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媒人的事情,方一平即便托了汪巡检,于老板那边寻了胖胖的赵老板,两下了合了庚帖儿,方一平赠的是一枚檀香木的梳子,于小姐回的是一只香囊。待到议下了一应过程,寻了宣化寺的方丈看八字,送上仪程后,二人生辰八字无不相配,两相和合,子孙绵长。
由于此地并无大雁,方一平便于村中买了几只肥鹅,备下五色绸缎并一应礼金送去。于得利看佳婿顺眼,又哪里在意财物多寡,回礼越发的丰厚,然后两家于醉仙楼又大摆了一番,宴席从中午一直吃到太阳西沉,唯小遗憾的是于小姐的母亲因其老父病笃终日伺候床前,况且曾许下誓愿,若老父能康复愿吃斋三年不近荤腥不与宴乐,是以此次不得前来。考虑到老人家久居深山,路途遥远,于得利早前曾经多次提出要把他们接到镇子上一起过方便照顾,只是年纪大的人念旧,不肯离开故土,这一重病更动不得床榻,是以只能随他,做子女的除了送医送药,时常看望停留多陪陪听说说话,别的好像也做不了多少。方一平也和于小姐一起去过两次,老太爷病重昏聩,也不太认得出人,体弱气促,偶尔清醒时能认出孙女也只能拉着看看,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故而也没什么可讲。夫人见着了女儿和准女婿,必是高兴的,牵着二人的手谆谆教诲了一些敬老和谐互相扶持的话,母爱之拳拳,方一平感同身受,当面许下誓愿,愿白首不分离,夫人含笑颌首。但鉴于老人的危重情况,时不时的喜乐换成了愁眉。见状,方一平安慰了几句,用过茶饭,到第二日二人便也告辞。
夫人未能亲自参与定亲仪式深为遗憾,于是给女儿女婿的一应礼物用品格外用心,都遣人用车送了回来,是依据于方二人鞋样子做的每人两双锦缎云边鞋,寓和合美满小日子步步登高;并两双婴儿的虎头鞋,以示寄勉期盼。还有一些被褥蚊帐箱笼钗环头面,皆精美异于常品。据说其家郡望维扬,大户人家气度果然是有异于寻常乡里的。
两家初定下的日子为今年八月初六。此后,方一平再去太平镇于老板店里供货停留便名正言顺,而小姐带着小环儿探看思仙药材长势便更为方便而频繁了。二人情投意合,而于老板家上下皆觉得此新婿体贴和顺,待上下和气,从无架子,又知道于老板只一独女,方一平将来极可能是新老板的了。主子既然愿意屈尊,下人自是无不迎就的,所以无论主仆便格外亲近;而李大嘴母子自得了方一平照管,衣食无忧,李大嘴自认为我哥哥的事便是我的事,处处用心,老太太却总不相信,老觉着自己过得云里雾里。
老年人睡眠少,所以经常半夜睡不着,拿拐杖敲敲桌凳,到房里摸摸小儿子大儿子,比较大嘴和灵娃的不同,瘪瘪嘴叹一口气,抹抹昏花的老眼怪李家祖上怎么就没托养出一个知书识礼的后人,看看方家只一个孤儿怎么就这么慧根深种了;又索性要扶着拐杖出门,趁着夜色检点一番整齐的房子与山林,便去空寂的佛堂里烧香念佛,把所有的桌椅板凳俱要擦抹干净,感谢玉皇大帝保佑这个美梦不要早早地就醒了,让我老婆子再活几年,看两个孩子都抱上娃儿,一口气咽下去,可以理直气壮地见两个孩子的先人,也就心满意足。估计玉皇大帝真有灵魂,必然苦笑无功受禄;佛爷真有知觉,必然尴尬做好事而不留名。当然这两位主子如何互撕,凡人不去操那个心。老太太年纪大了,法律都不管的年岁,她只是想,自己前半生做牛做马,哪里能想到赖着这个义子,后半生竟过上天堂一般的日子。平日里出了家门,十里八村都是感念儿子能干,佛爷一边的能人与好人,听说准媳妇也贤惠,宛如皇家一般的为人仪表……这些都让老太太不敢相信,但除了眼见耳闻都还不敢相信以外,除了鼓掌说一万个好字,她对于婚事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呢,也自然没有人多嚼些什么舌头根。
这一年风调雨顺的倒算是个好年景,虫害也少,山外边虽然局势不稳,一时大约也影响不到,这穷乡僻壤的谁乐意来呢,来的人谁知道还有一个状元村的神仙境呢?庄户们都盼着能有个好收成,好给婆娘娃儿扯上几尺棉布,给老的小的买些麦芽糖当零嘴儿,再置办些农具种籽。方一平除了督促农事,巡视乡里,也要准备着当新郎官儿,为着将来发展,还要教导齐得龙和大嘴兄弟学着管理日常,所以倒是整日里事务不绝。
眼看着好事将近了,这一日,方一平携了些山里的时鲜野菜,并几斤山核桃,两坛子花雕,去看望丈人。
席间翁婿二人相得,而陈年的花雕并不醉人,配着时蔬下酒,温温的倒也熨帖,酒到杯干,说些个生意往来,方一平便拿一些进货出货方面的困惑相询探讨;或者于得利说一些时势英雄之类的典故,方一平便询及其祖上的荣光。据于老板自己提及,祖上亦在维扬,和其妻乃是同乡,祖上逢着元人杀戮,避祸于西北,遂流落至此已经约三百年,十几代人在此扎根儿,家训为本分、守成、行善、积德。本地同族人不少,太平镇以自家为最,惜乎膝下凄凉止有一女。生意和人脉上总算有些根基了,但眼见这天下局势倾颓,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故土。方一平见岳父喜中有忧,偶尔失神,忙举杯劝酒,出言劝慰,于得利喝干了一杯酒,缓缓道:“贤婿,生意场亦如战场,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强求圆满也不可得……”
一言未毕,外面马蹄声疾,转眼楼下小伙计跑上来了,神色慌张道:“老爷,姑爷,大事不好了,出事了,您二位都快下来看看吧!”
“何事惊慌,待我来看。”二人急忙下楼,只见楼下一匹白马,半身已然赤红,大热天儿犹在蒸腾着热气,家里日常走货的二掌柜头发散乱,遍身透湿,狼狈不堪地瘫在椅子上,手里拎着凉茶壶,咕咚咕咚下去半壶,张大了嘴儿喘气。
待他喘息平稳,于老板沉声问:“维平,你这是怎么了?那些伙计人呢,咱们的货呢?出什么事儿了?”
季维平拍着胸口,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老爷,去彭城转道遇上劫道的了,咱家的货都叫人给吃了!”
“什么!”于得利一拍桌子,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