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博文笑着表示,冲撞行军行列,这在藩士眼里属于罪不可赦的事情,日本也有日本的规矩,所以还请洋大人们能够理解一下。
帕库斯显然不可能也不愿意去理解你日本人那套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一边用手击打着桌子一边愤怒的吼道:“我作为各国的代表,要求你们把那个下令开枪的家伙立刻抓起来然后处死!”
伊藤博文和井上馨沉默了。
他们并非不知道泷善三郎其实不过是在忠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但同为长州出身的两人,历经数次外国舰队集结在一起炮轰自家藩国的事情,使得他们对于列强的坚船利炮产生了一种条件反射似的恐惧心情。生怕悲剧再次上演的两人,最终代表新政府同意了帕库斯的要求,处死泷善三郎。唯一的条件是,处刑的方式由日本方面来订,并且到时候请各国公使前去参观全过程,也好做的见证。
帕库斯没怎么想都同意了,反正他要的是让泷善三郎死翘翘,至于怎么死那都无所谓,而让各国公使围观那也是最好不过了,省得到时候日本人搞小心眼,找一个不相关的家伙跑来顶缸。
日本方面最终决定,勒令泷善三郎切腹,时间定在了当年的2月9日。
这一天,位于神户境内永福寺的正殿佛坛之前,设置了较地面高三四寸的坐席,坐席上铺设了美丽崭新的垫子。上面覆盖着红色的毛毯。一丈高的烛台等距离排列,尽管烛光比较幽暗,但可见度还是非常不错的。
大约下午一点左右,日本的见证人领着外国见证人团进入了寺院的正厅,总共有7个人,排排坐在了殿堂内的左侧。几分钟后,泷善三郎也走进来了,跟着他一起的有担任介错的朋友,以及三位身穿高级和服的新政府官员,日本官员先在右侧入座,然后介错在左,泷善三郎在右,两人一起向见证人方向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对方也同样郑重的还了礼。
然后,当事人从容的登上切腹的位置,面向佛坛两拜后转身背向佛坛,正坐在毛毯上。介错俯首站在当事人的左侧。三位官员其中一人捧着献给神佛的三宝出列,并且把切腹要用的胁差交给了当事人,泷善三郎拜过后,行礼,然后作了以下的陈述。他的声音悲痛,但脸上的表情不变:“愚昧的我在卤莽之下,下令对在神户的外国人开枪攻击,见其逃窜仍不住手,再度下达攻击的命令。愚昧的我如今负罪以剖腹自尽,有劳见证人。”
这话我看了好几遍,但没有一次读出了一点点忏悔的意思,如果谁读出来了记得告诉我,并且教教我是如何品出这个味儿来的。
说完这段话,泷善三郎再行一个礼,接着把麻布衣拉到腰部,露出了上半身,将袖子压到膝下(这是防止身体向后倒。武士切腹死时一定要向前倒)。他缓慢而沉稳的拿起短刀,集中注意力,接着,将短刀深深的插入左腹,然后慢慢向右拉,刀刃略向上倾斜,光从动作上来看就知道非常痛苦了,可他依然面不改色,动也不动。拔出短刀后,他不慌不忙的把头向前伸出,意思是说介错可以来砍头了,这时,才有了些微的痛苦表情。但依然默不做声。
一直俯首站在他身边的介错丝毫不敢大意分秒注视,就一瞬间,他挥刀砍下了泷善三郎的头。然后深鞠一躬,拿起预先准备好的白纸擦拭刀子,做完了这一切后,才慢慢地离开。接着日本官员走到外国见证人团前,说明泷善三郎的死刑已无延误的执行完毕。
日本见证人团中的井上馨来到了外国见证人团中的帕库斯面前,用极为平静的语调说道:“你看到了么?这就是我们日本人的处事方式!”
7个外国人早就被这种极为惨烈的死法给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了,而当他们看到泷善三郎切开肚子大肠小肠流了一地的时候,恶心的就差没当场吐出来了,根据保守估计,这几个人当天的晚饭是绝对吃不下了。
帕库斯一边捂住嘴一边冲着井上馨直点头,意思是算你狠,这次就这么算了,下次要再发生,我们接着斗。
这是明治新政府成立以来碰到的第一起外交事件,尽管处理的方式相当丧权辱国,但就结果而言,还算过的过去,毕竟在当时的环境下没弄了个内外夹击已经该他们烧高香了。
在泷善三郎切腹的十天前,也就是2月3日,新政府以睦仁天皇的名义发出了德川庆喜亲征诏,诏书明确表示说,幕府将军德川庆喜是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悍然发动内战,搞的是生灵涂炭,为了将这种人渣绳之以法,拯救黎民苍生于水火之中,天皇特此决定,亲自发起圣战征讨幕府,还望广大群众积极响应,助新政府一臂之力。
那会儿天皇15岁,字还认不了几个,这诏书其实是萨长的人写的,盖了天皇的大印便成了圣旨。
就这样,当年闲着没事儿说这个朝敌那个朝敌的幕府,终于也成了朝敌。
出来混,终归是要还的。
之后,新政府又任命跟幕府有着夺妻之恨的有栖川炽仁亲王为东征军大总督,也就是征讨幕府的负责人,接着又让小松宫彰仁亲王担任了海军总督。
德川庆喜听到了这些个消息之后,心知不妙赶紧召集大伙开了个会。
一般情况下在这种时候开会,与会的人只能分成两派,一派叫死扛派,就是打死不能投降,强烈主张顽抗到底,要告诉新政府,幕府从来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这派的代表是勘定奉行兼海军奉行小栗忠顺,还有一派叫恭顺派,也就是主张都成这副样子了干脆从了新政府吧,这派的老大叫德川庆喜。
德川庆喜不想断头,但也并不想投降。事实上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先是问法国人借了不少钱,然后又让人游说各国政府,还召见了各国公使,召见会上,各公使反复向德川庆喜表示,列强始终坚持一个日本,一个幕府的原则,不打算跟新政府发生什么外交往来关系,对此,德川庆喜表示由衷的感谢。
然而,做完了这一切的一切,庆喜猛然发现,这根本没用。虽说钱也拿到了,跟外国人也打过招呼了,可最大的问题是,这是日本自己的问题,说到底是日本的内部矛盾,得按着日本的国情来办,你跟列强哭爷爷告奶奶的没用。所谓日本的国情,就是尊天皇为神,你敢跟天皇对着干,那就是朝敌,全国人民共讨之。所以,这借来的一大笔一大笔钱,似乎都不能用于对抗天皇的军队上。
前思后想了好一阵子,又开了好几个对策会议,最终想来想去想出了一招——闭门反省。
2月12日,德川庆喜以武家栋梁的名义正式对朝廷表示恭顺,然后进了上野的宽永寺,进行了自我闭门反省,言下之意不言而明:我都认怂了,你们就放过我吧,别打了。
这表示持续了265年的江户幕府时代,至少在形式上,算是终结了。
巧合的是,265年前,也就是庆长八年(1603)的2月12日,恰巧是第一代幕府大将军德川家康登上这个位极人臣的官位的日子。
这种充满了种种讽刺的玩意儿,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历史吧。
对于将军的这招,新政府鸟都没鸟,毕竟人家长枪大炮火药军粮全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一声令下发兵东进打你个落花流水杀你个干干净净,你以为自己躲到庙里吃两天斋饭泡两天玫瑰花澡再熏个香换件外套就能蒙混过关了?扯淡!
而幕府方面,也有着一大群人对于将军的这种态度表示不认可,于是他们自发的组织起来,成立了各种军事组织用于对抗即将到来的新政府大军。这些人在一起还开了个会,会议的名字取得挺好听,叫尊王恭顺有志会,就是说,我们是尊王的,也可以跟着将军一起表示对你们新政府的恭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是没脸没皮的软骨头了,我们要用行动让你们看看,即便是在幕府之中也有铮铮铁骨男儿的。
尊王恭顺有志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是在2月12日,也就是德川庆喜上宽永寺吃斋那天召开的,与会者17人,开了大半天也没讨论出个结果,只好散会,并在当月17日召开了第二次会议,这次跟上一次一样,也没讨论出啥来,不过与会人数增加到了30人。而在4天后的第三次会议上,人数更是一跃达到了67人,大家普遍认为,这人一多,就能好好的大干一场了。
2月23日,在江户浅草的本愿寺里,尊王恭顺会第四次代表大会隆重召开。会上大家觉得,为了更好团结者67个同志,应该组成一个集团,这样有了组织,以后发展起来也方便。要成立组织自然要有个头,于是,在大伙你推我我推你推了一个多钟头,总算是选出来一个头领,他的名字叫涩泽成一郎,是德川庆喜的奥祐笔,也就是所谓的秘书。
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名,关键是他有个弟弟太有名了,那就是被誉为日本资本主义之父的涩泽荣一。我们放到后面详细说。不过有了头儿还不行,至少还得有个名儿吧,大家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决定,为了表明组织的宗旨是“彰显大义”,所以取名叫彰义队。
组织成立之后,新政府的大军还没打过来,故而一时半会儿也不用去打仗,正好这会儿江户以及周边地区的治安情况是一塌糊涂,基本上是天天有小偷,日日出强盗,所以大家一合计,决定彰义队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保护江户的治安,之后再考虑别的东西。
就这样,彰义队在一边抓小偷的过程中,一边也发展了起来,仅一个月不到,总人数就达到了一千多,搞到最后越来越厉害,驻扎的屯所都直接搬到将军闭门反省的宽永寺里去了,还美其名曰保护将军的人身安全。
宽永寺里埋葬着数代将军的骨骸,算是将军家的祖坟了,所以对于坟墓的安全工作做的非常到位,整座寺庙的构造奇特,门厚墙高,易守难攻,造的跟座城似的,彰义队选这里做大本营,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到了开打的时候,就以此为据点跟新政府决一死战。
另一方面,新政府也有新政府的苦恼,打仗就要花钱,眼看着幕府从各国那里借到了那么多钱用于军备,而自己依然是一穷二白,萨长两藩的心里别提有多着急了。但他们没法像幕府一样找老外借钱,因为列强对于这个刚刚成立的政府组织并不予以充分的认可,更何况新政府在成立伊始就出现了好几起类似于泷善三郎那样的攘夷事件,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得把眼光转向了国内,找到了当时日本本国的大商人,比如三井家,借了一大笔钱。
借钱得还,这个就不必说了,问题在于即便是给他们借到了钱,萨长也觉得依然是捉襟见肘,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紧巴巴。原因就在于他们本身的收入跟幕府压根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前面我们也说过,幕府天领八百万石,萨长加起来也就一两百万,这怎么比?且说这要想弄钱,无非也就两种手段,第一种叫开源,第二种叫节流。开源的话该做的都已经基本做绝了,只剩下节流了。
要说这节流也不太好节,新政府说是政府机构,里面人五人六的戳了好几十个当官的,什么总裁啊大臣啊,称号一个比一个牛,可工资还不如高杉晋作他们家的水平,除了极个别的顶层首脑之外,其余的普遍俸禄不过区区几十石,每天吃饭也就吃几个饭团子,还不敢全放大米饭,得粗细粮混合着吃,整就一个忆苦思甜饭,至于什么反应上层贵族腐朽生活的娱乐活动比如能剧宴会茶会之类的,那更是没有,大家伙一年干到头连糖都不见得能吃上几块。这要再节约下去,那干脆别吃饭了,一到中午直接大伙手牵手去郊外啃草皮拉倒了。
所以,不能从内部节,要从外面想办法。
别说,办法还真给他们想出来了一个。早些日子不是成立过一个赤报队么?让一伙人去宣传给农民税收减半么?现在不减半了,该怎么收还怎么收,这样一来收入预算不就能凭空翻一番了?
办法倒是好办法,可执行起来忒困难。毕竟话已经放出去了,那就是覆水难收,真要收回来等于是自己打自己耳光,新政府刚刚成立一个多月,要这么一来那么以后说话办事可就再也不存在威信二字了。
最后岩仓具视胸有成竹地站了出来,大家一看到他来了就安心了,因为这哥们儿就是典型的一坑子,什么缺德招儿都能想都敢使,现在他想出了一招巨不要脸的办法,那就是宣称赤报队是冒牌的官军,他们所做的所说的跟新政府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反正从赤报队成立到现在为止,新政府没有一次是以自己的名义告诉广大农民说免税什么的,所以完全可以赖在别人身上说是赤报队的自主行为。当然,既然是冒充官军还自行传播假消息,给广大人民群众造成了不良影响,那就是重罪了,是应该惩罚的。
3月3日,赤报队总长兼一番队队长相乐总三被捕,并被斩首于下诹访宿(今长野县内)。
这件事的对错很难评价,毕竟要是不污蔑赤报队一下,那么新政府之后的路会很难走,搞不好都走不下去了,你要就此下结论说新政府怎么怎么地,也不太合适,更何况这种损招又不止他们一家用过,当年我们敬爱的曹操同志,也干过这事儿,军粮不够了他让负责粮草的官员告诉大家从今天起每顿饭只给半碗,接着又说这是粮草官私自宣布的命令,其实是为了方便本人克扣粮草,然后就把人推出去咔嚓了,临了还放了一句特有名的话:汝妻子我养之,汝勿虑也。最后的结果就是军心大振,大家都觉得操哥是好人,能为自己着想,身先士卒反腐倡廉。
不管是曹操还是新政府,都不能说他们有错,怎么说也是形势所迫,但他们这事儿都干的特别恶心,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相乐总三在被处刑之后,新政府立刻宣布该缴多少税还是缴多少税,少一分不行多一分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