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东汉开国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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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伯升一行说王常,情投意合终相随

刘縯一行三人,快马西向疾行。黎明十分,便已入了宜秋。辗转寻到一队下江军巡查兵勇,为首乃一校尉,便告知舂陵刘縯兄弟拜见,愿与下江将军共议大事,烦请入寨通报。

那校尉一路指引,带三人进了山营。

刘秀见那校尉虽为草莽中人,却谨言慎行,举止得体,与其攀谈,才知其名唤作臧宫,字君翁,本是颍川郏(jiá)县亭长,只因县衙几番催逼其收缴重税,臧宫实难收足,而朝廷又欠发众人多年俸银,一怒之下,率领宾客反入下江军中。刘秀不禁暗想,王莽朝廷昏聩至此,连自己属吏都不满其行,天怒人怨,迟早为天下所弃。汉军此时虽然饱受压制,困于棘阳,但必有出头之日。又见臧宫勤力少言,身强力壮,一瞧便知身手不凡,不禁心生结交之念,一路行来,相谈许久,甚为亲近。

刘縯却暗中观察下江军士卒,虽然也如新市、平林军一般衣衫破旧,但精气远胜两部人马,果真称得上精锐之师。相较之下,王匡之流竟如乌合之众。心中又喜又愁,喜的是得此雄师,汉军如虎添翼,甄阜官兵不值一提;愁的是王常如若不从,任下江军如何骁勇,又与汉军何干?就这般想着,左转右绕,来到中军大帐。

王常,字颜卿,颍川舞阳人。此时率下江军已进驻宜秋多日,对汉军之事略有所闻,知舂陵刘氏连战连捷,打的官府溃不成军。只因本身就对官府恨之入骨,所以见汉军势强,亦是欢喜的紧,听闻刘縯兄弟亲至,忙与成丹出帐相迎。几人一一相见,共入帐中落座叙谈。

刘縯观王常虽落草为寇,也算几经生死,却瞧不出丝毫凶戾之气,与王匡诸将竟无一丝相像。若非引荐,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个游侠剑士,哪里像个亡命天涯的江洋大盗?此前,曾听闻王常原是颍川人氏,为弟报仇,才亡命江夏,聚众数百盘踞山林,而后听闻王匡人多势众,为了避开官府缉拿,遂入了绿林。可见王常有情有义,绝非盗匪之属。不禁添了几分好感,亦觉说服王常颇有成算。

寒暄一阵,刘縯握拳拜道:“今日刘某冒然造访,有失礼节,然危难之际,顾全不得,还望王将军见谅。不瞒二位将军,今日我兄弟与李通前来,实有一事相商,不仅关系汉军前途,亦关乎二位将军荣辱,还请两位斟酌。”

其实王常已知汉军兴起,声势震天,只是还不曾听说小长安惨败,棘阳被困之事。刚才听闻亲兵上报,刘縯兄弟过营拜访,心中明白刘縯有拉拢之意,但对舂陵刘氏并无深交,去与不去还在两可之间。故而假装不明,问道:“不知刘将军有何大事如此重要,还要劳烦将军亲来山寨?”

刘縯说道:“想必王将军已知汉军起兵之事。当今天下纷乱,朝廷腐败糜烂,上至皇帝,下至百官,哪个管过百姓死活?荆州连年灾祸,可曾有一粒赈灾之粮分至百姓手中?朝廷视百姓为草芥,才有百姓视朝廷为仇雠。若再无人为百姓讨个公道,怕这天下就要被王莽朝廷蛀空吃尽了,哪里还有我等活路?刘某不才,愿为天下百姓挑此杀头重任,与当世豪杰生死相扶,共除暴政。”刘縯边说边瞧王常面色,见其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听着,也不知其如何所想,接着说道:“百姓人心思汉,刘某枉为汉室宗亲,愿中兴大汉,还百姓一个太平世道。二位将军盖世英雄,听闻二位近日大败荆州官兵,着实令刘某敬佩。若二位不弃,刘某愿与将军结为生死,共创大业。如大事可成,刘某岂敢独飨荣华?”

王常似乎不为所动,毫无应答。成丹更是如睡着一般,悄无声息。李通见二人不语,上前说道:“李某家父颇通星相占卜,此前有言‘刘氏复兴,李氏为辅’,正因泄露天机,为王莽屈杀,吾家老小百十口尽遭屠戮,我李通与那王莽老儿不共戴天。但命数天定,既然上苍复命刘氏,那么李通便甘愿舍家相随。非是李通贪恋荣华,实乃不敢逆天而为。两位将军身处乱世之中,自当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切莫错失良机,徒增憾事。”

两将仍不接话,顾左而言他,只说刘縯三人远来辛苦,唤庖人准备饭菜招待。刘縯心中愈急,满是失落之情,追问道:“两位将军有何顾虑,但请明言。莫非是怕刘縯是那兔死狗烹之徒?刘縯之心,上可对天,下可对地,愿立血誓,若有违背,断子绝孙,天诛地灭。”

王常见刘縯着急,其实并非无亲近之心,虽明知百姓厌新思汉乃实情,但一来不信天命之说,二来王匡等人已在汉军,两人稍有过节,不欲趟这浑水。再者,刘縯所说兔死狗烹,确实担心,毕竟高祖之事并非杜撰。赌咒发誓,几人不会?又有几个应验?哪个不是只可共患难,不能同富贵?事成之后,重信重义之人弃如破履,两面三刀朝三暮四之人反而登堂入室。这些都不可不防,于是推辞道:“王某兄弟山野村夫,哪算得什么英雄?只是为了活命自保罢了。汉军如日中天,自然马到功成。我兄弟就不添乱了。待汉室复兴,我等自会遣散部众,回乡本分务农,绝不聚众山林为非作歹,还请刘将军莫要勉强。”

刘縯眼见自己这般苦苦相请,王常都不为所动,心情跌落谷底,失望道:“也罢,如今汉军危难之中,朝不保夕,又何必拖别人下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刘縯当真不谙世事,逆天而为,那便受此天谴便是,就是苦了南阳百姓,追随刘某数战官兵,已与官府结下死仇,刘某死不足惜,就怕官府追究,残害无辜。哎,罢了,大不了刘某以死相报便是。”说完起身拱手一拜:“刘縯就此告辞。”

看刘縯就要转身离去,王常反而奇道:“刘将军且住,汉军现今声势滔天,听说已占南阳半分天下,何来危难之说?”

刘縯叹了口气,以实情相告:“不瞒王将军,汉军于小长安遇伏惨败,退守棘阳,如今被官兵围困,生死难料。刘某本欲借助王将军之势,破此危局。既然将军不欲相从,刘某便直言相劝,郡府新军甚为精勇,且大胜汉军士气高涨,宜秋近在咫尺,必受波及。此地不宜久留,王将军还当速速避祸他方。刘某这便返回棘阳,与我那帮兄弟同生共死。”

刘縯和盘托出,王常甚是敬佩。自己本就是重情重义之人,自然额外看重刘縯这份义薄云天的豪情,不自觉站了起来,就欲挽留刘縯。

成丹瞧王常这幅模样,知其意动,忙清了清喉咙,咳嗽一声。

王常一愣,猜成丹有话要说,便改口说道:“刘将军远来劳顿,还请稍作歇息,好让王某略表地主之谊。”

刘縯猛见王常起身,还料事有转机,谁知成丹一搅合,王常又闭口不言合兵之事,失望之情形语言表。就看成丹起身直赴王常案前,两人相交耳语,不知所谈如何。

成丹问道:“王大哥莫非有意归附刘縯?”

王常看出成丹似有不赞同之意,便直言道:“正是。天下纷扰多年,新朝败象已露,我等若不乘势作番大事,恐终为流寇,为人不耻。”

“可我等起兵数年,兵精粮足,既欲成事,自可纵横天下,又何必受制于人,仰人鼻息?”

王常一笑:“贤弟此言差矣。你知我并不信天命之说。故所谓‘刘氏复兴’之言,我疏不在意。可人心思汉之实不容辩驳,即使在这下江军中,亦有不少人私下谈论此事。一句谶言已将刘氏声望推至顶点。刘縯此举,将天下民心归集于汉军,民心所向,谁能背之?凡举大事,必上合天意,下顺民心,方可有为。若负强恃勇,恣意妄为,即使得了天下,也必失之。秦王、项羽之事便是前车之鉴。我等声望远不如刘氏,若自行征伐,师出无名,早晚自取灭亡。刘縯此人,既有雄略,又有豪情,我等百般推辞,他却能以实情相告,劝我等避难他方。若真能占得天下,必不会薄待我等,当真王公之才,实属难得之主。我等与之相附,攀龙附凤,必成大功。”

成丹却很担心:“可刘縯也说,当前汉军危难,生死难料,若所托非人,岂不是自寻死路?”

王常听闻此言,倒也不得不考虑,意志动摇,心生不决。自己虽为下江军首领,掌管五千精兵,可那是五千张鲜活的面孔,皆是生死弟兄。并非路边草木,而是血肉之躯。他们会受伤,会死亡。究竟是生是死,是荣是辱,皆看自己如何决断。王常不愿用他们的血肉来铺平自己的荣华之路,故而转眼一想汉军局势,又踌躇起来。

刘秀将他二人举动尽瞧在眼里,见王常一阵欣喜,一阵失落,知其并非无意,只是心有所虑,难以抉择。刘秀常于市集卖谷,知这种犹豫之人往往才是主顾,便欲擒故纵,故意高声道:“大哥,既然王将军不愿合军,我等还当速速归去整军,郡府官兵已经难以应付,谁知那严尤、陈茂何时到来!”

王常、成丹突然惊得面色发白。刘秀并不知下江军与严尤、陈茂纠葛,随意说出此事,不过想吓他一下,却正中王常、成丹要害。下江军前番大胜荆州牧,还未及高兴,就突遇严尤、陈茂袭营。下江军也算得精锐之师,可一来大胜之余未加防范,二来严尤、陈茂攻伐有度,远胜荆州兵乌合之众,三来偷袭在先,冲散下江军队列。王常败得极其惨烈,一路逃窜,如丧家之犬,避入蒌奚深山,才摆脱追杀。休整一年,才复有如今阵势,为了躲避严尤、陈茂追踪,下江军辗转逃入宜秋,军中但凡听到严、陈二将姓名,无不胆战心惊,若严、陈二将复来南阳,下江军恐难与之一战。

王常心惊肉跳,故作镇定问道:“刘将军所言严尤、陈茂何人?”

刘秀见王常、成丹似有慌乱,倒大出意外,对王常紧张之情故作不见,满面愁容说道:“王将军不知,王莽知刘氏起兵,恐天下相从难以禁绝,故急调当朝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入南阳平乱。南阳已是是非之地,王将军还是听我大哥良言,速速离开此地,交州偏远,应还可暂避一时。只是待南阳平定,天下重归王莽朝廷,不知暴君能否相容?那时,王将军怕又要避祸他方了。”

二人明知刘秀激将,可却无言以对,严尤、陈茂骁勇善战,以自己这点本钱,绝无胜算。若助刘縯一战,或有转机。如一昧逃亡,怕是唇亡齿寒。王常轻轻问成丹何去何从,而成丹早已语无伦次,不知所云,但凭王常处置。

王常思来想去,生死绝境,怎容迟疑?遂引成丹向前一拜:“我等乡野村夫,鄙陋少礼,还望刘将军恕我等不敬之罪。那严尤、陈茂与我下江军深仇大恨,王某七尺男儿,岂能忘此国仇家恨,我等心甘情愿追随刘将军,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刘縯听闻大喜,上前相扶:“有二位将军相助,必然大事可成。”

王常随即传令下去,全军整备,拔营起寨,随刘縯同赴棘阳。

刘縯率领下江军精兵强将回到棘阳,诈称四万,城中见援军雄壮,慌乱之心逐渐平复。而城中百姓原本担忧汉军败亡后,官府追究棘阳城中相助汉军之罪,又怕汉军困兽之斗,再行强拉青壮之事,尽皆小心翼翼,闭门不出。

如今汉军气势复振,郡府久久不敢攻城,百姓重拾信心,往来劳军,自发相助守城。

甄阜听闻斥候探得下江军进驻棘阳城中,虽远不至于如传言的四万大军,但也颇具气势,倒也不敢轻敌,从梁丘赐之言,一面调取南阳驻防他县的新军速来增援,分兵攻取陷落城池,又传檄南阳周边郡县,以军令急调各地守军、民夫,对棘阳逐渐形成了泰山压顶之势。

棘阳已成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