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嘴冠以鸭子称号的方一平,满脑门子黑线。
道理确实如大嘴所说,浅显易懂。原本是出于乡里情分能帮就帮一下,但方一平考虑到自己用了人家的身体和名号,自然也该给名义上的那人一些声誉上的补偿。何况从个人方面来说,来自后世那个情感稀缺世界的他更乐于接近这些淳朴厚道的乡民们,哪怕为他们多做点什么。回报么,至少于方一平而言,可以获得一种情感上的平衡,或者对他来讲更相当于寄托,于别人大约可以算是情怀。
至于表面上的得失,方一平也不是没考虑过。益处很明显:里长虽然不算什么官职,但自唐以来,约定好的,一里有百户。而山里人少,也许几十里也凑不齐一百户人家,所以职位不大,但实际上可以管理的地域范围却相当的广。而天高皇帝远,山里一个小小的里长,如果处置妥当的话,也造福于一方,相当于一个土皇帝了。方一平自问没有当皇帝的野心,但对于拥有更多的山林土地使用权,扩大思仙树的种植,乃至发展多种经营,他确实是极有兴趣极想有尝试的,那么这里确实算是广阔天地,可以供他大有作为了。
至于套上一个笼头受人牵制,方一平也在绕关火塘边转圈的时候粗略考虑过,一年两赋是不成问题的,林子的产出轻松到让那些赋税就成了笑话;摊派下来的差役不过集中差遣,或者出点钱雇佣闲汉们效率更高。况且这一切全凭个人需要和喜好,实在受不了拘束的时候,不过一走了之,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呢?
具体到人和事的安排,又是一通支派与忙活。接连折腾了三四天,各项数据总算是报上来了,辖区内共有山林三万两千八百余亩,杂林灌木不可开垦荒地约三万一千五百亩,剩余一千三百亩林间地要养活三百五十三人,作物以玉麦、小麦为主。各家林地还散种有山核桃、桃杏李梨、栗等果木,金银花、山花椒、山茱萸、桂皮、生姜等香料,皂角、白梓、接骨木等一类经济林木。养殖的不过是每家几只鸡鸭鹅,一头猪,几只羊,实力富裕一些的有一头黄牛,穷一点的只好几家合养,或者农忙时租用,甚至人力耕种。再剩下的就是家家都有的几畦菜地,无非一些葱姜韭菜,山民们惯喜的矮佬菊花青冬菜、绿叶紫叶苋菜和一些菠菜芫荽而已。所以尽管看来物产类别还算丰富,然而林地贫瘠,交通不便,凭小户人家之力只能运到太平镇上,低价换购衣食,或者换得几个铜板以敷衍赋税。最后微薄的收入聊以糊口,若是遇到个荒年虫灾或者时疫疾病之类,则必定捉襟见肘甚至家破人亡了。这让方一平更加坚定了大力发展人无我有的思仙药业的决定和信心。
人力资源方面,八个村子设有八个邻长,辖区内共九十三户,可用成人劳动力男女共164人,其中男丁102;孩子64名。
先由邻长抽出二十名脑子灵活的年轻人和半大孩子,集中培训思仙叶的采摘要点,要求不老不嫩,不疏不密,这些人培训完毕后分派下去进行最新一轮的大规模采摘与加工。众人对能自动风干叶片的烤房普遍表示了强烈的兴趣,有好事者把湿透的短衣服放进去试验,半个时辰不到已经干透了。让这伙年轻人喜不自胜的同时,也对里长大人的鬼斧神工表达了无上的敬意。此项工作要求心思细密做事周全的,就安排齐得龙负责。果然齐得龙就提出了是不是可以在烤房下面安装地炕的创意,这让方一平很惊喜。惊喜之余又给了他另一个思路,即如何防止走水?
再抽调出一百名身强力壮的大汉,分十个小组,全覆盖式清理辖区内所有种植场地,以旧有的思仙林为中心,向东西南三个方向延伸种植范围,清理杂草灌木,沿种植园周围就地取材,砌起五十公分高乱石墙作为南泥湾种植基地的标志。收集零散的思仙树苗,人工种植到指定的三个开阔园地内,十个小组循环值日,每天一组,每天巡视林地早中晚至少三次,公司提供工作三餐并每人每天十文值班费。据各邻长反馈,这项政策最为深入人心。此项工作由需要体力强悍的,蒋冬强正好,由他负责规划督促。
派李大嘴到太平镇大量购进鸡鸭鹅猪苗,免费分派给各家各户喂养,不得私自宰杀。待禽畜长成后由公司派人每天收购所获蛋类,除六十四名儿童每天一枚免费的白水煮蛋以外,其它腌制。畜类长成后按照市价收购,所获肉类除用于改善集体务工伙食、各户按人头分发年节礼外,剩余一律腌制风干贮藏。鼓励各村落老幼妇孺利用空余时间到山上放牧鸡鸭鹅猪,捕捉蝗虫纺织娘之类小虫,收割新鲜多汁的畜类饲草喂养禽畜。里长和公司主管将视情况予以奖励,优先考虑安排勤勉出力者之家庭成员进入公司务工。此项禽畜类生产事业的统筹安排由李大嘴负责,从此李大嘴得了鸡鸭队长的称号,对此他肚里深为满意,嘴上却不服,要抗议灵娃哥,你这就是在赤果果地报复。原因是方一平告诉了他后世关于鸭子的另一种含蓄解释。方一平也没否认,反回击说就报复你了你能咋的,不服气你就去当牛郎?要不就咱俩换换?吓得李大嘴连连摇手落荒而逃,原来是老娘在后面举着笤帚疙瘩追过来了。
方一平的活儿李大嘴还真干不了。所有事情都需要他统管,并且一个村落一个村落视察调研,检查工程进度;同时还要在每个村落征用五到十名壮汉,根据地势高低开挖生活用水渠道及生活排污渠道,两条渠道严格区分汇水区域,渠道开挖以后就地以石块堆叠加固。购进生石灰对生活用水渠道进行消毒,严禁任何人污染生活用水。污水渠道排污口远离村落,并在远端建立化粪池以降解污水垃圾,每三个月清污一次,运回当有机肥料用于耕作。
保持环境卫生这些事务都写进了村规民约张榜公布的,红底黑字,尽管没几人认识,可消除不了村民边指指点点表达敬意,边教给自家女人和娃儿,附带满脸的神秘。
此外,方一平还亲自走了一次太平镇,拜见了于老板和小姐。除了再次交售思仙叶成品一百斤,托于老板从镇子上高薪聘请乡医高手林长举,长驻状元村行医授徒。由小环儿出面聘请一位叫做钟如鸣的钟老裁缝回村里,为公司员工裁量尺寸,制作黑色粗布工作服,要求针脚须细密耐穿。钟大裁缝拍胸脯保证,如果针脚不细,布没穿烂针线先断,老汉就把自已腿先打断。此种热情让方一平很满意,并提出只要质量过硬就好,不能当真出点什么问题就把自己腿打断。里长的这种宽容体贴让钟裁缝感激涕零,发誓一定保质保量完成任务,并希望和村里签订长期服务协议。
至此,靖远里也就是方一平主持工作的这片面积颇大的山窝子里面,林地里平时有思仙叶产出保障衣食赋税,生活上也有了长远预期,乡民们的温饱、用水、医疗、穿衣等问题基本上都得到了解决,或者正在解决的路上。
这一晚,方一平亲自下厨,做了毛氏红烧肉、麻辣豆腐、杂鱼锅贴,在齐蒋二位爷和李大嘴的建议下,份量是一定要管够,所以做完了都用小脸盆装上来,这使李大嘴极为满意,让参加总结宴会的村里三老和公司高层食指大动跃跃欲试,众人的馋相也让来看望两位裁缝和医生,并“顺道”作常规性探访的小环儿主仆掩嘴偷笑。
饭菜上了桌,也就没什么人要认真听方一平说什么了。其实还真没什么好说的,先是方一平出手解决了自己的生计问题,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再是建房征地理水修渠,桩桩件件拿出来都是让村人极为叹服的,而身边的仨人也跟着有样学样,就连老太太都会拿着线砣东家西家的串门,打听乡邻们对眼下工作的意见建议。所以几乎所有人都惊叹于方家灵娃子怎么就一跤摔成了神仙,回头给自己家还拖着鼻涕只知道胡吃胡喝的小子两巴掌以后,再看方一平就只有肃然起敬和言听计从了,总之,工作开展得很顺溜,完全没有后世拆迁钉子户等所谓难题。这方面方一平偶尔也思索并得出过结论,山民们也就是一群农村无产者,除了破屋烂袄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他们才是最盼望变革的人,只愁没一个领头的而已。后世太祖不是说了么,吃饭最重要。
弄完饭菜,洗罢手,把围裙套在厨房里正捧着人头大碗,跟红烧肉作殊死搏斗的方家小四脖子上,方一平坐下来,先是感谢大伙儿这段时间拼命干活的敬业,感激各人既出了力气还用了脑子。这句话没说完大伙儿齐声抗议:你不嫌累,带着咱们为自己谋生计,让咱过上几辈子人想都不敢想的日子,俺们再叫个累,那还成了个人了?有想起以前苦焦日子的,眼泪就要下来了。见情况发展到这地步,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方一平提议一人一小碗太平镇的绿豆烧先闷下去,众人齐声响应,轰然喝彩后却都没喝,只举着酒齐齐看向得意洋洋的李大嘴,概因李大嘴此时已经干掉第二碗了,连小环儿的。月蛾小姐的自然也被小环儿悄悄挪到了方一平面前,这又引得众人好一阵欢笑,齐蒋二位直嚷嚷说又要在面食里多加两勺醋,最近醋消耗得快,回头得让老田去采买时多进几坛子。
酒过三旬,面食上场。齐得龙的风格是越发粗犷了,在方一平的指点下,菜油熬熟趁热洒入蒜瓣儿炼出味儿,青花椒籽儿和干胡椒拿纱布包好丢进去用文火炸透,最后捞一大勺泼在大盆的面汤上面,油亮红汪的古代油泼面登场。这阵势每人不扯上一巨碗是绝对抗拒不了人类对美食的本能渴望的,何况还有炒好的肉臊子浇头呢?这场宴会后面的吃相就真是见不得人了,连月蛾小环儿主仆都要抚着肚子蹓弯儿消化食的事情,就不说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