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一落,夜色渐深,秋菊小心翼翼地为我披上一件外衣。
“秋菊,我真的要合番吗?”我忽然抓住秋菊的手,像落水的人抓住水面上唯一飘过的一根稻草,明明知道不能救赎,可仍然忍不住问。
“公主,您近来的功力大的惊人。”秋菊答非所问,有些吃痛地看着自己的手。
“哦?”我急忙松开秋菊的手,看到她的手上竟然有了深深地於痕。“怎么会这样?”我不解地伸开双手,反复看了看,手还是以前的那双手,只是白皙中泛着一种冷冷的青光,仿佛玉石般。
走出房门,忍不住向院子中的一株拳头粗的柳树用力发出一掌,柳树竟然应声而折,好似非常脆弱不堪一击。柳树的柔韧性众所周知,普通的一掌仅能让它摇摆歪斜,却很少可以这么痛快地折断。这手到底是怎么了?被施了魔法?
我到底不肯向命运轻易低头,我是柴芷青,我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柴芷青,我绝对不会再让自己的婚姻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依靠我个人的力量显然不可能扭转目前的局面,这个时候忽然想起在大宋赫赫有名的杨家将,不知道杨家的人会怎么看这件事。我想,对他们来说,儿媳被迫和番应该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情。
早晨穿戴整齐,让秋菊备好马车赶往天波府。到了府门前,下了车一看,杨府里好像在办喜事似的,两只大石头狮子上竟然悬挂着红色的绫带,门口进进出出的家人都是满脸喜气。
抬头看着天波府三个大字,正犹豫着是否真的要走进去。老管家杨洪抬头发现了我,吃惊地急忙跑过来跪下见礼。
“翌祥公主千岁!”
“翌祥公主千岁千千岁!”周围的人闻声呼啦啦跪下一大片。
已经有家人将我回府的消息禀告了杨令公和佘太君,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急忙以君臣之礼迎出府门来。
上前慌忙将两位老人家搀扶起来,除了问候,却不知如何将来意说出口。我尴尬着,隐约感觉佘老太君似乎比我还尴尬,一边热情地将我迎进大厅,一边向我吞吞吐吐地透露了杨延贵的小妾……花解语已经为杨家诞下麟儿,为杨六郎生下了一个遗腹子。
杨府上下的喜气洋洋原来是因为新添了一名小少爷。
我的心在知道真相后瞬间坠落,连破碎都来不及,直接与现实撞击,生生的刺疼。
强装坚强,微笑着看奶娘怀中抱着的婴孩,摸索着解下身上的一枚上等翡翠玉佩,放在孩子的襁褓上,作为见面礼。
“奴婢替宗保少爷谢过公主恩赐!”奶娘抱着孩子给我行礼谢恩。
花解语在丫鬟的搀扶下出来拜见丈夫的正妻。刚刚经历生育之苦的花解语,少了妖媚,多了恬淡雅致,虽然面色略显苍白,一双美目却依然水汪汪地泛着光。
这些光此时看来如无形的利箭,从我的躯体上穿射而过,那些高贵华丽的服饰竟然一点都不能抵挡。我知道,我败下阵来,先是英俊的丈夫,接着是声名赫赫的婆家,先后都被这个出身卑贱的女子所占领。
现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和亲的事情来自取其辱了。
一直微笑着说话,说着体面而堂皇的话,所有人都欣喜地看着我,大约没想到一向刻薄的柴芷青竟然也有这样通情达理的一面。
今天竟然是杨宗保出生的第八天,也就是北方人俗称的“吃八日”。因为是杨六郎留下来的唯一血脉,杨宗保得以六房长子的身份入了杨家的祖宗家谱。
这是杨家添丁的喜筵,厅里摆着文武百官的贺礼,甚至连一向不走动的潘太师也派人送了一对金如意。宴席上的气氛非常融洽,我笑着以六房正妻的身份喝了大伙儿一一敬来的酒,从此后我也是有儿子的人了,我竟然莫名其妙成了别人孩子的娘。
有些醉了,四周笑容烟花般灿烂,每个人似乎都是兴奋的热烈的,没有人知道我心中的苦,心中的痛,没有人。
“秋菊,戏也演完了,咱们回吧。”
我醉意朦胧地向送行的人摆了摆手,在秋菊的搀扶下坐回属于自己的马车。车帘放下,马蹄声声四起,秋菊轻轻把我揽在怀里,卸去我满头的金钗银饰,用手指轻轻地梳理着黝黑长发,借以安抚内心波涛汹涌的我。
“秋菊,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秋菊轻声地安慰着,柔软的手指缓缓揉按我青筋暴起的额头。在她的揉按下,头似乎不再那么痛了,然而泪水不可截止地流下来,竟然在抽泣中渐渐睡去。
醒来的时候,琼林苑里已经日色西斜,这一天过去了,也就是说我呆在大宋土地上的日子已经减少了一天。
我说秋菊,陪着我出去走走吧,我从来还没有好好地看一下汴梁,还有登瀛楼,那可是汴梁最大最豪华的酒楼。
暮色渐沉,天降微雨。
秋菊与我掌了伞,慢慢徜徉在汴河之畔。
白日热闹的街道,在这暮色微雨中仿佛探入冷水的炎铁,一阵青烟袅起后,骤然降了温,原本摩肩接踵川流不息的行人,纷纷找了客栈投宿。
做生意的商贾,看街景的士绅,骑马的官吏,叫卖的小贩,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问路的外乡游客,听说书的街巷小儿,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这些原本被张择端留给后世的《清明上河图》中记录下来的人物,一下子竟然踪迹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