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稷这几日心情不大好。准确地说,是从刘玄登基以来,自己心情就从未好过。明明是刘伯升引领汉军大胜官兵,却让刘玄捡了个便宜。自己在柱天都部也算得勇冠三军,数有冲破敌阵,击溃敌围之功,故而被刘伯升看重,任为别部司马自领一部。若是伯升称帝,自己必然为其重用,风光无限。可如今倒好,刘玄坐上龙椅,自己连个渣都没捞到,依旧在柱天都部当个小小的前军司马。刘稷恨恨地想,多是当日议立之时,自己公然反驳张卯推举刘玄,才遭到刘玄记恨,有了今日冷遇。每念及此处,刘稷就恨得牙痒痒。
建都宛城之后,柱天都部在城中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被皇帝匆匆支出城外,派往各处征战,却又不允刘伯升外出领军,扣在宛城之中难以与众将相会,气得刘稷整日嘟嘟囔囔,直报怨绿林恬不知耻登堂入室,刘玄翻脸无情忘恩负义。
心里窝了一肚子火,眼前战事又不甚顺利。一路攻伐,各县听是刘氏部曲,皆开门请降,唯独这小小的鲁阳城,软硬不吃,认住死理不放,说什么定要为皇帝尽忠,不准汉军前进一步。令刘稷攻打数日毫无进展。
刘稷正准备再催兵冲击一波,将刚刚撕开的口子彻底摧毁扯烂,就听卫兵报奏,有朝廷圣旨自宛城而来。刘稷气呼呼地鸣金收兵,回营接旨。
就听那宦臣尖着嗓子宣读道:“偏将刘稷,目无君上,屡出狂言,然朕念汝有微功于社稷,不忍吾家千里马驹,空老于枥下,故不予追究。特封汝为抗威将军,统领柱天都部前营兵马。勿要感念朝廷恩泽,为朕荡灭狼烟。”
刘稷气不打一处来。那刘玄还在舂陵时,不过碌碌平庸之辈,不为人所重。后来逃避官吏,入了平林贼兵,成了乡人眼中的盗寇之属。虽然伯升起兵,邀了新市、平林共同举事,但刘稷作为汉室宗亲,皇室贵胄,打心眼里仍是瞧不起那群凶歹匪徒的。而刘玄数典忘宗,蛰居于绿林门下为人驱使,给刘氏丢人现眼,有伤祖宗颜面,所以更是对他侧目以对。在刘稷心中,刘玄就属那种狗仗人势之辈,怎比得上伯升雄才大略?他刘玄得绿林撑腰,麻雀变做凤凰,从一个无名之辈陡然成了大汉皇帝,沐猴而冠,还当真自以为有多了不起似得,对着刘氏一族呼来喝去,真真不要脸皮。就算刘玄如今高坐龙椅之上,刘稷仍未高看刘玄一眼。那皇位应该是伯升的,也终会是伯升的。刘玄何德何能高坐堂上?现在见刘氏不满,想以一个小小的将军邀买人心,自己哪瞧得上他的封赏?更何况一个什么不伦不类的“抗威将军”?当真可笑!这是讥讽自己抗拒天威,还是警告自己莫作他想?哼!抗威?抗什么威?他刘玄有何威仪可言,犯得着我刘稷相抗?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贼眉鼠眼的模样。自己虽然是个前军司马,本就统领柱天都部前营大军,刘玄给自己官升一级,却既不添兵加饷,又不提高俸银,只给个空头虚名,就想让自己效命于他,也忒小瞧了我刘稷之志。
刘稷越听越怒,可虽然性烈如火,却也不笨不傻。柱天都部今非昔比,如今为绿林压制得难以抬头,伯升更是被困于宛城,还是暂且忍下这口鸟气,他日再与刘玄计较。强忍心中不快,上前跪谢天子。正等那宦臣交接印信官文,却跪了半天不见动静。
抬头看去,那宦臣左顾右盼,悠然自得,心思全不在刘稷身上。刘稷正在疑惑,就看那宦臣也有点不耐烦了:“刘将军,奴才大老远自宛城而来,专为将军传此佳讯,累得都要脱力了。将军得享高官,可喜可贺,荣耀无比,怎也不可怜可怜奴才这等辛劳之人?着实令人寒心的紧呢!”
刘稷一愣,不明所以,那宦臣恼了,嘟囔道:“还是堂堂刘氏宗亲大户人家呢,如此小家子气,连点报喜赏钱都舍不得支应。我呸!什么玩意儿!一毛不拔,不识时务,难怪打仗这么久了,才从一个小小司马升为将军,当真榆木脑袋。活该你累死累活毫无封赏,就你这德性,一辈子贱命也怨不得旁人!”
听着那宦臣言词越来越粗鄙不堪,刘稷出离愤怒了。自己好歹也是名门望族出身,刘玄得绿林相助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也便罢了,你这等半残之人肮脏腌臜,狐假虎威目中无人,我刘稷岂是你这宵小之徒胆敢折辱的?当真放肆!刘玄一个狗屁皇帝还没当上几天,门下一个传旨宦臣都敢如此胆大妄为,当真欺人太甚!我等出兵在外刀口上过活又为哪般?一时间怒发冲冠,伸手夺过圣旨扯个稀烂,暴喝一声:“你这阉奴再叫一声!仔细你身上物件再少一处!本将军为朝廷出生入死,岂是你这狗屎一般的杂毛胆敢侵犯的?告诉你!即便你主子我也不放在眼里,何况你这低三下四的贱奴?什么狗屁抗威将军,当真以为本将军稀罕他家赏赐?提着你那破印滚回宛城去。再敢多嘴一句,本将军拿你狗头祭旗!”
那宦臣为皇帝忙前跑后传过不少封赏旨意,哪个不是对自己毕恭毕敬,多有孝心恭奉的?需知虽说自己不过一低贱下人,身后可是大汉皇帝!打狗还需看主人,何曾受过这等鸟气?那李大人当真不是个什么好玩意儿,让自己来给这等不识抬举之人传旨,不但未得半分好处,还受人辱骂一番,真真可气,回去定要在皇帝面前狠狠栽赃他一番。转又一瞅营帐之中,不但刘稷怒目相向,周围亲兵更是恶狠狠地摩拳擦掌。怕再逗留此处,当真是要吃些苦头了,慌里慌张地拾起破破烂烂的圣旨便往外跑,直到出了营门,才边走边嚷:“刘稷小儿,等着瞧!自有人收拾你这狂妄贼子。”
赶走了那宦臣,刘稷气呼呼地坐在案上。喝下几口凉水,冷静下来。虽说一时气不过,教训了那条疯狗,可刘玄毕竟是大汉天子,自己这般抗命,若被多事之人扣个不敬之罪,自己受些委屈倒无甚紧要,若顶头上司刘伯升受自己牵连,可就大大不妙了。不尤为刚才自己的冲动有些后悔起来。
这时,突有卫兵冲进营长:“将军,南面出现数千兵马,疾奔大营而来。”
刘稷跳将起来,一肚子怨气正无处发泄,何处兵马不知死活,敢来袭营?速速点起一千兵卒,开门迎战。可待冲至近前,才发现竟是汉军将士。
刘稷还在疑惑,对面走出一骑,喝道:“刘稷抗旨作乱,目无君上,本将奉天子谕旨,特来索拿贼子回朝问罪。尔等汉军将士,引军至此,莫不是要谋反不成?还不速速退下!再敢逗留,以叛国同党论处!”
刘稷营中将士面面相觑,刘稷更是目瞪口呆,自己一时之愤冲撞了使臣,即便刘玄问罪也不至于如此迅速。难道刘玄还能未卜先知不成?看着眼前数千杀气腾腾的大军,刘稷猛然觉得自己竟早已陷入一场阴谋之中。
前些日酒宴之后,刘縯除了朝会,便整日留于府中,深入浅出,绝少与外人往来。更始帝虽放了自己一马,但也不代表就对自己放心,还需谨言慎行,以防朝廷借机发难。经过那日之事,绿林军和朝中新贵对自己的仇视已从幕后浮出水面。先前遇见好歹还虚情假意地和自己打个招呼,如今已然翻脸,索性视同陌路,还未碰面就远远地绕开去了。
这天,刘縯如往常一般,入宫朝议。思量着北方近日来不甚太平,自昆阳败后,王莽对朝气蓬勃的大汉朝廷已无力征剿,全面收缩防线,将所剩无几的军队尽数集结于洛阳,意图以东都为屏障,将汉军、赤眉阻于关中之外。据探已有十万余兵马进驻洛阳城中,而赤眉对此浑不在意,置之不理,仅在青、徐、齐地闹翻了天,占据郡县,俨然成了国中之国。如此下去,朝廷凭险而守,得以喘息,而赤眉日渐壮大,反倒是汉军局限于南阳,难以继续发展。若集兵力南下收取荆州、扬州,虽得到大片领土,却人丁稀少,徒费军力不说,扩日持久,绝难与北方王莽、赤眉相提并论。毕竟赤眉连同其支党诸如青犊、铜马、尤来、大抢、五幡、檀乡诸部,如今就已过百万之众,而王莽占据中原腹地人口众多物产丰富,若坐视其闭关喘息,未必不会东山再起。再这般下去,汉军势必为赤眉、王莽吞并。汉军出路必在北方,既然赤眉不取,那么汉军还当速速北上,夺取洛阳,西取长安,以为帝王之资,方有勘定天下的本钱。有了这番谋划,自己还当向皇帝再次请战,北攻洛阳。此事关系到大汉的兴衰,料想刘玄应知轻重缓急。以自己在军中威望,统军北上成算很大。如此一来,也可名正言顺地离开宛城,逃出囚笼。
刘縯又细细斟酌了一番言词,并无甚遗漏,信心满满地踏入朝堂大殿之中,静候刘玄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