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鱼肉,爱佛祖,更爱妹汁
爱破衣袈裟,不爱锦衣黄袍
我不是小皇子,他们叫我一休哥
酒肉穿肠过,小悟即大悟
佛祖你好,佛祖再见。
哥叫一休宗纯,简称一休,生于明德五年(1394),今年74岁。
人是老了没错,本愿寺莲如那厮当面背地都叫我老家伙,可老子身体却棒着呢,上身灵活下体硬朗,一口气在大德寺里绕着小跑一圈儿都没问题。
自应永六年(1399)入安国寺算起,我已经做了68年的和尚。在这68年里,我骗过主持方丈,涮过幕府将军,上街要过饭,回家种过地,对了,我还穿过一身破衣烂衫参加过大德寺住持的葬礼,也曾经在坟地里捡过一个骷髅把它套拐杖上到处吓人。
反正,出家人该干的不该干的我都干过。
甭跟我废话什么佛家的清规门律,哥这辈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少拿佛祖出来吓我,我还真不怕那玩意儿。
本愿寺莲如知道吧,前面提过的那小子,他寺院里的那尊如来佛像,老子拆下来当枕头用过。
我们佛家说得最多的三个字就是真善美,这真,乃是后两者的根基所在,可偏偏那帮脑残秃驴毛都不懂,整天念念叨叨地要积德行善要做事做得漂亮,难道他们不知道若是没了真,这善就是伪善,这美,也不过是昙花浮云么?
老子26岁就懂这些了,他们活了一辈子都不明白。
佛祖,还是把那些人都给收了吧。
至于我,您老就别麻烦自个儿了,我还想在这个世上再多呆一会儿,看看这世道究竟能热闹到一个什么地步。
等看完了,我自然就会回去,不会耽搁滴。
应仁元年(1467)
一月十七日 晴
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收到消息,说是畠山政长先在自己家里放了一把火,然后带着家臣士兵跑到京都的上御灵神社拉起了场子,声称要和自己的堂兄弟畠山义就血拼到底。
说起来,这畠山家族乃是室町幕府将军身边的名门,只不过跟那畠山政长关系并不太大,他爹叫畠山持富,乃是幕府老管领畠山满家的三公子。
管领就是将军之下的第二权高位重之人,一般只有三个家族可以担任,分别是畠山家,斯波家以及细川家;比管领再次一等的官叫所司,负责京城的税收和治安,这玩意儿通常由赤松,一色,山名还有京极四家人轮流担当,所以在老百姓口里,也有三管四职这个说法。
只是这畠山政长饶他出身富贵,可说到底也不过是畠山家族的旁系,而那畠山义就,才是老管领满家的嫡长子畠山持国所出,可谓根正苗红。
享德四年(1455),畠山持国病亡,畠山家的家督传给了畠山义就,当时谁都没有异议,除了政长,他坚持认为,畠山义就虽说是畠山持国的儿子,可也就是个小老婆生的庶子,持国伯父生前曾不止一次地许愿表示,要把畠山家家督之位让给自己这个长得帅还有才,比儿子更可靠的侄子。
于是畠山家就这么兄弟反目地乱了。
他们这一乱,还只是小乱乱,事实上真正的大乱还在后头。
话说现在的将军是室町幕府的第八代,叫足利义政,这倒霉孩子吧,倒也不是没优点,比如他心地还算不错,是个挺善良挺好说话的人,只不过和优点比起来缺点更为明显一点,那就是矫情,爱折腾,同时还有点傻。
他是第七代将军足利义胜的弟弟,第六代足利义教的儿子。
只因为义教死于非命走得急,义胜十岁夭折挂得早,这才轮到他足利义政当将军,那一年我记得那小子也就七八来岁的光景吧,连字都认不全,所以也就只能靠着身边的那几个家臣还有他老娘日野重子的辅佐。
这本倒也没什么,自古太后垂帘老臣辅幼的例子多了去了,可当你这幼君长大了之后,总该懂点人事儿,至少别给国家添乱吧?
可这熊孩子还偏偏不干,还挺会玩儿的。
义政有个弟弟,叫义寻,曾经跟老衲一样,出家当过和尚,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义政似乎是特别中意自己的这位宝贝弟弟,多次表示,说自己下体欠安,估计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命,故而打算把将军的宝座让给义寻。
当时说这话的时候,义政不过二十六七,他老婆叫日野富子,更是只有二十出头,夫妇两人正值年富力强,所以那足利义寻一度以为这是当哥哥的在试探自己,根本就不敢接茬儿。
这样你推我往了一两年,足利义政还是没有儿子,于是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在宽政五年(1464)那会儿,亲笔写了一张纸条儿,上面就一句话:今后哪怕真的生了儿子,也要让他出家当和尚,绝对不给他继承足利家。
写完,交给了弟弟义寻。
义寻为哥哥的诚心所感动,当即就还了俗,还改了个名字叫来足利义视,随后搬进了幕府为他准备的豪宅,整天就盼着义政蹬腿翻白眼,自己好当这第九代将军。
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年,日野富子生下了一个儿子。
本愿寺莲如告诉我说,这个叫做人在做,天在看,装X注定被雷劈。
当儿子呱呱坠地的同时,足利义政便陷入了一个两头不是人的僵局之中,鉴于之前亲笔写给弟弟的那张纸条,所以为了将军家的尊严,男人的面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收回原先的成命,剥夺足利义视的继承人地位;可如果不这么做,孩子的亲妈,也就是自己老婆日野富子那边就过不了关了。
我一直认为,日野富子是一个狠角色,作为一个以酒色妹子为兴趣爱好的将军的正室,她似乎从未有过争风吃醋之举,而是一门心思只干两件事:捞钱,读书。
比如她在京都周围设置了七个关卡,但凡商人要想通过一律都要按照比例交钱,而且是宁可错收三千也绝不放过一文,本愿寺莲如跟我说他有一次去四国旅游,在那里买了几十条鱼干想带回家去送亲戚,结果在通过关口的时候居然被士兵给当成了卖鱼的,活生生地抢走了五六条。
莲如乃是净土真宗第八代传人,那东西也叫一向宗,就是一心向佛的意思,门下弟子遍布日本各地,少说也有七八万,当京都附近的门徒们听说祖师爷被抢了鱼干之后,当即火冒三丈地抄起家伙去砸关卡,他们不曾想到的是,京都周围的老百姓对那几个除了盘剥之外没有任何用途的玩意儿早已痛恨不已,所以一听说是去砸关卡的,纷纷喊着同去同去,然后真的一块儿去了,等到了关卡门口,竟然已经聚集了好几千人。
关卡被砸了,人也被抓了,事后本愿寺莲如上下打点花了足够买一千条鱼干的好处费才把那几个带头的弟子给保释了出来。
而日野富子似乎并不在意老百姓是怎么看那玩意儿,事实上一向宗的弟子们还没出狱,她就已经让人把关卡给修复一新了。
七个关卡给这位将军夫人带来了莫大的财富,可她的私生活实际上却并不是如传闻一般的奢靡,甚至还蛮节约的,我在两三年的时间里见过她大概三四次,在这三四次的会见里,她穿的都是同一套衣服,甚至连木屐都不曾变过,由此可见,这绝对不是个浪费的人,虽然她的配偶相当奢华。
日野富子唯一肯花钱的地方是请老师教她读书,她曾经找时任关白一条良兼为她讲解《源氏物语》。
关白就是摄政,是朝堂之上顶顶有权威的大臣,地位仅次于天皇,像这样的大人物,是绝对不可能给一个女人当老师的。
但日野富子还是做到了,因为她花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在真金白银面前,一条大人别说是为女人讲课了,就是让他坐着跟一条狗扯上一整天《源氏物语》,我想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一个女人,如果能够无所谓丈夫的花心乱搞而一心只想着物质和精神两种文明两手抓,那足以证明她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更何况,在两手抓的同时,日野富子也并没有失去自己的丈夫,这不是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儿子了么?
对于她来讲,儿子不光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而且还是自己的一笔宝贵财富——前提是这孩子必须得成为将军。
母以子贵嘛。
于是,在日野富子的眼里,那位足利义视就变得很碍眼了。
而就足利义视那边看来,这日野富子实在是个随时会要了自己性命的不安定因素。
所以双方就开始搭帮结派了起来,足利义视找上了细川胜元和斯波义敏,日野富子则勾搭上了山名宗全和斯波义廉。
斯波义廉和斯波义敏也是兄弟,只不过这两人也因为家督的事情而成了仇家,而且这仇完全是足利义政那脑残一手给挑起的。
斯波家的家督本来是斯波义廉的,但义政却偏偏在宽正七年(1466)的时候找了个借口剥夺了他的地位,将斯波家交给了斯波义敏。
然后没过几天,又有人传出了斯波义敏要造反的谣言,于是足利义政居然真信了,又把家督的位置还给了义廉。
义敏就这样被活脱脱地给涮了一次,自然便不再会喜欢将军家了。
最可恨的是,足利义政并非故意想涮人,他是属于那种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糊里糊涂地就把手下的家臣和自己的亲戚给害了一次又一次的主儿。
这要比蓄意挖坑更能招人恨,因为比起那些光明正大做坏事的人,大伙一般更痛恨那些个装X的——虽然他是真的无辜,可人人都觉得这厮是在装无辜。
被足利义政给玩过的还不止斯波一家,畠山家其实也是受害者。
本来那畠山义就当家督当得好好的,结果被堂兄弟政长给参了一本,说他有心谋反。
足利义政在没有做任何详细调查的情况下,又相信了。
就这样,畠山政长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畠山家家督之位,同时还当上了管领一职。
但没想到花无百日红,摸透了足利义政那股子傻劲儿的畠山义就并没有放弃,而是转身投靠了山名宗全,利用山名家正受着宠信的当儿,反复地为自己说着好话,同时也不断地踩着政长,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今年幕府召开的新年晚会上,足利义政宣布,可以让畠山义就恢复自己家督的地位。
本来这种反复无常的涮人大家都因已经见得多了而习惯了,可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因为义就当年被平白无故地给夺了家督,这口恶气不出不爽,所以他请求将军能够把自己那可恨的堂兄弟给赶出京城。
足利义政没同意,这孩子我早说了,心地还是蛮善的。
可接下来他却想出了一个相当贱的招儿,他是这么跟义就说的:“我知道,你恨你兄弟,恨他当初这么坑你,可这怎么说也是你们家的家事,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让我流放政长,这实在不太好,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特例允许你带兵去讨伐他,其他人一律不准出手帮忙,如果你能打得过他,那就把他赶出去,要是打不过,那也就自认倒霉吧。”
这段对话是本愿寺莲如前天告诉我的,他有个徒弟在将军那里当差,那天酒宴正好负责倒酒,听得是真真的。
莲如讲完之后,便往地上呸地吐了一口口水,然后愤愤地说:“也不知道足利义政这傻×小时候吃什么吃错了,当将军的,从来就只有平息战争,哪有故意挑起战争的?”
这是我第一次看他说脏话,这厮虽然平日里看起来很浪很荡,颇有我当年的风范,但实际上人品相当过硬,就算是见了农家老太太,也要弯腰鞠躬称人家一声大娘,修养极好。
不过我并不反感这句脏话,因为我也觉得,足利义政就是个傻×。
他自以为聪明,觉得这场战争至多不过是畠山义就和畠山政长兄弟两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可他哪里知道,义就早就是山名宗全那一派的人了,而畠山政长向来和细川胜元交好,同时这次被义政给一撸到底,不光丢了家督甚至还被迫辞了管领,故而一直是恨义政而亲义视。这兄弟俩打起来,恐怕背后的日野富子和足利义视两伙人也会互相暗中角力,甚至会引发更大的灾难也说不定吧。
天色已经很晚了,我该睡去了,话说直到现在都不曾听到畠山哥俩打起来的风声,据说那两位只是各带本部兵马互相对峙,也不知道他们在等些个啥,这么大冷天的千军万马站在寒风里,不觉得冻啊?
PS 今天出去打酱油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姑娘,本想搭讪来着结果却因为怕丢人而没敢上前,这实在是有违本性之举,我果然还是不够洒脱啊,特此为自己记过一次。
一月十八日 晴
早上起来刚刷过牙吃过早饭,隔壁的太郎就跑来告诉我说,昨天晚上开打了真的开打了,大师您睡得太早了,没来得及去看热闹,真可惜。
我连忙问是谁打赢了谁,太郎却只是嘿嘿一笑:“大师,这畠山政长但凡只要有三分的把握能赢,还用得着烧了自家的房子来拼命么?”
我一想这话说得真够在理的,常言道穷凶极恶,这人他不到了穷地,也不会干那么没谱的事儿啊。
于是便又问太郎,这政长,是怎么败的?
太郎告诉我,这畠山政长其实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多半是打不过自家的那位兄弟,所以自烧了房子并在上御灵神社里布阵之后,便不再动弹,以不变应万变,静静地等着对方的主动出击好玩一手以逸待劳。
而那位畠山义就则纯粹是个不会打仗的人,面对这么有利的大好形势,他却误以为政长是有备而来,故而不敢轻易出击。
就这样,这两个姓畠山的便对上了眼,一直从17号对倒18号凌晨,义就终于忍不住了,发起了进攻。
畠山政长总共手下不过几百人,而义就军的先头部队就有一千多,再加上这上御灵神社本来也不是什么天堑之险,所以也就那么一两个小时,政长便撑不住了。
他明白,自己这算是玩完了。
于是便哭着闹着说要自杀,不管手底下人怎么拦都拦不住,畠山政长似乎是铁了心的要自己给自己一刀。
其实他那是怕,怕落在义就手里生不如死,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