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东汉开国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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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文叔夙愿终得偿,难防绿林起杀机

更始元年,六月的一天。

晴空万里,鸟语花香。一支送亲队伍浩浩荡荡,敲锣打鼓,喜气洋洋,自新野而来,向昆阳走去。这天对刘秀来说,是个好日子,对阴丽华来说,更是人生头等大事。

数日之前,兄长阴识归家拜见母亲,说答应了刘家婚事,要将自己许配给一名唤作刘秀的少年将军。初时,母亲不知刘秀何人,待兄长尽将昆阳之事相告,母亲才欣然允诺。听闻刘秀大败数十倍敌军,阴丽华很是钦佩,又听刘秀亲自冲杀,斩落敌军不计其数,又恐他是个野蛮莽夫,嗜杀成性,那岂不是所托非人?不禁惴惴不安。

战时不似平常时节,诸多礼仪能免则免,若按常礼,应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数道礼法,往往要时隔数月才能完婚。可就才听刘秀兄长前来提亲,家中第二天就把自己梳妆一番,送上了迎亲的马车。

阴丽华隔着车帘,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马上一身红装的新郎,见他虽年近三十,却面目白皙,眉目清秀,欢喜的脸上透出一分腼腆,一点也不像个赳赳武夫,倒似个知书达理的教书先生。阴丽华这才放下紧张地心情,安心坐在马车之上。

游学长安数年前,刘秀偶然在新野卖谷时看到了年仅十三的阴丽华,便一见倾心,更是为了取其为妻而奋发图强,时隔六年之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刘秀早已乐得找不到北。即使更始帝对自己昆阳大功至今只字不提也毫不在意。有佳人相伴终老,今生又有何憾?

众位亲朋好友都来道贺。刘縯在堂上坐陪王凤等朝中显贵,只得让邓晨、朱佑忙里忙外,招呼到访客人。刘嘉、刘终本就爱凑热闹,早早从宛城来了昆阳,有他二人在场,七嘴八舌闹个不停,更使得婚礼热闹非凡。

刘良自小长安丧子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少有露面,得刘秀相邀,知道这个侄儿终于成家,便在刘歙、刘赐、刘祉陪伴之下,也从宛城匆匆赶来。见刘秀喜结佳缘,得配良偶,深感欣慰,露出少有的笑容。刘秀众人忙将刘良迎入堂中,刘縯自然喜出望外,王凤等人见到国三老刘良亲至,忙让到首席,一个劲地贺喜。

来歙大病初愈,不宜远行,也托人捎带来礼物。刘秀听闻表叔已无大碍,心中甚是宽慰,请来人带话转达思念之意。

汉时婚礼仪式甚为繁杂,因战时仓促,婚前礼仪已经甚为从简,但正婚仪式却丝毫马虎不得。拜堂①、沃盥(guàn)②、对席③、同牢④、合卺(jǐn)⑤、结发⑥、执手⑦,一样不落。待诸礼完毕,刘秀已经累得浑身乏力。虽然因高兴而精力充沛,却仍暗自嘀咕,怎么结婚比征战沙场还要累人?

刘嘉、刘终等人还不依不饶,嚷嚷着要闹洞房,又是折腾一番。好不容易熬到最后,送走了宾客,刘秀才有机会静坐下来,怀着激动不已的心,细细观瞧自己的新娘。距上次见面已时隔六年之久,这些年未见,阴丽华出落的愈发楚楚动人了。当真是肤白如脂玉,面红似桃花,火红的嫁衣更映衬出百看不厌的娇容来。刘秀恍如做梦一般,痴痴地看个不够,仿佛要把错过的六年一次性补个回来。

阴丽华坐在榻上,看着夫君走到面前坐下,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壮着胆子抬头望去,就见刘秀温情款款,直勾勾盯着自己看个没完,臊得阴丽华满面通红,却显得更加可人了。

刘秀这才回过神来:“刘秀失礼,让夫人见笑了。”

阴丽华微微一拜,仔细地看了看刘秀。眼前男子理应是初次见面才对,怎会如此眼熟?奇道:“我仿佛见过夫君一般。”

刘秀大喜,忙将自己早在六年之前就钟情丽华之事相告,听得她激动不已,又知刘秀这些年,为了自己远游长安求学,又几经生死,欲与刘伯升共创一世功名,也好门当户对迎娶丽华,更是感动得她泪眼婆娑。

两人终成眷属,紧紧拥在一起,再也分隔不开。

就在刘秀大婚的时候,宛城的更始皇帝却坐立不安。

当看到昆阳运回的成堆的战利品时,得知刘秀以区区两万之众大败敌军四十二万精锐,刘玄忐忑不已。按说汉军得此大胜,王莽朝廷国力衰败,大汉复兴梦想成真,作为汉室皇帝刘玄该当高兴才是。但他无论如何都笑不起来,更觉得自己皇位不稳,岌岌可危。要知道,这皇位是靠绿林军从刘縯手中夺来的,自己声望、资历、战功本就远不及刘縯,如今刘縯攻破宛城,而其亲弟刘秀更是创立不世之功。兄弟二人声势冲天,再这般下去,迟早有一日,自己会被旁人从这宝座之上抬下去。就看刘縯与绿林军的紧张关系,怎会容得下自己这个傀儡皇帝?权力之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的,又有哪个被废黜的帝王得以善终?

刘玄不禁打了个寒颤。刘縯兄弟不可信,绿林诸将照样靠不住。当初王匡、陈牧等人合议,竭力把自己扶上了皇位,分明就是欲以自己为傀儡,制衡刘縯罢了。出了事自己扛,有了好处他们分,何曾将自己看作是生死兄弟?刘玄可从未就这样甘心任人摆布。自登基以来,对绿林与刘縯之争,从来都是不偏不倚,冷眼旁观,他们斗个你死我活,自己才好从中渔利。四方豪杰争相投奔汉军,自己便趁机网罗人才,邀买人心,好尽快建立自己的势力,才能在大汉朝廷中真正站稳脚跟。自己不仅在新投军的队伍中,拉拢了赵萌、申屠建、赵熹等士族豪强,又在原汉军体系中收服了李松、李宝等人。封官许愿,四处交通,倒也攒起了一些声望。即使刘縯欲保的岑彭,也被加以官爵。刘玄相信,岑彭虽降了刘縯,却是自己所封,也必可为自己所用。而刘氏宗族虽与刘縯更加亲近,但经过自己诸多经营,也有不少人开始和自己走动起来,相信就算与刘縯闹翻了脸,至少他们也会观望一旁,不会公开支持刘縯了。就这样,刘玄隐隐成为汉军中绿林、柱天都部之外第三方势力。就等绿林、刘縯闹翻,自己浑水摸鱼,收回皇权,成为新兴的大汉朝真正的主宰。

刘玄小算盘打得虽好,却深为眼前局势着急。当初闻讯昆阳危机,刘玄虽派赵熹增援,却也不过分给了数千人马。原本指望王凤、刘秀等人将王寻、王邑牢牢拖住在昆阳,保证宛城告捷,好以此为屏障对抗官府百万大军。至于王凤、刘秀死活,刘玄全不在意,反正都是绿林、刘縯嫡系,全死在昆阳才好。可谁料刘秀丝毫不亚于刘縯,不但拖住了官兵,还大破王寻、王邑。有此大功,若封以高官,岂不是助其在军中成势,养虎为患?若不封赏,又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自己派去的赵熹,也算有点能耐,原本指着他能荣立高功,谁知却为陈茂所击伤,差点命丧沙场,虽有微功,却远不及王凤、刘秀。那李宝就更别提了,草包一个,简直就是个窝囊废,连战场都没敢上去,把自己的脸面丢了个一干二净。

刘玄正头疼不已,就听小黄门报奏:“大司马朱鮪、五威中郎将李轶求见。”

刘玄心想,朱鮪、李轶二人何时走得这般近了?不过来了也好,刘縯兄弟重振声威,对绿林威胁最大,正可听听绿林军如何打算,便传二人觐见。

朱、李两人拜过刘玄,面露难色。刘玄看得好笑,便先说道:“中郎将在昆阳立下汗马功劳,真乃社稷之臣,容朕斟酌之后,再行封赏,定要将你等功绩传扬天下,铭记史册,方使朕心中稍安。”

李轶面露喜色,赶忙拜谢:“臣叩谢陛下圣恩。微臣能得尺功,皆是陛下运筹帷幄,成国公临阵不乱、指挥得当所致。微臣不过在成国公帐下打打下手罢了。”

刘玄见李轶避而不谈刘秀之功,反把王凤托了出来,不禁暗笑,好个李轶,人尽皆知刘秀才是昆阳首功,你知我也忌惮刘氏兄弟,便故意不提刘秀,把话丢回给我,想让我挑明事端,好深的心计!看来你是打算跟随绿林一条道走到黑了。你李家兄弟怎就这么偏执?李通跟了刘縯不离不弃,而你面上仍在柱天都部,背地里却向朱鮪投怀送抱。哼!你二人倒都不如李松识时务!

“爱卿不必谦让,我知你亦与刘秀冒死出城求援,才终有此胜。成国公故然守城有功,但关键还在于你等驰援及时。刘秀虽是个偏将军,但能为国家立下此等大功,朝廷可不能薄待。定要重重封赏,才可彰显其功。大司马也正好在此,不知现在军中还有何要职空缺啊?”刘玄故意装着糊涂,想逼两人把话丢在明面上,使二人背上薄待功臣,排除异己的恶名,也好趁机削弱绿林、刘氏在军中影响。

朱鮪面露难色:“陛下,臣与中郎将有些要事,想报于圣上裁决,兹事体大,恐有泄露,陛下可否屏退左右,容臣等单独禀奏。”

刘玄见朱鮪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便从其意,宫女和小黄门都退出殿外,只留虎贲(bēn)卫士远远守护。

朱鮪看没了旁人,便直言道:“陛下,刘秀绝对不可重用。非但如此,刘縯也当尽快处置!”

“哦?有功不赏,非用人之道。大司马如此一说,倒是何意?更何况大司徒有功于社稷,又该当如何处置?”

“正因刘縯兄弟二人都身负大功,更是不可不防。需知功高震主,如今他二人声名远播,无人不知,圣上威名都为其所遮蔽,即使军中,也多仰慕二人功绩,视之为军神。陛下难道不知昔日楚怀王之事?项羽平定天下,不就弑主自立了吗?”说到此处,朱鮪看了看李轶。

李轶会意,接着说道:“陛下今日之事,势如危卵,于其坐等刘氏兄弟羽翼丰满,不如痛下杀手,先除隐患。不然悔之晚矣。”

刘玄心想,绿林军果然坐不住了。只是若除去刘縯兄弟,那岂不是绿林在汉军独大?且若是自己出头,背上苛待功臣罪名,不就大失人心?那以后只能仰仗绿林诸将鼻息,彻底沦为傀儡皇帝了。刘玄故作震惊:“中郎将怎能如此说话,朕岂是忘恩负义之辈?况且刘氏兄弟并无过错,屈杀功臣,岂不遭人唾骂?”

“臣死罪!然此事关乎陛下安危,臣等怎能顾全名节?故而才敢冒死谏言。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刘縯兄弟,狼子野心,若不早早处决,必定后患无穷!”

刘玄似有所悟:“此事甚大,朝廷初建,经不得动荡,容朕三思。你二人需谨守此事,不可妄言。”

朱鮪还欲再争,刘玄摆摆手:“朕倦了,你等退下吧,此事朕自会考虑。”

看两人闷闷不乐,退了出去。刘玄赶忙唤了小黄门传赵萌、申屠建入宫议事。李松毕竟是李轶兄弟,此事还是暂且避其耳目才好。

赵萌、申屠建匆匆入朝。听闻朱鮪、李轶所谈之事,虽觉突然,但也在情理之中。现在绿林与刘縯兄弟面上勉强过得去,私下却明争暗斗不断。如果任凭刘縯兄弟坐大,岂会有绿林容身之地?赵、申两人也非蠢人,自入汉军以来,便将这种局势摸了个大概。被皇帝视为近臣之后,便整日琢磨着如何帮皇帝执掌大权。今日绿林有意除去刘縯,自然是好事一件。

两人忙劝刘玄,机不可失,如今绿林军已经心动,皇帝还当速速下定决心才是。

刘玄听赵、申两人所论与朱鮪、李轶相差无几,却实无多少利于自己之处,若能轻易处决刘縯,又何必自己如此犯愁?不尤有些失望。但确如两人所说,不可错失良机。不如就让他们先去安排,探探刘縯动静再说。便吩咐两人暗中联络朱鮪,着手对付刘縯。但必要自己首肯,否则绝不可轻举妄动。

两人领命而去。

①拜堂:又称“拜天地”。举行婚礼时,新郎新娘首先参拜天地,然后才拜祖先及男方父母、尊长。

②沃盥:是指用清水洁手洁面,因为汉代礼仪非常讲究洁净。

③对席:指新婚夫妇交拜礼毕后,要相对而坐。对席的位置要男西女东,意以阴阳交会有渐。

④同牢:是指新婚夫妇共食同一牲畜之肉。

⑤合卺:是指夫妇交杯而饮。卺是用作酒器的一种瓢,猜测是把葫芦一分为二,夫妇各执一半,相互交换。饮酒也不咽下,而用作漱口。

⑥结发:指新婚夫妇须在饮交杯酒前各剪下一绺头发,绾在一起表示同心。苏武就有“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诗句。

⑦执手:则出自于《诗经?击鼓》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