才有败兵之辱。一日来,岑彭紧随梁丘赐左右,对其所论无不暗记于心,并较自己所想一一对照,再与实战相合,查漏补缺,不觉受益良多,对军旅谋略之事愈发如痴如醉起来。
就在岑彭深思之际,有哨兵来报:“朝廷天使驾到,有旨传达军中。”
甄阜忙率众将出帐跪迎。
来使朗声诵读:“宛城李氏,身沐皇恩,不思报国,反勾结刘氏,叛逆为祸。宗卿师李守,教子不严,虽诣阙自归,然罪在不赦,已问罪伏法。然除恶务尽,李通、刘氏仍逍遥法外,现着令前队大夫甄阜,即刻缉拿李通诸党,若有抵抗,格杀勿论。舂陵刘氏,拥兵自重,心怀不轨,特谕甄阜扩充军备,总督南阳平叛之事,周遭州郡府兵,皆受节制,刘氏稍有异动,立刻平复,不得延误。”
李通立秋之日欲劫官署作乱,为甄阜等击破,早已快马上报朝廷。今日终有皇帝谕旨,甄阜听闻皇帝准自己募兵之事,又允南阳调控其他郡府,甚为欣喜。如此一来,自己统兵平叛名正言顺,且又有其他郡府兵源补充,击破棘阳,指日可待。
来使宣完圣旨,又对甄阜讲道:“本使刚至宛城,就听说刘氏已反,忙赶来棘阳寻找郡守大人,就怕误了差事。听闻大人已经大破贼兵,当真可喜可贺。陛下听闻郡守大人所报南阳之事,恼怒刘氏胆大妄为,祸国殃民,还欲征调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前来平叛,却未想到甄大人已经平复乱党,看来大人足以敲定乾坤,严、陈两位将军怕是要白忙活了。”
甄阜连连笑道:“此战皆是众将之力,尤其属正梁丘赐谋划周密,方有此大功。我即为此上书,还请上差代为美言。严尤、陈茂二位将军久经沙场,我等刀笔小吏岂敢相提并论,上差当真折煞下官了。下官不过是蒙圣上庇佑,时来运转,又占得先机,才大败反军罢了。天使且上座歇息。”又吩咐随从:“快快为上差大人重设酒席,接风洗尘。”
诸将众星拱月一般将来使推上首席,你一言我一语相陪不提。
却说刘縯兄弟二人出了棘阳,纵马奔行,刚出城不久,还未行出多远,就瞧见远远十数人遮遮掩掩,慌慌张张地避于道侧。二人还道是官军散兵游勇,便抽出兵刃,欲冲杀出去。
刘秀却隐隐瞧出其中一人似是李通,便远远呼道:“可是李通李次元在前?”
那些人听到刘秀呼喊,忙迎了出来,为首一人正是李通。刘縯刘秀行至跟前,下马相拜。
一别数日,几经波折,才得重逢,众人相语离别之事。听闻李通亲族惨死之状,而刘秀兄姐子侄亦葬身敌军,刘氏一族死者甚重,皆切磋不已。
李通听闻棘阳危在旦夕,刘秀二人欲往宜秋搬请救兵,忙引出一人,乃是李通从弟李松,刚从长安逃亡归来,有紧要军情报于汉军。原来王莽收悉甄阜奏本,获知李通谋反诸事,勃然大怒。本欲待李守劝子投案后,特赦李守,可李通却已然反叛,当即下令,将李守阖家处死,弃尸西市。中郎将黄显力保李守不成,为王莽迁怒,一并诛杀。李松得脱,日夜兼行逃回南阳,听闻宛城宗族尽失,而汉军退守棘阳,思量李通应在汉军之中,便来投奔,却在半途路遇李通,遂将长安李守之事相告。宛城亲族灭门之后,李通早已痛得麻木起来,心中只存复仇之事,明知父亲难逃一死,长安之事本在意料之内,但当亲耳听闻后,仍是深受打击,深仇大恨又重重添上一笔。
兄弟二人抱头痛哭一番,共来棘阳,见北门为官军大营所阻,便绕道西门,却恰好碰上出城的刘秀二人。
李松与两人见礼,说道:“叔父罹难后,我听朝中旧友提及,王莽听闻刘氏起兵,甚为震怒,唯恐各地诸刘纷纷效仿,故欲召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增援南阳,力求尽快剿灭汉军。严尤、陈茂都曾任大司马一职,久在军中,熟知战事,又在边关驻防多年,与匈奴多有争斗。严尤更是平定高丽叛乱,战功卓著,深为王莽任重。若朝廷拿定注意,当真调二人前来南阳,怕汉军凶多吉少。”
刘縯听李松之讯,着实吓了一跳。南阳甄阜已经让人头疼不已,若严尤当真入了南阳,汉军岂非灭顶之灾?当尽快打破棘阳僵局,大败郡府官兵,才可腾出手来防备严尤援军。联络王常之事刻不容缓。随即请李通暂回棘阳休整安顿,兄弟两人尽速赶赴宜秋。
李通却推辞道:“李松带人回棘阳即可。李某愿随两位将军同去宜秋,以助说服王常。”
刘秀思量李通能言善辩,自己都是为其说动,起兵造反。若能同去,自是助益良多,遂于李通共乘一马,又嘱咐李松等人暂时隐瞒严尤之事,不可告于他人,以免乱了军心。
送别了刘縯一行,李松统领所剩无几的十数名死士,来到棘阳城下,守门兵将不识李松,听其报上李通姓名,不敢擅自做主,请来了李轶辨识,这才开了城门,放李松众人进城。
李轶见李松衣衫褴褛,惨不忍睹,忙领众人回到舍中,安排下饭菜,又为众人备好衣衫。李松等人数日来奔波劳苦,又忍饥挨饿,刚见到饭菜,便如见了亲娘一般,哪还有什么主仆之分,一阵狼吞虎咽,席卷残云,看得李轶都甚感心酸。
众人酒足饭饱后,多日来的疲乏一下子涌了上来,东倒西歪趴在餐桌上睡了个呼呼作响。
李松也困意难当,迷离之中,李轶将他轻轻拍起,引入隔壁厢房,虽然已经知道李通无恙,且随刘氏兄弟奔赴宜秋,还是对李通一路甚为关切,问道:“长安、宛城亲族当真无一人生还么?”
“确实如此,若非我外出未归,恐也被禁军索拿下狱了,怎还有命逃回南阳?”
李轶心中一颤,自己妻儿老小亦在宛城,如此一来,怕也惨遭不测,心如刀搅一般,不禁对李通当初决意助刘氏起兵不满起来。“大哥听闻宗族之事,未说什么吗?”
“听说大哥在宛城外就已吐血昏厥,知道长安之事后,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就没有说些什么?”
李松很是奇怪李轶所问,但也如实回道:“这倒没有,此等血海深仇,自然是对官府恨得咬牙切齿,还能再说些什么?”
李轶心中揣摩,看来经历此事后,大哥仍是死心塌地要随刘氏兄弟一路到底了,可据自己所见所闻,刘氏兄弟纵容绿林,实为隐患,恐非可保之主。但若以此告知兄长,恐怕绝不会赞同自己另辟蹊径,再寻他主,便随意问李松道:“你观刘縯兄弟如何?”
李松看了看李轶,若有所想地说道:“虽然小弟与刘氏兄弟并无深交,可看他二人临危不乱,倒是成事之人。”
李轶冷笑道:“你是说棘阳之危?怕是你言过其实了。棘阳似危实安,虽然暂为官府击败,但毕竟主力未失,且棘阳城高墙厚,怎会惧官府围困?刘氏兄弟深知此中关节,自然无所畏惧。”
李松警惕地看了看屋外,却悄声说道:“我所说可不是棘阳之危。”
李轶十分诧异:“那你所指何事?”
李松转身关上房门:“朝廷恐怕要派严尤、陈茂二将来南阳平叛了。我将此事告知刘縯,他却并无半分慌乱,令我严守机密,自行往宜秋搬请救兵而去了。”
李轶大惊,听闻此机密军情,又知刘縯让李轶隐瞒此事,不禁打了个哆嗦,虽说刘縯此举确是为了棘阳安危,但对自己都隐瞒不提,若是事败,岂不是死都不明不白。对刘縯兄弟的不满又多了一分。
李松看李轶半天无话可说,自己又着实困得厉害,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地蒙头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