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昏暗,却是又一次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来,这让准备亲自出门巡视山林的方一平等人,不得不窝在各自屋子里等着发霉。吃罢午饭,大伙儿终于憋不住了,凑到了一起想辙儿。李大嘴有了新玩法,拉着几个毛孩子去溪边捉蟹了,准备晚上拿来,剥了蟹壳填上肉馅儿做烧烤。齐得龙卖力地揉面准备发面,晚上包野菜和猪肉馅儿的大包子。老蒋第二十次削他那根白蜡杆,预备做一柄长枪,练习最近闻名道上的沧州李氏十三招断魂枪法。
老太太窝在小厨房屋檐下的躺椅上嘀嘀咕咕,许是想起了自己死去多年的老位儿,然后就是抱怨儿子怎么就不长脑子,只知道傻吃傻玩傻睡,提到这个闲话,又一叠声的让人把方一平叫过来,说有话要问。
扎撒着双手面粉的齐得龙,把方一平吓了一跳。闻知缘由,放下手里的方案,赶紧过去。老太太见干儿子来了,怎么看怎么喜欢,连着问方一平啥时候能把和小姐的关系挑明了,要不要自己出面和于老板说说?哥俩都要抓紧了,赶紧分别把月蛾小姐和小环儿都娶回来,名正言顺的才好,也好让自己早点抱上孙子孙女,这样才是正经人家过日子的道道;自己又揉揉发酸的老寒腿,骂骂老天爷不给自己机会,难得的好日子添什么乱啊,我又想见见两个媳妇儿了……
方一平只能放弃抵抗与解释,落荒而逃。
说起来自己和于月蛾小姐、李大嘴和小环儿的事儿,方一平还真不是没有想法。彼此的好感都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月蛾小姐频繁找借口来探视的深意,自己自然清清楚楚,别人也许看得更加明白。只是他总觉得火候没到,离最关键的那一步似乎还差了那么一点点。而人家一再不避嫌疑地往来,既让他真心受到感动也觉得有些不安,尽管身为后世人没有所谓男尊女卑的陈腐意识,但处在眼下的环境里,他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自己主动点儿好,不该给人家女孩子太大的压力为宜。
而老太太的唠叨,也恰恰触动也他的这些想法。同时,与他的下一步打算不谋而合。
方一平在犯难。
解决了衣食住医等方面的浅层危机,一小批孩子的入学成了摆在面前的首要难题,尽管山里人可能没那么些讲究,但看着窗外的一群孩子衣衫蓝褛地冒着小雨趟水捉鱼,方一平总是隐隐地觉得他们将来面临着生存危机,而解决之道在于读书。虽然读书未必是为了中个什么进士之类,何况现在明代末年科举的作用更加渺茫,但认得几个字算出自家一担玉麦能卖几个钱,不被黑心商家给骗了,总是件能让山民们当作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情。
只是在村里设馆呢,还是到镇子上面去就学?如果就留在村里,下学上学自然方便;林长举医学本来渊博,少年曾经中过秀才的人,设个蒙学应该也不算差。方一平对老先生的学问和德行还是满心佩服的。犯难的是,这只能算作权宜之计,且不说林长举还要出诊巡诊会影响到上课,就从孩子们将来的继续深造来看,村学也有着难以绕开的弊端。
到镇上去就学,好处就两点但说服力极强:镇上南来北往的客商行人密集,世面大有助于孩子们开阔眼界;人才荟萃,学问人多,学风好,容易成才。缺点也很明显:路途远了些,对没出惯远门的这群小屁孩子来讲绝对会产生强大的心理刺激,如果不提前做好心理干预,后果可能出乎自己意料。再则家长会不会撒手不管或者心理抗拒呢?
这个问题方一平是倾向于去镇上的,但村民们有什么想法,他还是决定听听看看再作决定。
但这还只是一个方面的困扰。
自思仙叶大规模产出以来,方一平发现这里固然可以保持恒定增长的出产势头,但加工后的成品贮存却存在问题,关键原因在于,这里湿气太大,极容易回潮。即使建立了相对完备的仓贮设施也很难积存下来,每次只能少量分批的送到镇子上去,这中间的人工、时间、金钱消耗都随着时间和出产量的增加变成了现实问题。是时候在镇子上建立自己的再加工与仓贮基地了。
第三个因素,正是自己这不上不下的里长身份。自接任以来,准确地说,是从自己成功引导乡亲们改善生存质量、提高生活水平以来,他所作的任何一点尝试与成功,都在于小姐主仆的眼里无限放大,而最终传到于老板乃至汪巡检耳朵里,都笼罩上了神秘的色彩。在这两只老狐狸看来,方灵娃的突转,俨然神迹,其中必有天地钟灵,山川毓秀,精诚所至而得。而当下的方一平,正所谓“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者也。这般人才确实是既要多亲近亲近转缳往来,更须上报至于台现任县长黄胜复处的。
这样做的结果是黄县尊耳朵里听到的近乎一只神棍。他不得不屈尊纡贵,亲自巡视到了太平镇,亲自召见了方一平,一番问对之后,对他慰勉有加,给了他一个入乡学读书的身份,准他自己择日到太平学堂来报到,将来条件合适可以去参加县学考试,运气好就能弄到一个身份。方一平唯有苦笑着假装出谢意来,不知道自己后世大学生的水准放到当下能值几斤几两,且待尝试着再说。附加效果也是大困扰:于老板在汪巡检的挟持下,频繁相邀赴宴,并多次车马随从地到状元村来拜访里长大人,弄得村子里鸡飞狗跳安宁不再,村民们也一时间云里雾里,不知道这个新的里长大人享受的待遇怎么就和前任相差如彼之巨。而方一平担心的则是思仙树的种植繁育,暂时是作为一个商业秘密存在的。在当下的治安前提下,珍贵而尽人皆知的东西,也有可能就意味着灾难。
最后,村民们腌制的咸鸡鸭鹅蛋差不多都可以收购了,数量非常可观;采摘的山楂、银杏,猎获的山鸡野兔穿山甲野猪等山货,也都需要销售渠道,仅靠个人是无法解决的,也卖不出高价,唯有实行公司化经营管理才会有竞争力。
这几个因素综合起来,促使方一平决定,在太平镇上设置一个办事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恒通代办处”。
选好的地址位于镇子西关北侧,租赁的是座北朝南前后两排青砖青瓦房。图的是离学堂近一点,也稍微和于老板的药店保持点距离。据说这片屋子的主人本要进京,屋子原本也有人要租,但一直拖着没付订金,现今于老板出面帮忙,房主乐得省事,直接拿了预付的两年租金收拾东西离开了。方一平听了其中缘由有点不太满意,但鉴于于老板出面,当不至于有大麻烦,遂安下心来。
代办处业务范围,对外代办蒙童食宿,代销山货山珍,南北干货,对内提供仓贮运输,每五天派人到状元村采收制成品,二次烘干,包装,送货。后面一排房子的东侧耳房,是方一平的办公室兼卧室与厨房。这下几只狐狸都不用骚扰状元村了。
同时,方一平也考虑到,既然村子里的事情都已经走上了轨道,自己只要不定时的去巡查一下确保正常运行即可,便放心地把状元村的日常民生事务一一开列成手册,亲手交给了心思细腻的齐得龙,让他没事的时候多和林乡医研究一下手册,集思广益。李大嘴全面主持,蒋冬强为副主抓生产、安保、巡查。方一平自己则抽身出来全力运转代办处事务。
方一平对自己弟兄的信任与安排,深深地震撼了齐得龙,他只说了一句话:“谨尊家主训示。”便神色凝重地拉着同样涕泪横流的蒋兄退出去了。
至此,方一平才终于有了做成一件完整事情的些许成就感。后世当剧务当编剧还当主角当龙套的所有不快,至此也一扫而空。
“今晚我们去聚红楼!”
是的,又得大吃一顿了。“不吃不足以平民愤!”感觉到又被套上个大大的笼头,没有更多时间去和小环儿斗嘴嗑牙的的李大嘴,恼火地瞪了几眼齐蒋二位,恶狠狠地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