榎本武扬见状也不多话,他对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匆匆挤出了人群——想办法找回他的那艘开阳丸去了,因为他不但是幕府的海军副总,还是这艘船的船长。
开阳丸是当年荷兰国王送给幕府的一艘军舰,在送了鱼之后,荷兰人还不忘送渔,他们在长崎开设了我们之前说过的海军讲习所,第一期的学生里有胜海舟,而第二期里的学生中,就有榎本武扬。可以说他跟这艘军舰有着很深的渊源和良好的感情。不过感情归感情,这玩意儿说到底也是将军家的东西,所以当德川庆喜逃出大阪城之后,直接就登上了船,然后下令赶紧发动走人。
船长是榎本武扬,这会儿他不在,上岸办事儿去了,留在船上的只有副船长,叫泽太郎左卫门。德川庆喜把他叫了过来:“你是船长吧?快点开船去江户。”
泽太郎左卫门相当为难:“这……在下是副船长而已……开船的事情还得等榎本船长回来了再做定夺……”
不管怎么说,你把船长丢岸上然后开船走人也忒不厚道了点。但情急之下庆喜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又是恳求又是威胁,一棍子上去再给一个蜜枣,软硬兼施死缠烂打,估计泽太郎左卫门也是被弄得烦了,只能依着将军的意思开起了船。
榎本武扬算是倒了血霉了。本来这场战斗没他什么事儿,他就是开了一艘军舰来到大阪城边的海面上,从海上守护着大阪而已,日语中叫做“见守”,看字就能明白意思,这“守”,主要是靠眼睛,不怎么需要付诸于实际行动,即便是这样,榎本武扬也没偷懒。1月4日的时候,正在大阪港晒太阳的榎本武扬突然发现自己跟前出现了三艘萨摩藩的军舰,他二话不说就命令开阳丸起锚,追击。
这三艘军舰有两艘是运输船,分别是翔凤丸和平运丸,它们都不能打,只能运东西,唯一能打的叫春日丸。且说那三艘军舰远远的看到了开阳丸杀来,当场就非常果断的下令撤退。不是萨摩人胆小,而是确实打不过。
两艘运输船暂且不去说,单把春日丸和开阳丸拿出来比一下就明白了,春日丸排水量为1075吨,开阳丸将近2600吨;春日丸总共有6门炮,而开阳丸却有26门。在这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萨摩人只能选择逃跑了。且说这榎本武扬追着追着发现对方打架不行可逃跑却有一套,自己一时半会儿还真追不上,于是也不追了,下令隔着1500米左右的距离直接开炮。
要说大炮就是比弓箭射的远,尽管相隔甚远还真的给打着了。春日丸一看对方这么不依不饶,干脆也不逃了,转过身子来开炮还击。双方各自放了几十炮,谁也没能把谁怎么样,毕竟距离太远了。于是春日丸继续逃,开阳丸继续追,开阳丸时速12节,春日丸17节,所以没法追上,但一边的翔凤丸却没那么快的速度,跑着跑着开阳丸就开到自己屁股后面了,为了不让对方把船给一块儿抢了去,翔凤丸上的全体官兵决定,上岸,放火,烧船,不留给敌人一块木板(翔凤丸是木制军舰)。
就这样,日本史上第一次蒸汽船之间的近代化海战以幕府的胜利而告终了。值得一提的是,在当时的春日丸上,有一名不怎么起眼的三等炮兵士官,他的名字叫东乡平八郎。
打赢了海战的榎本武扬特地跑去了大阪城见了德川庆喜一次,表示自己已经代表将军,代表幕府,在海上取得了重大胜果,也请将军在陆地上好好加油,争取打赢这场战争。
那会儿御之锦旗已经被新政府给亮了出来,幕府正在节节败退,榎本武扬整天漂在海上也没个信息传达工具所以并不清楚,而德川庆喜自然是心知肚明,但他没说,而是问榎本武扬:“你开的船停在哪儿了?”
榎本武扬有点摸不到头脑,心想这将军干嘛那么关心我那船在哪儿?不过还是照实回答了:“在大阪港。”
“好,你就在这大阪城里住上几天,我安排专人接待伺候你,暂时也别回船上了。”
榎本武扬不知内中奥妙,以为将军打算犒赏他,非常高兴的接受了。
结果就是他被忽悠了,被抛弃在了这大阪城里。最终榎本武扬只能坐别的船回了江户,而幕府的军队包括会津藩桑名藩新选组之类的,也都跟着纷纷往东退去。
由于德川庆喜突然临阵脱逃,导致了日本西部地区,也就是我们现在俗称的关西地方的幕府势力全灭,大家纷纷觉得这将军也太不靠谱,说走就走忒绝情了,实在不值得自己效忠,于是,短短没几天,新政府的红旗就插满了整个关西。
但是,这红旗是否插的深,是不是能永远的插下去,尚且还是个问题,更何况越是往东,就离幕府的大本营江户越是近,那里的领民对幕府的忠诚度也越是高,所以,必须要想一个有效的方法出来,让以农民为代表的广大劳动人民在最短的时间内接受新政府。
1月8日,突然有个人给新政府递交了一份建议书,说是为了稳定广大日本农民那颗不安的心灵,应该下个命令,说是在新政府的管辖以及即将管辖的范围内实行年贡减半。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相乐总三,也就是之前在江户带头闹事儿的那位。
西乡隆盛和岩仓具视看了之后觉得这办法很好,毕竟农民这一辈子辛苦劳作,也就是为了混口饱饭,现在你让他们的收入突然之间翻了一番,谁不高兴呀?一高兴,可不就跟着你新政府走了?于是两人当场就给相乐总三回了一封信,说你这个建议很好,我们准了,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了,你组织一些人,往东走,一边走一边做宣传,就说新政府来了税减半。
要说相乐总三还是比较有威望的,没几天他就组织了上百人,拉起了一支队伍,并取了个名字叫赤报队,意思就是说怀着一颗赤诚的心来报效国家。赤报队的主要工作是为新政府军鸣锣开道,他们先行出发,所到一处都要敲锣打鼓大声吆喝,说自己是代表新政府来看望广大父老乡亲的,看到大家我很高兴,同时也宣布一个喜讯,新政府的萨摩长州大人说了,只要这地方一旦被他们解放,那么每个人每块地所交的年租,都一律减半。
农民们很高兴,大家都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望新政府军的到来,就跟我们当年老区人民盼红军那样,唯独的区别是,红军说话很算话,打个白条几十年过去了还能兑现,连本带利一分不差,至于那倒霉的新政府,我们之后再说。
看着赤报队向东宣传思想去了,西乡隆盛也决定即日起兵东进,彻底消灭德川幕府,当然,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儿得去做,那就是把大阪城给拿下。
要说大阪城其实也怪可怜的,德川庆喜在1月6日召集了全体城内人员开了个座谈会,会上他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将跟大阪城共存亡,城在人在,城不在人不在,若敢有违誓言,出门被车撞死,然后当场大家就沸腾了,纷纷站起身子手握拳头的表示,拼了这条命也要保护将军保护幕府,结果是,德川庆喜说完这话就拍拍屁股回江户了,而且出门坐的是船,车还真撞不到他。尽管如此,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人被他给煽动到了,他们甚至天真的认为,将军出城是上江户给大阪讨救兵去了,不过更多的一部分人觉得,既然自己是个武士,那就应该履行武士的职责,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不过西乡隆盛并不这么看,他觉得将军都走了,大阪城里的士气一定是一落千丈,随便找个人去游说一下估计就能开城投降了。
1月9日,新政府的谈判代表一早就来到了大阪城,说是打算跟幕府方面谈谈,大家也别打了,和和气气的开了城门做一家人多好。
幕府方面的负责人叫做妻木赖矩,他非常热情的接待了对方的使者,把他们迎进了城内,给予隆重的接待,然后大家坐在一起开会。讨论一下投降的一些细节问题。会议从早上7点多一直开,开到了差不多9点的时候,突然会场就着火了。不光光是会场,整个大阪城都着火了,并且还伴随着连续不断的巨大爆炸声。顿时,整座城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自爆,其实大阪城里的幕府将士们压根就没想过谈判,只不过为了把火药运到城堡内需要大量的工夫,所以才假装愿意和谈投降,以此来争取时间而已。当时正值干燥的冬天,北风又刮的紧,所以城堡上的熊熊烈焰一直烧到了第二天晚上才被完全的扑灭。而城里绝大多数的幕府将士也都随着城堡一起或切腹,或跳楼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占了大阪城之后,新政府军终于可以继续东进了,可就在这个当儿,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意外事件。
这事儿得稍微往前说一点,发生在1月5日的神户。当时正值伏见鸟羽会战打的火热,中国地区(日本中部地区)的诸大名有支持新政府的,也有支持幕府的,其中,位于今天兵库县内的尼崎藩是幕府的铁杆簇拥者,之前我们有提过,孝明天皇当年之所以打死都不肯让兵库开港,就是因为那里是日本的要害,离京都特别近,为此,新政府军特地从备前藩(今冈山县)调来了一支两千多人的军队驻扎在兵库港,也就是今天兵库县内的神户市,以防不测。
1月11日,备前藩家老日置带刀率领一支约八百人的部队行军于神户境内,在路过当地的三宫神社门前时,突然从附近的民宅里跑出来俩法国水兵,非常自然的来到了队伍的中间,看样子是打算横穿过去。在日语中,对于这种横穿武士行进行列的行为有专门描述的词汇,叫做“供割”,是一种非常极其以及十分失礼的行为,一旦发生可以将供割者当街砍死,不追究刑事责任和民事赔偿。所以,当两个法国人的四条腿刚刚迈进行列之中,还没有完全融入队伍,一杆枪就扎了过来,不过这仅仅是表示警告的,并没有真的刺伤他们。提着枪的那位是第三步枪队队长,叫泷善三郎。接着,就听到他在大声叫嚷着:“退下,退下!”
法国人没理他,因为不懂日语,尽管泷善三郎亮出了家伙,但对方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丘八,谁怕谁啊?于是他们继续前行,泷善三郎见状忍无可忍,操起手里的那杆枪就戳了过去,这回是来真的了,刺中了其中一人的手臂。
被刺伤的法国水兵立刻捂着伤逃了回去,另一位也跟着伤者一起远离了行列。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了的泷善三郎正要归队继续前行,不想从周围一下子冒出了十几二十多个法国水兵,人手握着一把手枪,向队伍逼近过来。
泷善三郎第一个反应是那群家伙要搞武装暴动,于是当即一挥手:“铁炮队,准备!”
就听得刷刷刷一阵声响,训练有素的备前藩士兵齐齐的将铁炮举起。
“瞄准!”
“放!”泷善三郎高高举起的手猛的往下一挥。
乒乓四六一阵乱响,二十个不到的法国人当街交代了一大半。其余的拔腿就跑。
不依不饶的泷善三郎带着铁炮队拔腿就追,一路上一边追一边满世界的放枪,在欧美公使的住所门前,神户关税所的跟前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和子弹,其中有几颗还打穿了列强们的国旗。
事情发生之后,各国公使们愤怒了,因为那天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差点被备前藩的子弹给击中,有几个人甚至能感觉到子弹在他们的屋顶上嗖嗖飞过,险些就飞屋子里来了。所以公使们聚集一堂,共同向新政府提出了强烈抗议并且进行了严正交涉。
同时,他们也以保护本国侨民为名目,出兵占领了神户,并且对停泊在兵库港的日本船只进行了军事方面的打击。
刚刚诞生连个脚跟都没站稳的新政府自然不敢得罪这帮大爷,毕竟自己跟幕府本质上还算是平分秋色,如果得不到世界各国的支持和认可,那今后的路就很难走了。所以在事发之后,他们第一时间派出了使者跑到各国的公使馆里进行联络沟通,使者有两人,一个是伊藤博文,一个是井上馨,负责接待他们的,则是列强推选出来的代表,英国公使帕库斯。
帕库斯的态度极为激烈和强硬,这次提议各国出兵以神户为基地集合联合舰队的,其实就是他,面对日本的两位使者,他自然不会给一丝半点的好脸色。
不过正所谓弱国无外交,尽管人家给了你一个冷屁股,你还是得硬生生的把自己的热脸蛋给贴上去,伊藤博文和井上馨两人一到英国公使馆,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态度极为诚恳。
但帕库斯压根就不吃这一套:“日本人这种蛮横的态度,让我们感到非常愤怒,你们说这事儿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