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生煎日本民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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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明治时期的近代民主萌芽(7)

日本的社会主义学说的历史应该讲是非常悠久的——至少是亚洲的头一茬儿,早在明治三十四年(1901),日本就成立了最初的社会主义政党:社会民主党,创立者总共六人,为首的那个,叫幸德秋水。

此人是有东洋卢梭之称的中江兆民最得意的弟子。

话说中江兆民原先的本名其实叫中江秋水,后来改名兆民,意思就是“为了天下亿万兆子民”,而秋水这名,则传给了本名幸德传次郎的爱徒。

幸德传次郎,生于明治四年(1871)的高知县,他们家是当地非常有名的药材商兼酿酒商,因为自幼衣食无忧无所事事,所以渐渐养成了爱折腾爱来事儿的好习惯,明治二十年(1887),年仅16岁的传次郎来到了东京投奔同乡中江兆民门下并得名秋水,然后在自己老师的推荐下当上了一名光荣的小报记者,从此开始了自己波澜壮阔的社会活动家生涯。

不过在刚入行的时候,幸德秋水还远不是什么新闻工作者,最多算是一名狗仔队队员,整天只热衷于报道各种小道消息,尤其是政坛丑闻,比如哪位大臣贪污受贿了,哪位将军包养小情人乃至小情郎了等等,由于长期接触各种社会阴暗面,以至于时间一长,秋水本人开始觉得这个社会有很严重的问题,需要改造。

久而久之,他又觉得不光光是要改在了,而是得革命。

于是在明治三十四年(1901)的五月十八日,幸德秋水和另外五名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了社会民主党。

该党党章第一条:我党以实行社会主义为终极目标。

而这所谓的社会主义,大致分为八个项目:人类同胞主义;军备全废;阶级制度废除;土地及资本共有;交通机关公有化;公平地进行财富分配;参政权平等以及教育公费负担。

这一切被总结成了一篇名为《社会民主党宣言书》,然后刊登在了当天日本的各大报纸媒体上。

然后就意料之中地引起了政府方面的不满和干涉。

5月20日,也就是社会民主党成立的第三天,东京神田警察署就把该当创始人之一,党干事木下尚江给叫去了署里,以违反了治安警察法第八条第二项禁止非法聚众集会为名,勒令他即刻解散社民党,同时还把那六个草创功臣给挨个叫去警察局里训话,并且禁止一切报刊杂志刊登《社会民主党宣言书》。

尽管日本第一个社会主义政党仅仅在这世上存留了50个小时都不到就被当局毫不留情地给扑灭了,可是那一点的燎原星火到底还是被点燃了起来。

再说那幸德秋水在组党失败后,便又回复到了从前的狗仔队生活,四处揭露社会阴暗然后予以最猛烈的抨击,在这个过程中,他又接触到了许多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思想也逐渐趋于更加激进和尖锐了。

明治三十七年(1904),秋水和同为社会主义者的好友堺利彦一起,翻译完成了《共产党宣言》。

《共产党宣言》是什么,在此就不多做介绍了,毕竟在中国没听说过这玩意儿的人真心不多,在此唯一想要多说几句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属意料之中,那就是该宣言翻译完成并发表的当天,就遭到了政府的禁令。

第二件则有些让人意外,那便是那位堺利彦,虽说也是支持共产主义的,但却跟幸德秋水完全不是一路人。

堺利彦与秋水同岁,可思想却非常成熟温和,尽管他热爱马克思,但也明白要把日本完全打造成社会主义国家那是压根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这人所追求的,是希望能够带领着全日本的无产阶级们在国家议会中立有一席之地,通过合法的手段来贯彻自己的理想。

因此当明治政府宣布《共产党宣言》遭禁之后,堺利彦只是笑笑,并未多说什么;而幸德秋水则完全不同,不光私下里破口大骂,还在报纸上公开发表各种不和谐言论。终于,在第二年(1905)哥们儿因言获罪惹祸上身,被以违反新闻条例为由,抓进了大牢。

在监狱里,幸德秋水对自己进行了反思,他深刻地认识到,此时此刻,自己的人生已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那就是骂政府——被和谐——消停一会儿——继续骂政府——继续被和谐,周而复始没有尽头,如果长此以往下去,那等于说自己这辈子算是完蛋了,更别提什么贯彻理想实现共产主义了。

可不骂政府,自己又能干嘛?幸德秋水不知道。

在苦苦思索都不得要领的情况下,出狱后的秋水离开了日本去了美国,或许是想在那个被称为自由国度的地方寻找到答案。

说来也巧,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日本国内的社会主义运动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机。

首先是全日本的社会主义者们开始分成了两派,一派叫直接行动派,也称激进派,他们主张用一切手段发动革命推翻现有的封建制度,建立社会主义新日本;而另一派则叫做议会政策派,亦称温和派或稳健派,他们认为所谓的靠推翻现有体制而进行的“革命行动”实际上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做到,代价也会大的超乎想象,与其这么吃力不讨好,还不如安安分分地接受现实,做一些虽然有限但确实可行的政治改良,比方说组建一个合法的政党然后参选议员,等成功之后再搞一些既有共产主义色彩但也能为君主立宪制度所接受的提案,慢慢的慢慢的用一种潜移默化愚公移山的方式,对日本实行社会主义改造。

当然,两派之间的关系肯定不怎么好,虽然明面上大家还不至于撕破脸皮,都互相认可彼此是共产主义同志,但暗地里则对对方诋毁不已,温和派觉得激进派是老鼠屎坏一锅汤,而激进派却觉得稳健派都是怂包蛋,称其为软派。

然后就是在组织内部发生变化或者说分裂的同时,明治政府对社会主义运动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

明治三十九年(1906)一月,时任首相桂太郎退居二线,接任者叫西园寺公望。

西园寺公望是公卿出身,对社会主义这码子事儿看得比较开,他认为尽管那些个整天叫嚣着要武力推翻天皇要用铁和血打造一个新日本的家伙们固然该死,但对于少数只限于用合法的手段想在政坛中占据一席之地然后贯彻自己信念的温和派,则没必要赶尽杀绝,总而言之,两者需要区别对待。

于是日本的社会主义运动就此迎来了春天,当年1月28日,在堺利彦的组织下,日本成立了第一个被政府所容忍的社会主义政党——日本社会党。

社会党的主旨可以总结成一句话,那就是“在国法所接受的范围内,主张社会主义”。

应该讲社会党的建立是日本社会主义运动的一大进步,虽然堺利彦在建党初始还有些担心,生怕激进派们听说了之后攻击他是向政府妥协的叛徒,但事实证明他纯粹是多虑了,当诸激进派同志一听说从此有了政府认可的共产主义组织后,纷纷踊跃报名,要求加入。

然后,开始了夺权。

其实激进派真实的想法确实正如堺利彦他们所担心的那样,认为日本社会党的组建其实是一种妥协,但同时他们也觉得,既然现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方便的平台,那又何乐而不利用一番呢。

于是众激进派们在加入社会党的同时,又争先恐后地提出了各自的“建设方案”,比如用这个合法的组织进行非法的宣传,让社会主义理论扩散得比以前更广;再比如以党的名义招募精壮汉子,为将来革命做准备;再再比如……

反正连远在美国避风头的幸德秋水听到了这个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日本,要求日本社会党立即行动起来,和自己配合一块儿,夺取全日本政权。

因为这伙人闹腾得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就在社会党成立的第二年(1907),明治政府便忍无可忍地果断出击,先是宣布该党为非法组织,紧接着又勒令堺利彦等领导者限期解散。

就这样,日本史上第一个合法的社会主义政党寿终正寝了。

不过,这还并非是最糟糕的的,真正让明治年间日本社会主义运动陷入地狱的,当属之后发生的一件事情。

这件事的起因,源于一个叫山口孤剑的人。

山口孤剑,本名山口义三,山口县人,生于明治十六年(1883)。

这家伙是个坚定的社会主义者,同时也对封建社会的家族制度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一直鼓吹要打破家族制度,建立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全新关系,为此,还专门在明治四十年(1907)三月给《平民新闻》寄去了一篇稿件,题目叫《踹飞爹娘》。

这种破坏社会和谐的大逆不道行为自然难逃法律制裁,几乎是投稿在当天,哥们儿就被警察给上门查了水表,法庭审下来之后,先判了他有期徒刑三个月,同时,由于这小子在日常生活中一贯出言不逊,猖狂攻击政府,因此在关完三个月后,又多判了他一年多徒刑,等出狱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6月了。

因为山口孤剑在圈中素有敢喷敢骂的豪名,故而人气很高,这次出狱,很多同志都商量着是不是要来一场盛大的欢迎会,以洗其牢狱中的晦气。

社会主义者坐牢在当时的日本是常事儿,而重归自由后由亲朋好友给他开个Party也并不新鲜,所以无论是温和派还是激进派对此都没有异议,大家一起提前凑了份子拉了场子,只等主角出狱。

明治四十一年(1908)六月二十二日上午,山口孤剑正式重返社会。他踏出监狱大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一群革命同志的簇拥下来到了一家叫锦辉馆的电影院,宴会就设在那儿。然后和大伙一起酒盏交错载歌载舞,一直从早上胡吃海喝到了黄昏。

眼看着天色已晚,有人提议说再这么吃喝下去伤身体,为了保护革命的本钱,不如我们找个有夜生活的地方锻炼锻炼?

众人一片叫好,于是醉醺醺的大伙互相搀扶着,走出了锦辉馆。

本来这一切都没什么,夕阳西下找点乐子,挺诗情画意的,可就在一些人尚还在讨论去哪儿玩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个叫大杉荣的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就摸出来一杆红旗,哗啦啦地就舞了起来,上面写着两排硕大的白字:无政府共产,社会革命。

一面挥一面还叫:“呜呜呜呜呜!”

这家伙其实是个口吃,而且还带有轻微的失语症,他本来是想高声呐喊无政府共产革命万岁来着的,结果一激动就口齿不清,只能呜呜不已了。

大杉荣是当时日本社会主义激进派的首脑人物,在他的带领下,其余的激进派也纷纷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红旗和标语挥舞了起来,一边挥,一边还高呼革命口号。

一旁的温和派们顿时看傻了眼,这些人多少还有点理智,知道再这么闹下去就该出大事了,于是曾和幸德秋水一起翻译《共产党宣言》的堺利彦连忙冲上前去,想把大杉荣手里的红旗给抢下来。

大杉荣当然不干了,并且怒喝道:“你你你你要要要干干干……”

堺利彦心里着急,一急也口吃上了:“你你你你们要要要捅捅捅大大大篓子的!”

大杉荣暴怒:“你你你你敢敢敢敢学学我!”

接着他一把推开堺利彦,怪叫一声,冲上了大街,愈发拼命地舞起了红旗。

其他激进派也追了过去,口中高呼无政府主义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