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阳一战,朝廷主力尽失,汉军形势日渐好转,各地听闻王莽四十多万大军尽数折于南阳,多有尊汉年号,举旗响应,连不少郡守都暗通书信,臣服汉庭。可也有不少州、县对汉军嗤之以鼻。有的依城强守,欲以死报效朝廷恩遇;有的拥兵自重,隐隐成为一方割据势力。在这种情况之下,刘秀大婚刚一结束,刘縯便被召回宛城,组织各路兵马,接收投诚属县,征伐抗命城池。
按理说,新婚燕尔,刘秀真该与爱妻相守几日。可乱世之中,哪容得刘秀多少时日只顾儿女情长?且军中上下都瞧在眼里,如果整日沉醉于温柔乡里,岂不寒了将士之心?刘秀好不容易在军中树立的威信,岂不转眼消失殆尽?再者,行军征战天下,又不似郊外游玩,四处奔波何其辛苦,也舍不得娇妻随自己风餐露宿,饱受行军之苦。虽有对爱妻的诸多不舍,刘秀也只得忍痛割爱,请阴识派人送丽华回新野娘家暂居,待天下稍稳,再接爱妻相与厮守。眼下南阳虽为汉军所占,但境内甚不稳定,刘秀惦记丽华安危,深知邓奉勇猛,便问过姐夫,请邓奉护送爱妻回乡。
阴丽华素来深明大义,温良贤淑。知道刘秀军务繁忙,不愿在其身边增添他心中负担。况且如今历经数战,汉军建制已经逐渐走向正轨,不似起兵之初,一者为了方便将士保护家人,二者壮大部队声势,多有妇孺相从。而现在汉军已经稳占南阳,又有四方投军青壮,兵源充裕,不再需要以妇幼老弱充数,故而军中家眷多已归乡安家落户。再说一女子在军中一群男丁之中,确为不便。所以听刘秀吞吞吐吐说出心中所想,欲使自己回娘家居住的想法后,心中虽然也是百般不舍,面上却强忍泪水,安慰刘秀一番,又再三嘱咐刘秀刀剑无眼,沙场之上,定要顾惜身家性命,若非紧要关头,切不可再做昆阳冒险之举。切记有娇妻在家中苦苦守望。这才依依不舍,收拾行装,登上回乡的马车。
刘秀送爱妻出了昆阳,又陪行了数里,这才止住。又舍不得转身离去,驻足观望,直到看不见车队,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城中,心中却仍惆怅不已。
送走了娇妻,刘秀所面对的又是尴尬的现实。
虽然更始帝至今对自己的昆阳之功毫无动静,但刘秀并不在意。绿林也好,刘玄也好,自初建汉朝之后,便一直对自己兄弟加以排挤,刘秀心中也不稀罕刘玄官禄。自婚前与大哥匆匆一次深谈之后,刘秀隐隐感到迟早会与朝廷翻脸。当在此之前,不断再创新功,扩大战绩,提高声望,增强自己在军中实力,这才可使自己兄弟在有事变之后,占据主动。昆阳战后,颍川诸县已是惊弓之鸟,当速速攻取诸县,以为南阳屏障。刘秀也不等朝廷指派,直接请见王凤,愿率本部攻掠城池。
王凤还沉浸在昆阳战功的巨大喜悦之中。心中却也明了此战首功乃刘秀之力。可刘秀都不提,自己当然乐得糊涂。而朝廷也有意将此功归于自己,封赏是迟早之事。既然刘秀愿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之事,甘当冤大头,那便由他而去,准许刘秀率领本部北上颍川。
刘秀点齐兵马,拜别了王常、邓晨、任光,只带了臧宫、王霸、傅俊、马成诸将和本部人马,早早出城而去。
颍川境内果然如自己所料,未遇到多少抵抗,且刘秀自昆阳战前掠取诸县时,就军纪严明,只取府库之物,不夺百姓、世族分毫,因而倍受拥戴。许多县城见到刘秀旗号,不待汉军攻杀,就大开城门,望风而降。颖阳、襄城等大县都这样尽入刘秀之手。
虽然先有功成名就,再后洞房花烛,眼前战事又顺风顺水,颇令刘秀有些春风得意。可还是有些意外之事使刘秀甚为不快,最让自己难过的便是王霸、傅俊。两人在昆阳战前就率家奴宾客投奔自己,任王寻、王邑如何强大,也毫不退缩,紧随自己左右,冒死冲出重围搬取救兵。历经几场恶仗,两人更是英勇杀敌,护在身侧,才保得自己能安然无恙。如若没有众人奋死相护,以自己那点微末武技,如何能在沙场立足而毫发无伤?刘秀对王霸、傅俊两人颇为感激,也很是器重。本欲在自己掌控权柄后,重用二人。谁知就在进了颖阳后得知,因两家暗中投奔汉军,而为县令所知,深为恼怒。王霸家还好,被抄家了事。傅俊就没那般好运了,其亲眷族人躲避不及,尽为官府所获,杀头示众。如今颍阳令和襄城令听闻王寻、王邑大败,汉军复进颍川,唯恐王霸、傅俊引兵报仇,早已吓得举家外逃,难寻踪迹。使得刘秀就算想为二人报仇都不知拿谁开刀。
两人难过不已,傅俊更是伤心至极,身染疾病。刘秀心中着实不安,以昆阳所获珍宝重重奖赏二人,准他们回家料理家事,待处理好各家事务后,再回军中听命。
王霸深感刘秀恩义,辞行之际,又向刘秀推举一人,名唤祭遵,字弟孙。此人虽然家中富足,却尚恭俭,性格又是柔中带刚,堪称一奇。初时,有县吏征缴重税,祭遵不予理睬,惹恼了县吏,寻故侵其家人,以致重伤在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县中以为祭遵素来性情柔顺,得此教训,必然老老实实带头缴税,熟料祭遵竟私结宾客,暗伏于道,格杀县吏。一时县府震惊,深为忌惮。本想按律索拿,又苦无证据,更何况经此一事,祭遵不惧官府欺压为人称颂,为其义举,世族百姓暗中多有相护,最后县府只得不了了之。
刘秀听闻祭遵故事,对此人产生浓厚兴趣,送走了王霸、傅俊,便欲先暗中探探此人底细,看是否真如王霸所说一般传奇。刚吩咐马成外出寻人,一转身的功夫,就听马成归报,称有人自称祭遵,入门请见。
刘秀心中一乐,此人来得倒巧,便令马成传他进来。就见一中年文士小心翼翼上堂拜见。
但见此人个头不高,稍显瘦弱,容貌倒也不俗,却少了一分刚直气息。一身衣饰虽显陈旧,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讲起话来,唯唯诺诺。见到刘秀,显得有一丝局促,连手都不知道该放何处。若非前有王霸之言,刘秀一眼看去,还真以为是个中年腐儒。那木讷劲儿倒有几分像故去的二哥刘仲,怎么瞧去也不像是一个手刃酷吏的心硬之人。
刘秀不禁有些疑惑,莫不是传言有假?需知世上总有一些欺世盗名之徒,杜撰一些离奇往事,以自抬身价,好做为进身之阶,实则别无所长。明明只会骗吃骗喝,却还总觉得自己才高八斗经天济世,只不过无人识货,整日摆着一副怀才不遇高高在上的冷峻面孔。对于这种所谓的名士,刘秀心中万分不屑。纵然你有如何才学,若不能用于正途,又有何益?就算说不上匡扶济世,也该有益于一方百姓。飞黄腾达自该兼济天下,穷困潦倒也该独善其身,又何必做那些表面之事博些虚名呢?
看着眼前这个人的模样,刘秀心中有所偏见,问道:“来者可是祭遵祭弟孙?”
那人老老实实回答:“正是。”
“听闻你曾手刃新朝酷吏?”
祭遵面色微红:“确有此事。”
刘秀见提起旧事之后,祭遵愈发不安,还道自己所料不假,也懒得再去深究。既然是王霸举荐之人,好歹也给他一分薄面,且此人面容倒还算庄重,便留作门下吏,安排他一个迎来送往的差事也就是了。
祭遵听了刘秀安排,倒也并未推辞,谢过了刘秀,便去听马成安排事务。
看着祭遵仍是那副软软弱弱的样子出去。刘秀又开始筹划颍川战局来。邓奉被自己派去护送阴丽华归乡,王霸、傅俊又暂不在军中,少了三员猛将,可用之人也无外乎臧宫一人。臧宫本是王常下江军校尉,因作战勇猛而受王常看重。昆阳战时,王常留守城池,恐刘秀外出有失,负了刘縯之情,故而派了臧宫追随左右。臧宫果然不负勇武之名,随刘秀征战时,甚为骁勇。与王寻一战,深入猛兽营放火,使得敌军乱作一团。刘秀着实喜欢臧宫,在战后特意拜见王常,借来此人留于自己军中听用。
眼前颍川诸县虽多已慌乱,可自己毕竟兵马有限,而三千人远不足占据整个颍川郡。况且颍川城作为一郡之首,丝毫不逊于宛城,亦是坚实无比。需知大哥刘縯围困宛城可足足花了半年时间,最后还是因为城中粮尽投降,才得以入城。虽然岑彭防守严密也是原因之一,可城高墙厚却也是缺少攻城器械的汉军无法破解的难题。所以刘秀并不打算去啃颍川城那块硬骨头,只想攻取周遭县城即可。
刘秀传臧宫入见,想看看他有何想法。
“君翁,坐下说话。近几日战事很是顺利,可下一步究竟何去何从,还想听听君翁高见。”
“刘将军,末将以为,我等兵力不足,不宜过于分散,还当集结众力,稳稳占据现有城池。虽然此时已有颖阳、襄城,但防守仍稍有欠缺,依末将来看,不若攻取父城。此三城相距不远,可随时相互驰援,又可以三城为辐射,占领周边大片地域,屯田于此,以充军实。”
听了臧宫之言,此计倒与自己所想相差无几。便说:“嗯,将军之见甚为周详。既如此,我便分你一千人马攻取父城,你可有胜算?”
臧宫一拜:“末将定不辱使命。”
刘秀遂传令马成分拨一千精兵交由臧宫统帅,剑指父城。自己则留于颖阳安排防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