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东汉开国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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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夜袭蓝乡计初成,沘水交锋战事凶

刘縯心中虽然百般不愿,可如不以王匡为帅,相必又会招来众将争执,空谈误国,只得顺水推舟:“李轶所言正合我意,中军就有劳王将军多多费心了。此战退无可退,只可胜不可败。诸公皆需心存死志,奋勇杀敌,方有活路。否则一旦败亡,死无葬身之地,此言还需诸公谨记。天佑我大汉,既有谶言相传,必会逢凶化吉,一战决胜。刘某愿与诸公大败官军,把酒言欢。”

随后约定时辰,商定口令,各自回军整装待发。刘縯于柱天都部精选千人,与王常下江军凑得五千精兵,将余部交由刘秀统领,又是一番仔细交代。

翌日黄昏,将黑之际,棘阳城门大开,汉军主力倾城而出,气势汹汹往沘水进军。王匡帅旗立于军前,迎着北风猎猎作响。大军于暮色之中缓缓行军,士兵皆沉默不语,整个队伍静得可怕,只闻听沙沙行走之声,听不到一丝人语。

早有官兵斥候探查到汉军异动,忙回沘水报信,却未发觉数万大军之中,不时有百人小队在夜色掩护之下,潜往蓝乡方向。五千精兵化整为零,行出棘阳十余里外重新集结,悄无声息向蓝乡奔去。

夜半三刻,蓝乡守军早已入睡。

近日来,郡府平叛,集结了近十万大军,所需粮饷、冬衣、兵器、甲胄甚众,朝廷又未拨付分毫,皆由郡县自行筹措。初时郡府向豪绅百姓连哄带诈,强行摊派,勉强凑得一些,又于周边郡府借调不少。后来战事吃紧,补给不足,多有劫掠之事发生,才有充裕物资保障前线征战。两日前,郡守大人将官兵大营移至沘水,为防叛军滋扰补给供需,又把辎重军需全数运至蓝乡屯放,与沘水大营近在咫尺,叛军胆敢骚扰,援军瞬息可至。即便如此,郡守大人仍放心不下,又往蓝乡增派八千精兵驻防。

蓝乡守军不以为然,除非叛军寻死,否则绝无攻打蓝乡之疯狂举动。辎重本未屯在蓝乡,郡守大人一纸令下,连日来在重压之中,兵丁只得奉命搬运,虽无人胆敢违抗,可也私下埋怨劳苦。士兵多疲乏难当,刚一入夜,布置了哨兵巡视,便早早各自歇息,以备来日继续搬送押运。

蓝乡本是一无名小镇,只因紧邻沘水大营,才会为甄阜看重,小镇城墙残旧不堪,为了便于防御,甄阜还令在小镇外修筑围栏,于路口整修营门,高树塔楼,即可防守,又可布置哨兵远眺。但有敌情,便可远远发觉,警示守军。唯一不足之处,便是寒冬之中,北风凛冽,塔楼之上又无遮拦,天寒地冻之间,着实让人难以忍受,可郡守大人忙于大事,哪里会顾及此等鸡毛蒜皮小事。两名哨兵蜷缩在楼上,紧紧裹住厚厚的棉衣,依偎在一起取暖,可仍冻得面色发青。

“娘皮的,富贵有命,生死在天。当官的吃饱喝足,窝在暖帐里好生惬意,却留我二人在此受冻挨饿。那帮南阳兵也贼不是东西,老子在南郡好生当差,却被调来此地助战,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不说,还要受那群杂兵鸟气。不但克扣我等粮饷,且有苦差事便交由我等,着实恼人。”

“你也莫要抱怨,仔细被听到了又有责罚。如今南阳郡守打了胜仗,炙手可热,皇帝仰仗他平定叛乱,多有封赏,周边郡县皆从其调遣。我南郡郡守本与那甄阜同等官阶,见了面都要行跪拜大礼,南阳兵狗仗人势,自然水涨船高。我等无名小卒还是忍气吞声吧,能保全性命就当上天庇佑了。所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谁让咱们长官疲废,受制于人呢。”

两人有一句每一句地瞎扯打诨。天无月色,郊外一片漆黑,远处隐隐出现几支火把,似有队伍行来。二人初时一愣,黑灯瞎火的何处来人?莫不是贼军来袭?不会吧,贼兵如今只有招架之力,交战至今,都未听过有劫粮之事发生。又有官府大军虎卧一侧,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莽撞至此。虽然这般想法,二人也不敢怠慢,忙呼喊门前守兵提防。待队伍进了一箭之地,哨兵高呼:“来者止步,否则箭雨伺候。”

对面传来应答之声:“我等奉郡守大人将令,协防蓝乡,以备贼兵偷袭。”说完也未止步,缓缓前行。哨兵借着对面暗淡火光,隐隐见前队皆着官兵棉装,又瞧队前帅旗书一“王”字,后面人影攒动,似乎来人不少。正疑惑军中哪位王将军来此,就见对面又靠近不少,赶忙连声呼喝:“不论来者何人,速速止步,容我禀报将军。”

就听对面中传来一阵咋呼之声:“天寒地冻,让我等候于荒郊是何居心?”“娘的,老子命都给了朝廷,还不容我等入营歇息,走了许久,累死老子了。”在一片谩骂声中,丝毫不做停留,依然缓步向前。

哨兵当真急了,连喝无用,忙遣楼下守兵入营通报。这时,来军仅有数丈之遥。哨兵猛然瞧见后队人马衣衫破旧,绝非官兵队伍,大惊失色,高声嚷道:“贼兵夜袭了,快快放箭!”还未及鸣钟警示,就觉一箭穿胸而过,软软倒在塔楼之上。可怜那哨兵哪里知道,汉军补给艰难,缺衣少粮,不少士兵抢来官兵阵亡将士棉装,也不嫌上面血污破损,自行穿上御寒。刘縯袭营,索性将这些人尽排于前侧疑惑守军试听。

塔楼下值夜守兵见状,正想引弓射箭,就听对面杀声突起,敌军急速冲锋,转瞬已至营前,推开鹿角,冲破营门。守兵见敌军如狼似虎,人多势众,胆大的还胡乱射箭出去,抽刀迎敌,可毕竟势单力薄,还未战上一合,便被砍翻在地。胆小的直接弃了弓箭,转身便逃。汉军乘势突破前哨,杀进蓝乡,遇人便砍,逢帐便烧。

营中官兵睡得正酣,忽被喊杀声惊醒。警觉的人提起兵刃还欲拼死一搏,迟缓的半睡半醒之间,稀里糊涂丢了性命。还有些兵丁正在帐中惊恐不安,不知何去何从之时,就见军帐被火引燃,转眼葬身火海,凄厉的惨叫之声响彻夜幕。

蓝乡守将原本为郡府主簿,多年来处置府中后勤钱粮,毫无纰漏,深为甄阜信任,故而大军辎重粮草亦放心交其打理。那人本还以为郡守大人抬举,赏一美差,整日里得意洋洋,自知大军消耗甚巨,稍作调动弥补,即可私吞万千钱粮,也绝无人可以瞧出端倪。还想着事后备一份厚礼赠与郡守大人,以谢赏识之恩。此时听到远处杀声震天,又有卫兵来报,贼兵袭破前寨,一路杀奔而来。那守将吓得面色惨白,自己一文弱书生,毫无拼杀之念。自开战以来,汉军为官兵围堵,自己在后方运送粮草,还从未见过真刀真枪对阵交锋。此时远瞧汉军凶神恶煞,守兵节节败退,又听痛苦呻吟之声和临死之际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才明白大军辎重简直就是引火之物,哪里还提得起勇气勒兵迎战。又恐敌军认出主将所在,赶忙熄了帐中灯火,裹了衣甲,仅带数名亲卫,于夜色掩护之下,舍弃大军,仓皇而逃。

前营守军苦战多时,久不见后军支援,回首望去,见中军大帐漆黑一片,哪里还有将军身影,心中又怒又慌,眼见寡不敌众,皆四散逃去。来不及走的也弃了兵刃跪于一侧,乞求活命。汉军杀得兴起,一路追去,许多已降官兵亦被波及,踩踏砍杀,吓得余众忙向一旁躲闪,才得幸免于难。

汉军追杀一阵,刘縯知时间紧迫,也不理会逃散官兵,忙传令各部集结。五千汉军手中兵刃甲胄早已破败不堪,仅在此战中不少兵器都砍翻了刃。遂大开府库,五千壮士重选称手兵刃,从头到脚更换一新。又留五百兵丁,将千余降卒尽皆缴械,督促投降官兵将府库钱粮辎重尽数装车运回棘阳。再传令留守兵长不必贪恋,无法装回之物尽数焚毁,降卒若本分听命则不必辱慢,但稍有反抗当即格杀。待安排已定,刘縯携王常,匆匆引领大军向沘水奔去。官兵降卒将刘縯话语听得真切,心知抗命难逃一死,虽然仅有五百看守,不足自己一半,可手无寸铁,只得俯首甘为驱使。

沘水大营。

甄阜与梁丘赐彻夜难眠。前得斥候回报,棘阳反军留刘縯守城,余众由王匡统领倾城而出,杀本沘水而来。甄阜欣喜难耐,还道反军中计,忙整军备战。传令各部兵不解甲,马不下鞍,随时待命,准备冲杀。没过多久,就瞧见王匡大军行至早已编织好的罗网当中。但出乎两人意料的却是,既然王匡深夜行军必然准备偷袭大营,可对面明火执仗,哪有半点偷袭之意?简直就像是两军战书相约斗阵一般。更怪的还在后面,反军离大营甚远,即止住阵脚,不再前进一步。大军列阵防御,毫无攻击迹象。

甄阜一头雾水,反军行了一夜难道竟是儿戏不成?既不攻我,何必离开棘阳?既欲守备,又何必远行沘水?难道是瞧出我等计谋,欲引我军离营去攻?还是王匡主力对阵,另设伏兵,引我军入瓮?太多疑惑充斥着两人头脑。想趁反军尚未站稳脚跟,派军冲杀,又觉其行为异常,恐有阴谋。夜色中又瞧不真切,怕当真中了埋伏。只得传令全军戒备,若反军进攻,弓箭先行射退再说,待天稍亮,即结阵冲杀。随后又派出数队斥候四处打探消息,以解心中疑惑。

两人正在纠结当中,忽有斥候回报。原来是梁丘赐见反军诡异,恐蓝乡有失,便早早派了斥候前去报讯警备,谁知行了一半,就遇到败兵逃散,赶忙跑回大营报奏。

甄阜听闻蓝乡已为反军攻破,辎重尽失,大惊失色,才明白王匡大军只不过是疑兵之计,不禁恼羞成怒,牙都要咬碎一般:“哼!好个声东击西。刘縯,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梁丘赐忙劝:“郡守大人息怒,当下紧要之务应趁全军未知蓝乡被袭之事,速速攻破敌军,否则军粮尽失,军心一乱,大势去矣。王匡止步不前,必然准备不足,戒惧我等军锋,大人应即刻传令冲杀,务必大败眼前之敌。一旦破其主力,即使刘縯尽获蓝乡辎重退守棘阳也无大碍。而我另引一军速王蓝乡驰援。蓝乡辎重甚巨,料敌军难以短时间运走,我趁其抢夺辎重,难以御敌,定将刘縯一网打尽。”

甄阜见梁丘赐请战,欣然应允,急调中军万人交由梁丘赐,嘱其击退敌军为次,夺回辎重才是首要之事。又传令大开营门,全军列阵出击。一时间战鼓齐鸣,号角震天,杀声四起。官兵近八万大军各排方阵,步兵在前,马队侧翼,弓箭为后,摆一雁形巨阵,杀气腾腾向敌军冲来。

汉军本于狂野之中严阵以待,寒风之中,连守了几个时辰,对面营中虽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却久不见动静。此时大营突然敞开寨门,全兵出击,仍是被吓了一跳,引来一阵骚动。需知官兵不仅装备精良,且人数一倍于己,如今列阵冲杀,又有几人见过此等阵仗?

王匡乘马立于帅旗之下,眼见官兵杀出,也不禁一颤。自己为生活所迫,坠入草莽,征杀数年有了此时威势,又有诸兄弟相扶,得在汉军之中独占一席。若胜此仗,必然前程似锦,荣华富贵,名留青史也未可知。可若一败,汉军崩溃,自己必然难逃一死。逃?自己从新市逃到荆州,聚众万人,恐官兵围剿,又逃到绿林,老天不公,时疫暴起,自己又一路逃到南阳。逃?现在还能逃到哪里去?王匡突然想起云杜大捷,自己万余饥民竟将数万官兵杀得哭爹喊娘,那时是何等威风。今日之危,远甚当时,可生死相迫,反倒激发出王匡一丝倔强不屈的英雄气概。

王匡紧咬双唇,一股豪气从胸而起,怒视着气势汹汹的官兵,拔剑在手,高呼:“生死存亡,在此一战,众兄弟欲活命否?随我杀尽官兵,为死难手足复仇!冲锋!”

军令一出,汉军如潮水一般涌向官兵。虽然心存怯意,但自棘阳出城的那一刻,士兵皆知此去九死一生。此战就全局而言,究竟如何紧要,小兵们不甚明了,也不愿多想,但此时人人皆知,若不全力以赴,奋勇杀敌,则死在顷刻。每人都仅有一颗脑袋,皆是血肉之躯,经不起刀劈斧砍,故而人人心存畏死之心。然而正因畏死,所以不愿轻易去死。一旦从将军到小兵都有了拼死活命之心,惧意稍退,为浓浓战意所取代。况且小长安一战,谁家无亲友死于官兵之手?谁不负血海深仇?都是血性男儿,谁不欲杀敌复仇?以官兵的鲜血和头颅祭奠屈死的亡魂,好平息满腔怒火。

时间仿佛定格在两军撞击的一瞬间。

黎明时分,日出东方,朝阳如血。

一边仗着人多势众,兵强马壮。一边怒气冲冲,磨刀霍霍。两军杀气冲天,气势如虹。惊得空中飞鸟迷失了方向,不知所往,甚至有忘记振翅飞翔,倒头栽落尘埃之中。后军还在冲锋,前军早已经血战一处。兵刃撞击,铿锵作响,血溅五步,飘散如雨。久旱不雨的饥渴大地贪婪吮吸着汩汩鲜血,吞噬着没落王朝垂死的献祭。

震天的杀声渐渐静寂,嗓子早已经喊哑,只能发出如野兽般的呜呜低哮和喘息。沙场之上,也没有了任何爱恨情仇和升官发财的幻想,只剩下两群野兽间的你死我活。你捅我一刀,我还你一矛,你断我臂膀,我使你离殇。

低沉的号角和震天的战鼓,为这惨烈的屠场配上了绝命的音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