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东汉开国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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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文叔劝解豪爽汉,一语点破痴人梦

“大哥。”望着满堂的杯盘狼藉,刘秀满是踌躇,欲言又止。

“三弟有事?莫要为难,但说无妨,为兄自替你主张。你看这南阳郡,宗室血亲,盗寇游侠,为兄有几人不识?又有几人不给为兄几分薄面?”刘縯已有几分醉意,斜倚在榻上,看着愈发不安的刘秀,笑道:“莫非真如李通所言,你有意那阴家小姐?这又有何难,待为兄……”

“大哥。”刘秀涨红了脸,鼓起勇气打断道:“大哥,我所言并非此事,阴家之事我自有计较。我要说的是大哥你。”

“我?”刘縯有一丝诧异:“三弟且说,我有何事?”

“大哥,按说这些话弟弟我不便说三道四,但我观大哥这些年来,整日与些不相干的人宴饮高歌、斗鸡走狗,其中不乏招摇撞骗、举止低劣之徒。虽说依照祖制,大哥继承家业,如何用度自有大哥做主,但再大家业也禁不住这样折腾。何况自父亲故去后,家中本就无多少财货。大哥尽用这些微薄家业去花予那些不相干的人,博众人一乐,换些虚名又能如何?需知细水长流方是持家之道。今日秀宁可大哥怪罪,也要说上一说。言尽于此,愿大哥自行斟酌。”刘秀一口气说完,呼呼喘着粗气,向刘縯深深一揖,转身便要离去。

“三弟!三弟留步”刘縯忙起身拉住刘秀,一改先前慵懒的姿态,整了整衣衫,正襟危坐。“三弟,你真是这样看待为兄吗?”

“我怕大哥败尽家业,两个侄儿日后没饭吃,怨我这个叔叔未能及时劝解你。”刘秀赌气说道。

“哈哈哈哈,”刘縯笑得前仰后合,“好个刘文叔,我的好三弟,我倒还不知你竟如此伶牙俐齿。”刘縯好容易止住笑,接着说道:“文叔,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所说的持家之道固然有理,但却不合时宜。需知盛世有盛世的活法,乱世有乱世的准则。天下太平,人人安稳,自然要持家过活。可乱世之中,任你如何打理家业,就算挣得富可敌国,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添做嫁衣。你莫看今天太平无事,可你要细细揣摩当今天子是如何得了天下,便知眼下太平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咱这个大新皇帝临朝前,原本是我刘氏外戚,仗着族中声望,向上妄称祥瑞,虚造太平,欺瞒太后,阿谀奉承;向下虚与委蛇,矫情造作,结党营私,诓骗天下。他便是这样一步步独掌大权,最终偷得天下,他的大新朝就是骗来的。而这位安汉公登基后,又安了什么汉?他频频折辱外藩,为了满足妄自尊大的虚荣,骗走汉帝所赐匈奴单于玺绶,重制印信贬低单于,还自以为蛮夷咸服,却引得外邦交恶;他穷兵黩武,为了所谓的开疆扩土,征伐四方以为己功,却丝毫不顾及百姓疾苦,广设明目增加赋税,强征青壮充为军士,然而多少儿郎葬身边关,又可曾打下尺寸土地?他废除私田,严禁买卖,看似是保全百姓耕地,不容豪强兼并良田,却纵容皇亲重臣恶意欺占哪有什么顾忌?他并天下十三州为九州,随自己性情更改地名,强迁民户,劳民伤财,昨日长安今日常安,就算官府老吏又有几人分得清楚他所划分地域边界?他几番篡改币制,铸造新钱,皇位才坐了几年,便已出了十多钱币,兑换几经更改数额,分量又难保全,使得流通混乱,经济萧条,。咱这个大新皇帝惹得天怒人怨,如此的大新朝,怎能长治久安?”

刘秀看着刘縯高谈论阔滔滔不绝,听得是万分震惊。“大哥,你与我同处南阳一隅,庙堂之远,你又如何知道这些天下之事?”

刘縯笑了笑,端起一尊酒一饮而尽。“前些年,为兄游学长安,虽说没做多少学问,但也略有一些人脉,对政事也有所耳闻。后虽归乡,但与诸友常有联系,故而对朝中之事多少有些详熟。你可知当今天子是如何称帝的么?”

“此事天下皆知啊!”刘秀眨了眨眼,接着说道:“武功县一口百年老井阻塞断水,周遭百姓饥渴难安,县令孟通筹钱疏井,竟得一晶莹白石,上书‘昭告安汉公莽为皇帝’,辉光①谢嚣以此言与百官上奏太后,太后知天命难违,遂准王莽称假皇帝,摄行皇帝事。而后又有梓潼人哀章于深山古庙发一铜匮,上书‘天帝行玺金匮图,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言王莽为真天子,当承天命,御天下兆民。哀章以此匮献于高庙,王舜、平晏、刘歆、甄丰等朝中重臣借此上奏,太后自知大汉国祚已失天命,准王莽即真天子位,这才开创了大新朝。”

“哈哈”刘縯一阵大笑,“这般愚弄天下之言你可也信?什么白石?什么铜匮?全是狗屁!那白石且不说,但这哀章我可识得。为兄游学长安之时,此人亦在太学,素无所长,好为大言,为太学诸生所不屑。那铜匮便是他私下铸造,匮上还书‘莽大臣八人,另名王兴、王盛、哀章,凡十一人,皆属官爵,为辅佐。’就这么个破玩意儿,王莽老儿便当做宝,硬是用它当了垫脚石,登上九五之尊。真真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而那铜匮所言十一人,皆因此被拜为新朝重臣:王舜为太师,平晏为太傅,刘歆为国师,哀章为国将,甄邯为大司马,王寻为大司徒,王邑为大司空,甄丰为更始将军,王兴为卫将军,孙建为立国将军,王盛为前将军。那王兴本是城门令史,王盛更是个卖饼小贩。只因与哀章共做铜匮,皆封官授爵,登堂入室。而我大汉宗亲,除了那背祖忘宗的刘歆老儿,其余人等无论是否具有真才实学,皆遭贬叱。如此处事不公,怎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刘秀目瞪口呆:“还有这等事?当真是无耻至极!”沉吟片刻,又问道:“大哥,你……你说这天下当真不稳?”

“迟早的事。现在天下太平不是王莽之功,不过是近年来风调雨顺,无灾无祸,老百姓勉强过得下去罢了。若有一天……”刘縯紧紧盯着刘秀双眼,突然一笑,话锋一转:“对了,你说阴家小姐的事你自有计较,你是如何打算?”

刘秀正听得入神,冷不丁被刘縯这样一问,心结又起,脸憋得通红:“大哥,你怎么又突然问起此事?”

刘縯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亲去的早,长兄如父,我自然要为你婚事着想。我且问你,想不想娶阴家小姐?”

刘秀低头苦思,猛然抬头,斩钉截铁说道:“想!今世非她不娶。”

“那你打算如何迎娶?就凭你种的那几顷薄田?阴家肯依?”

刘秀被此一问,心如刀绞,若有所失地看着桌角,一把端起酒樽饮个干净。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头流入心里,两行热泪又从心间涌向眼眶。

刘縯见触到刘秀伤心之处,心有不忍,说道:“三弟,你也莫要伤感,其实就凭大哥在南阳声望,即便他阴家是名门大户,也要给为兄几分薄面,更何况我与那阴丽华兄长阴识相熟,让他将妹许配与你亦有可能。只不过……”

“不过何事?”刘秀听闻刘縯有法相助,不禁希望再起,忙问道。

“不过……若只是凭我缘故,让你娶到阴家小姐,而并非靠你自己实力,那么阴家也只会将你看做是我刘縯亲眷,而不是认你刘秀本人。但有人问起,阴丽华所配何人?也只会说嫁与刘縯之弟,至于刘秀何许人也,无人在意。这样的婚姻是你所愿吗?”刘縯静静看着刘秀,沉着声音问道。

刘秀听到这里,心灰意冷斜坐榻上,至于刘縯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已经半句都未听得进去。自父母相继亡故之后,还从未像现在这样茫然过。是啊,正如大哥所言,若是阴识看在大哥面上,将丽华许配自己,那我刘秀究竟算作什么?在丽华眼中,自己又算什么?但若不靠大哥,自己那点家底,在阴家怕是连大门都进不去。我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放下那可怜的尊严,低眉顺眼与自己所爱携手一生?还是奋发图强,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搏个封妻荫子,使所爱有所依傍?我不过一南阳农夫,宗室血脉也只属于过去,就算我地种得再好,收成再多,也改变不了自己卑微的一生。天啊!谁来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

刘秀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天又阴沉了下来。起风了,吹得刘秀衣襟啪啪作响。天边一团黑云低沉着越来越近,怕是要下雨了。在打谷时节,这可算不得什么好事,但刘秀心中此时已对这将来之雨浑不在意,自顾自地向家走去。

刘縯在身后望着刘秀单薄的背影,喃喃道:“弟弟啊,莫要怪为兄心狠说这样的话,世道迟早有变,你若仍不知进取安于现状,以何立于乱世之中?你迟早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①辉光:新朝官职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