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弇(yǎn),字伯昭,扶风茂陵人,乃上谷太守长子。其父耿况字侠游,与那巨鹿耿氏虽非一门,却也颇有些渊源,其先人自汉武帝时,以两千石官吏自巨鹿迁至扶风。及王莽登基后,耿况以明经征为郎官,与王莽从弟王伋共学《老子》于安丘先生,后迁朔调连率,转任上谷太守。共育有六子,除长子外,分别是耿舒、耿国、耿广、耿举、耿霸。
上谷与其相邻的渔阳,地处幽州,远离中原,与匈奴、乌桓、鲜卑毗邻而居,自古以来便时常受边陲游牧民族劫掠侵袭,两郡百姓更与之结下血海深仇。也正因如此,民风彪悍,人人尚武,且为了抵御匈奴、乌桓、鲜卑,又广育马匹,远在春秋时期,便是闻名燕、赵的马场。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锐意变革后,两郡军民皆习马战,可谓骑术精益,战技一流。在此环境耳濡目染之下,耿弇兄弟几人自幼演习武技,可谓弓马娴熟,闻名远近。耿况也算颇有儒雅之风,不愿几个儿子就此成为赳赳武夫终难成大器,遂又延请名师,教授经史兵法。几个儿子倒也出息,尤其是耿弇最为聪颖,一点就透,举一反三,令耿况甚是欣慰。
莽朝败落后,耿况乃是王莽所拜郡守,深以为不安。适逢更始皇帝遣使者传檄天下,言先降者复爵位。耿况领郡中官署迎使者于界上,并奉印绶,谁知那使者收去后一宿无还意。功曹寇恂勒兵直赴馆驿入见使者,好言相劝,那使者不为所动,后来才知欲勒取财物之意。寇恂怒斥使者,以兵相胁,迫其送还印信,封拜耿况。自那之后,上谷郡对汉廷心生间隙,冷眼以对。直到刘秀镇抚河北,斩前使立信,耿况才对大汉重新认识起来。如今莽朝已然覆灭,大汉中兴已成事实,虽得前番寇恂之力,重封上谷太守,可毕竟是以武力相迫使然。不论汉使如何过错,如今都已成了糊涂账,若汉帝重翻旧事,怕这上谷郡太守的位子终是坐不稳当。耿况与长史景丹、功曹寇恂、长子耿弇商议再三,还是决意遣长子西入洛阳面见汉帝,一者请罪,二者递送降书,三者请皇帝封赐,也好名正言顺。
耿弇领了父命,带上从吏孙仓、卫包两名属官一路南行。待到宋子,得遇邯郸旧识,才知王朗诈称汉成帝之子刘子舆,而赵缪王子刘林联接邯郸豪强李育、张参、王饶、杜威、李立、倪宏、刘奉等人,起兵数千,趁汉使刘秀离邯郸北循之机,驰入赵王宫,占据邯郸城,并扶王朗登基称帝,国号为汉。封刘林为丞相,李育为大司马,张参为大将军,分遣将帅使者传檄郡县。刘林势力雄厚,人脉甚广,有其支持,短短数日之间,南方皆已降邯郸,其众已合十数万,声势浩大。如今使者四处收捕刘秀,而汉使手无兵将,听闻近日在卢奴公干,邯郸使者不日将至,怕刘秀终是难脱大难。那友人恐战火波及,举家避往上谷,劝耿弇也莫去洛阳,以防为王朗所获,徒丧性命。
送走了友人,耿弇心中焦虑,此番情形下,怕入洛阳之事已成空谈。正思量何去何从之时,孙仓、卫包劝耿弇道:“刘子舆乃汉室正统,既欲降汉,又何苦舍近而求远?邯郸实力雄厚,早晚平灭洛阳,不如直接投往邯郸,报效刘子舆,方是道理。”
耿弇暴怒,拔剑申饬道:“那王朗吾早有耳闻,不过是一凭卜算吉凶招摇撞骗之徒,如何成了汉帝后人?其必有诈。待我面见皇帝,奉国家上谷、渔阳骑兵,出太原、代郡,不出十余日,必以摧枯拉朽之势大败王朗无疑。你二人不识天命,若投邯郸,族灭不久矣!今洛阳之行虽为相阻,可汉使即在卢奴,我等前去护持,以拒邯郸逆贼,保大汉国祚无虞,方是为人臣子道理,岂能舍真主而效叛逆?”
孙仓、卫包两人听闻王朗十数万大军,而刘秀并无一兵一卒,此等形势下,如何再愿追随汉廷?本想耿弇年少无知,连哄带骗,裹他投效邯郸,必是大功一件,谁知耿弇坚决不允。见少主拔剑相向,两人哪里是耿弇对手?一时心怯,怎敢再提此言。连忙告罪,愿随耿弇同去卢奴找寻汉使。谁知就在耿弇回身之机,两人策马狂奔,舍少主而去。耿弇愤怒无比,抄弓在手,便欲取此两人性命。转又叹了口气,形势危急,也怨不得他二人如此,收了弓箭,独自一人往卢奴来寻刘秀。
哪知邯郸使者早在耿弇之前已入县城。刘秀众人险些就被卢奴令大军围困,尽数索拿,好在朱佑及时发觉,才引众人逃出城外。耿弇一阵急追,总算找到了汉使一行。
见过耿弇,刘秀喜忧参半。喜的是耿弇文武双全,年少有为,又识大是大非,必为自己一大助力。忧的是王朗得刘林支持,谋逆称帝,其影响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许多。本以为邯郸也不过万余人马,谁知如今整个冀州都已是刘林所属,而耿纯、邳彤又毫无音讯,也不知心意如何。自己一个多月来苦心经营化为虚有,莫说统御河北建功立业,自己性命此时都已是命悬一线,心中如何不伤心至极?
邓禹、冯异、朱佑等官署又是好一阵宽慰,追兵近在咫尺,也不敢丝毫耽搁,众人速速奔往幽州。一入蓟县,刘秀不敢一丝停留,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控制了蓟城令,取其兵权,将仅有的数百兵丁分遣冯异、朱佑、臧宫、傅俊,令守住四方城门,定不得使邯郸叛军侵入城中。又使王霸、铫期在市中募兵,以壮实力。好在蓟县城池坚实,看着高大的城墙,刘秀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然而,蓟县远离冀州,城中百姓只是偶有听闻汉使之事,可对这个污浊的世道早已麻木,刘秀爱民善民之事只当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罢了,并不真心信服。当年王莽征召天下兵马屯兵边境,欲以十路大军同征匈奴,可久住边关,非但未能北击蛮夷,反倒把边境百姓祸害不轻,不少人家子弟被强征入伍,至今生死不明。刘秀才入城中,未有丝毫恩惠于民,便欲征召兵勇,怎会引城中百姓相从?围观之人不少,却都拿王霸、铫期当做笑话来看,任两人如何动之以情,都嗤之以鼻。
甚至有不少人在一旁跟着起哄:“大人莫与我等小民玩笑。我等操持农活不懂厮杀,不若两位将军拼斗一场,也让我等开开眼界。待学到两位将军的本事,才好为朝廷效力不是?”
王霸羞愤不已,可想到募兵之事,也不好处置那些饶舌之徒,拉住了暴怒的铫期不与那些人计较,继续顶着众人的冷嘲热讽征召兵丁,可及至日暮,也未得一人相从。两人惭愧不已,回县衙复命。
耿弇听闻招兵不易,说护军朱佑,求归赴上谷发兵。而当朱佑报于刘秀时,刘秀笑答:“伯昭虽然年少,其志大哉!”对耿弇赞赏有加,却未允其谋。刘秀虽急需兵马,可耿弇初投,若是见势不妙弃自己而去,失此才俊当真可惜。有耿弇陪在身侧,至少上谷耿况不会妄投邯郸,也好为自己留条后路。
耿弇又说刘秀道:“今邯郸贼兵自南方而来,旦夕可至。渔阳太守彭宠,乃是刘使君乡人,而上谷太守,乃是弇父。今蓟县兵少难守,刘使君不如随弇北上,发两郡之兵,控弦万骑,邯郸不足为虑。”
刘秀心中稍动,可仍不安。蓟县虽小,然城尚坚,自己在昆阳都能力挽狂澜,更何况此时还有冯异、邓禹、朱佑、臧宫等良将奇才助守城池?上谷、渔阳虽强,可未曾有过一面之缘,若自己冒然前往,就算耿弇真心相待,还不知耿况、彭宠作何想法。如果收使团一行以献王朗,那可当真是自投罗网欲哭无泪了。
而一干官署皆不肯北去,甚至有人言:“即便是死,也当南向而亡,岂能北入囊中?”众心如此,即便是冯异、邓禹也不好出面相阻。
刘秀欲在河北安身立命皆靠追随自己的这些属官,见众人如此,也不愿因北上而与众人反目。可话说到这般难听的份上,耿弇面上也不好看。刘秀指着耿弇说道:“此子乃我北道主人也,诸公不可妄加猜疑!”虽对耿弇这般抚慰,可去上谷之事也再不提。只分众人往各门驻防,或想敌兵来时,生死相逼,城中百姓应知深浅,为了活命,必会助汉使守城。
然而,让刘秀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敌人未来自城外,而自城中暴起。有广阳王子刘接居于蓟中,本就与那刘林有旧,两王子一个在燕,一个在赵,毗邻而居,素有交往。王朗为拿刘秀,以十万户侯重金悬赏,所谓财帛动人心,更何况十万户之地足可封国。刘接见刘秀一行奔入城中,仅有新得数百兵丁,可当真是富贵逼人,如不取之岂不暴殄天物?遂尽起宾客仆从,得兵千数,奔赴县衙,直取刘秀所在。
百姓刚见汉使征兵,这会又见刘接自称奉汉使之命率兵围堵。汉使传旨刘接收捕汉使,何其好笑?百姓争相观看,一时喧呼满道,遮路不得通行。铫期探得敌情,赶忙回衙通报。城外敌兵不日将至,城内又有叛党前来缉拿。刘秀着急忙火,收拾符节印信,领了衙中所剩无几的的属官随从,在铫期、王霸相护之下,匆匆外逃。可幽州民风勇武,丝毫不惧兵丁冲杀,挤在路上大看热闹。这边刘秀逃不出去,那便刘接挤不进来,两面都是大眼瞪小眼,急得满头大汗。刘秀唯恐不能逃脱而着急,刘接就怕不能擒拿刘秀换取富贵而上火。
这般耗下去如何是好,铫期一马当先,挥舞大戟,圆瞪双目,怒喝左右:“跸!再有阻者,休怪戟下无情!”接连冲翻数名阻挡的围观百姓。周围人等一瞧此人如此凶悍,若再迟疑,恐真为其所害,瞧个热闹丢了性命实不合算,一时人挤人得向后退去。刘秀众人紧随其后,总算冲出了人群,又分遣随从赴其余三门通知冯异、邓禹、朱佑,自行来到东门,却发现已有刘接兵将封堵城门,蓟县兵勇见势不妙早已逃散,只剩下臧宫领着一干属官厮杀不停。刘秀冲锋在前,与王霸、铫期冲入敌军,两处合兵一起,杀散刘接新兵乌合之众,抢开城门,逃亡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