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良,字次伯,乃刘秀兄弟叔父。汉平帝时,举为孝廉,任命为萧县县令,治县数载,政务清明。及其兄长刘钦病逝,刘良接过刘秀兄弟姐妹几人,代为抚养,视若亲出。居摄元年,王莽称假皇帝①。南阳安众侯刘崇不满刘氏天下为外姓所窃,约合翟宣诸豪强,起兵反莽,声势甚大,却最终以失败告终,刘崇不但没能复兴汉室,反为王莽所诛杀,其族尽灭。自此王莽对刘氏宗亲充满警惕,却又怕杀伐过重,触犯众怒,毕竟刘氏皇族历经百十年流传,根深蒂固、人脉广远,而王莽初登大位,国家尚不安稳,若对刘氏处置牵涉太广,只怕朝局愈发对王莽不利。故而对刘氏宗亲或罢免、或监视、或征入朝为质。刘良在此窘境中,虽然未被波及,但深受州府压制,不仅无权过问政事,还时常受同僚排挤诋毁,空有满腹才学也难有作为。心灰意冷之际,索性挂印辞官,归家闲居。及王莽正是登基君临天下,废汉国号,除了其亲信刘歆一族,愈加荣耀之外,其余刘氏宗亲皆被削去爵禄。诸多宗室子弟家道中落,生活艰辛。刘良家境虽然并不殷实,却时常接济族中子侄,除了刘秀几个亲侄外,许多旁系子弟也深受其惠。
这日,刘良微恙,正在家中休养,有客人过府探望。来者三人,分别是来歙(xī)和刘祉刘嘉兄弟。
来歙,字君叔,是刘良姑姑之子,新野人士,与刘良常有来往,对其家中子侄也都十分熟稔,和刘秀最是亲热。刘秀丧父后,对刘秀兄弟几人也是关怀备至。
刘祉,字巨伯,乃是刘秀族兄舂陵康侯刘敞之子,算是舂陵刘氏一脉魁首。刘敞父子同征入朝,却正遇上南阳刘崇、翟宣起兵反莽的时节,刘祉阴差阳错,连坐其中,被御林军锁拿下狱,险些被杀。刘敞多方打点,四处周旋,才保刘祉获释。只是刘敞父子再难立足于朝堂之中,后来刘敞在京师郁郁而终,刘祉受朝廷排挤,不得袭父爵,无官无禄,几乎在长安的生活都成了问题,只得转道回了舂陵祖宅,勉强度日。
刘嘉,字孝孙,乃刘祉叔父刘宪之子。自幼丧父,被刘秀父亲收养,待其一视同仁,与伯升一起送往长安游学,与刘秀兄弟甚是亲爱。学归舂陵后,有意于来歙之妹,虽然论辈分隔了两代,但来歙生性豁达,对此疏不在意,遂结为姻亲,倒成了郎舅关系。
刘祉刘嘉兄弟二人常受刘良接济,听闻刘良卧病休养,恰逢来歙探望妹妹,正做客刘嘉府中,便携了来歙,一同探望。四人有说有笑,尤其是刘嘉,几句话就逗的刘良忘却烦恼,心情舒畅。正当四人聊得兴起,门外传来刘秀声音:“叔父可在家中?”
刘嘉听到刘秀拜访,起身掀起帘子,冲着刘秀笑道:“文叔,你来得倒巧。”
“是孝孙啊。”刘秀有段时间没见到刘嘉,也笑着说道:“来得巧哪及你来得早呢。叔父可在?”
“在的,君叔和巨伯也来了。可巧我们正谈你,就听到你的声音。”
刘秀听来歙也在,忙随刘嘉进入堂屋,向两位长辈见礼。
“侄儿听闻叔父染了风寒,便忙去山中采了一些甘草,为叔父驱寒。不知叔父可曾好些?”
刘良欣慰地看着刘秀:“孩子快坐。我不过夜间受了些风,不碍事的,反而劳你们牵挂。现今正是农忙时节,你家中农活繁重,还要累你入山采药,为叔心中着实不安。以后莫再折腾,有你这份孝心,我便已心满意足了。”
刘秀笑道:“叔父不必挂怀,今秋活计已然做完,余粮也都卖了个好价钱。今日秀入府拜见,一是探望叔父,二是向叔父辞行。”
刘良心中猛然一颤:“辞行?秀儿不安心在家,欲往何处?”
“侄儿多年来一直为了生计操持农务,以致学业荒废。如今二十有余,却孤陋寡闻,如井底之蛙。为长远计,侄儿欲往长安求学,以明心智,若有可能,也好有个前程。请叔父莫要伤怀,侄儿不在身边陪伴左右,还望叔父保重好身体。”
刘良听罢,久久沉默不语。现下世道不遂人愿,且又是新帝掌管天下,对刘氏多有压制,自己就是个生生的例子,又岂是真才实学能左右命运的?可又不忍心打破刘秀的一片热忱和希望,更怕刘秀向来老实本分,若独身远行,恐受人欺凌,故而甚是放心不下。
来歙见刘良伤心,便劝解道:“次伯,文叔一心求学,此乃正道,总好过浑浑噩噩不思进去之人。再说,年轻人的日子终究还是要靠他们自己,你顾得了他今日,还顾得了他一世吗?你若是担心文叔此去,路途遥远,无人陪伴。那我就随他走上一遭,也省得你在家担惊受怕。”
刘祉刘嘉也直劝:“是啊叔父,族中亲友多曾受业长安,新帝登基后,虽免去诸多刘氏爵禄权限,但并未禁绝游学长安。文叔年纪还轻,若不明经颂理,求取功名,难道还要做一辈子农夫不成?”
刘良微微一叹,心道:“你等哪知我心中所困惑之事啊。”许久才问:“此事告知你兄长了吗?”
刘秀不忍看着刘良伤心,低头答道:“还未去过大哥家中,待辞别叔父后便去造访。”
刘良依在榻上,呷了一口热茶,仔细打量着刘秀,考虑再三,才说道:“秀儿,自你父亲离世后,我便将你兄弟几人当做自己亲儿一般。你性情忠厚沉稳,不似你大哥那般张扬,到处惹是生非,我对你也最为放心。”顿了顿,刘良接着说道:“既然你已决意如此,我也不拦你。我与你书信一封,荐于郡府,或可换得郡府荐书,送往太学。长安乃国之都城,达官显贵、重臣贵戚云集,定要谨言慎行,莫要惹祸上身。你表叔来歙为人稳重,办事干练。既然他愿意陪你同去,我自然是放心的。此去旅途劳苦,不似家中事事如意,还要多听你表叔之言,莫要擅做主张,招惹是非。”
刘秀强忍泪水,跪倒在地:“秀儿牢记叔父叮咛,定不让叔父忧心。”
刘良起身扶起刘秀。“你等等。”说完转入内堂。许久才出来,递给刘秀一个包裹。“这里有书信一封,《尚书》三卷,大钱五贯。你莫要推辞,长安不似南阳,开支用度甚大,且学业岂是一朝一夕之事,料你定要长驻数年。你若要叔父放心,就都带去。”
刘秀低着头,不让刘良看到自己滑落的泪水,接过包裹,一揖到地,“多谢叔父。”起身之际,轻轻拭去泪痕,唯恐刘良瞧见,心中更加难过。
刘祉拍了拍刘秀:“文叔,长安虽然繁华,但需牢记,南阳才是故乡,若有不快之时,便想想家乡父老兄弟,想想家中的油馍和板面,我在长安那几年,每每心中苦痛之时,就是这样过来的。”
刘嘉却在旁边笑道:“巨伯,你看你说的,文叔还未去长安,你就提这些伤心之事,太煞风景,可不要扫了文叔兴致。文叔,长安比南阳可要阔绰多了,街市整日人来人往。仅一个东市就比宛城几个集市合起来都大。待到了元宵佳节,东西两市没有宵禁,通宵达旦。南北艺人、四方商贾络绎不绝,天下奇珍令人目不暇接,当真是赏心悦目。②说不定在游玩时,相中哪家姑娘,来段千古佳话,自此安家长安,不舍得回南阳了。”
来歙忙打断道:“孝孙你快快打住,文叔此去实为求学,哪似你整日只惦念玩乐。”
刘嘉不以为然,恬着脸笑道:“那也要劳逸结合,才有益学业。”
来歙懒得再去和他饶舌,对刘秀说道:“文叔,你准备何日启程?”
“家中已无他事,我欲这两三日内便要出发。”
“嗯,出远门要赶早,我这便回新野去收拾行装,三日后,卯时,我在新野西门等你。”
“此去有劳表叔了。”刘秀很是不安,赶忙答谢。
来歙哈哈一乐,向刘良拜别:“次伯,你且在家中安心养病,我定会一路照顾好文叔。”
“那便劳烦你了。”刘良还礼道。
刘秀也向刘良一拜:“叔父保重,侄儿去了,待我学业有成,再回乡孝敬叔父。”说罢,与来歙一同离去。
刘祉、刘嘉兄弟代刘良出门相送,至刘秀来歙远去,才回身进屋,有一句没一句地给刘良宽心。但此时的刘良心思早已随刘秀远去,哪还听得进他二人相劝。
①王莽登基前以代行皇帝事为过渡,其权利已与皇帝无任何差别,只是称谓上叫假皇帝。
②元宵观灯习俗,据传起于东汉明帝时期。佛教有正月十五观佛舍利,点灯敬佛的做法。明帝提倡佛教,命这一夜皇宫、寺庙、士族、庶民点灯礼佛。后成赏灯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