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是高大的城楼,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已经灯火阑珊,却少有顾客上门。买卖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的店铺已经开始上了门板,准备关门。只有尚大一点的酒楼门首还扎着“彩楼欢”,依然在雨夜里招揽生意。
经过登瀛搂的时候,看到店里的灯火,秋菊问我要不要进去。
正感疲乏,晚饭也吃得少,此时又累又饿,看到自家的饭店当然不能错过了,何况也有专程过来道别的心意。抬脚走进去,负责接待的小二并没有认出眼前之人就是这酒楼的老板,笑嘻嘻地迎上来,做出请的样子问:“两位小姐要用点什么?”
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这个时候蓦地闯入我的视线。那人坐在一楼转角的位置,微微低着头,半边脸被粗大的木柱遮挡,另半边虽然蓄有微髯,却极像极像据说堕入悬崖的杨六郎。
我被那身影吸引,不由自主走过去,梦呓般地唤:“六郎。”
那人正把酒杯端到唇边,听我唤,撩起眼皮看到我,猛然惊喜地叫道:“啊呀!小娘子,你认得俺?”
待看清那人真容,失望之余忽感耻辱。竟然会把一个陌生人误当成杨六郎,仅仅是看那人一点侧面相像,就可以不由自主地走过来主动招呼,难道我真得这么在乎?
眉是浓眉,眼是亮眼,唇角也与他一般刚毅,连下巴都是一般无二有着固执的线条,只是那脸庞之上,左侧眉尾,斜斜地被劈了一道疤痕,这疤痕破坏掉了原来的清秀,倒显出一丝痞气来。
这个满口方言的乡巴佬,十分像小说电影中描写的杀手或者剑客,头上戴着一顶半新不旧的斗笠,身上穿着黑色葛布,脚上的靴子已经露出脚趾,两只手的虎口上缠着黑色布条,左手边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
那人显然是喝醉了,跌跌撞撞从桌子后向我扑来。刚要躲闪,却已被他扯住衣角,鹰般的力爪一紧,竟被他带进怀里,汗臭味酒臭味扑鼻而来。
“放肆!快快放开我家公主!”呛啷一声,秋菊已经将剑架在醉汉的脖子上。
醉汉嘻嘻一笑,将脸趴在我的眼前努力睁大瞅了瞅,“你是公主?呵呵,怪不得养得这么白这么滋润。”
秋菊见他并不躲避剑锋,知是醉了,用剑鞘猛击他的后脑,醉汉应声轰然倒地,不一会竟然在地上打起呼噜。
“公主?”秋菊咬牙切齿地在那醉汉脑袋上方持剑狠狠比划了一下,意思是问要不要将他杀掉。
“别。”我看着这醉汉的相貌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假如杨六郎还活着,谁还能让我再去辽国和亲?
“把他扶到后院客房好生安顿。”
店小二淮安已经知道我就是他的老板翌祥公主,磕头请安后唤出掌柜账房等人,七手八脚把躺在地上的醉汉拖到后院安顿。
秋菊显然已经猜出我的心事,惊喜地双眼放光。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虽然动了让这黑衣汉子假冒杨六郎的心事,却知道并不是那么容易。
这人相貌虽然极似杨景,皮肤却比杨六郎粗糙了许多,何况额头上还有着那道刀疤,加上一口土星子乱窜的乡话,就是我自己说他就是杨六郎,恐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我必须叫所有人都相信,杨六郎没有死,我还是杨六郎的妻。这无论是可悲可叹还是可笑,都顾不得了,我只能死马当着活马医。
让秋菊派人回府拿来六郎生前的一些衣物,甚至连杨六郎的白龙马也牵了来。又秘密派人请来曾经见过杨六郎的吕蒙正。吕蒙正现在已经官居四品,只不过还是个清闲的翰林院学士,并不被赵光义所看重。但吕蒙正这人确实有才,我听闻他不但有着渊博的学识,而且还精通口技,可以运用嘴、舌、喉、鼻、等发音技巧来模仿各种声音,对模仿各个地方人的口音以及说话语气更是不在话下。
我派人把他请来是想让他做那名醉汉的老师,希望他短时间内能够将此人的语音改变,以便可以以假乱真配合我的说辞,成为杨六郎的替身,替他赎出被宋辽两国押入政治赌局的妻。
吕蒙正果然没辜负了我的期望,当我提出我的想法,并将我自己的不堪境地说与他听时,立刻点头答应帮助我。
剩下的就是黑衣汉子的合作了。看他衣衫褴褛的样子,竟然只用一碟花生米就可以喝得烂醉如泥。应该是处在缺衣少食的困境之中。
时间紧急,也不等这醉汉自己醒来,着人熬了醒酒的汤药,硬将他灌醒。没想到这斯一醒来就开始嚷嚷:“赔我的酒!赔我的酒!我好不容易让自己可以喝醉一次,谁他妈的将我灌醒了!”
“你嘴巴放干净点!”秋菊提起一桶凉水,哗地一声浇在骂骂咧咧的醉汉身上。
“嗯哼。”吕蒙正清了清嗓子,开始端起唐僧训导徒弟的架子,滔滔不绝地进行诲人不倦的说辞。先从衣食父母身体发肤,然后说到妻儿老小高堂老母,什么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杂七杂八,把那醉汉说的直愣愣地两眼发直。
强忍着笑,我及时制止了吕大人的即世说教工作,吩咐人在醉汉面前摆好一张桌子,将登瀛楼最拿手的芙蓉烤猪、翠盖鱼翅、桂花皮炸、天梯鸭掌等种种美食上了满满一桌子。黑衣汉子一见果然立马有了精神,毫不客气地动手撕下一大块焦黄肥嫩的猪肉就开始大吃特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