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季掌柜的彻底平静下来,众人才真正闹明白怎么回事。
事情发生在相山支脉戚家山以西,劫持了货物还打散了众伙计的匪徒叫做许三娃子,原是河北地界的悍徒,这许三娃现年四十来岁,长得是矮胖粗黑。其籍贯与本名皆不得而知,只知道从山陕一带过来的。为人性情残毒凶狠,据说许三娃子这个称号是源于其在河北抢掠时曾屠村焚户,并连续用刀剜出孕妇腹中不足月的娃儿,烹煮充饥下酒,此类惨事连续干过三次。官府迫于民愤,动手抓捕屡屡失利,反被其虐杀十数好快脚捕头,后来因地方上军备吃紧,他又行踪不定,也便懈怠了。近来北直隶战事吃紧屡屡靖边,致匪寇内逃,一向本无边患的南直隶一带也受到了波及,官府不得不加大了巡剿的力度,故而许三娃等人才一路南逃至凤阳府相山隐匿。
原本凤阳府这一带并无大的匪患,仅有的几小拨山贼也不过是种地实在活不下去了,又或者被官府赋税徭役压迫,再有些个犯了事儿却不乐意吃牢饭的,叫人拉拢就落草为了寇,这些人却并未干下什么太过伤天害理的勾当。势力相对较大的刘大刀手下有五十余人,在相山里面的山窝窝里甚至开荒种地,娶了妻生了儿,安置了全家老小。刘大刀和于老板也都熟悉,每年于老板年初开市后去交上个三五十银两子,送上几坛好酒,彼此寒暄几句,然后也便相安无事。刘大刀律已甚严,严禁手下残害无辜良民,禁绝奸淫掳掠之恶行,有则严惩不贷,还要在他的地盘里把路过客商的一应货物人马都护送照应得周全出境,刘大刀自己更有一支商队来往于大江南北赚些贴补,路过太平镇的时候经常会贩运些猴魁核桃红枣木耳,与许多店家都有来往,和于得利等人交游不少,故而以前大家虽不至于和刘大刀称兄道弟,也倒都把商队里的当自己一类人,所以从没出过什么大事儿。大伙儿既然乐得把刘大刀们当作保镖看,一来二去,刘大刀也就成了这深山里的小衙门,却比衙门更公正公道了。至于地方官署,一来没有相当的兵力用于剿匪,二来这些些小的势力并不祸患地方,无端生事是为不智。再说,有些官面上的人甚至还和他们有些明里暗里的联系,某典史便是刘大刀的堂侄婿,某书办又是二龙山杜雨的堂叔,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所以相当长的时间里,凤阳府一带山路上倒是相当平静。中都留守司邱大人见治下民众繁息,治安宁静,自己顶着中都的名号自然也是要个面子的,而自己历年考功最差也都是中上了,布政司也没有主动提出过什么巡检地方治安的要求,自己何必多管闲事。是以若干年以来,此地虽穷山恶水,倒也是个官宦们颐养天年的好去处。
但许三娃子到来,恰如一头饿狼闯进了草甸子,打破了牧羊狗和羊之间的原有平衡。
凤阳府客商要往彭城必经之路,相山之西侧有一山涧叫渗水崖,飞湍瀑流砯崖转石,枯松倒挂夜月鬼啼。由于其地形势险恶,背山面水,易守难攻;而山上又丛林密布,杂木灌丛沓无人迹,大约除了采药砍樵的当地人,也没几个乐意到此停留。刘三娃子走投无路,竟然占据其中的一处戚家山,改名许家寨,斩木为寨,凿洞为营,呼啸往来,杀人越货,奸淫抢夺无所不为,一时间附近山村人人自危,据说“许三娃子”四个字可止小儿夜啼。
按常理,外乡人来了本地占山,至少要向地头蛇扛把子刘大刀打个招呼认个场子,混个脸熟吧,但许三娃或许是性格暴戾,也或者是就吃透了刘大刀的和善可欺,不仅对刘大刀视而不见,而且置江湖规矩如春风过驴耳,半年不到即犯下如当年般的恶行。
看不下去如此桩桩件件酷毒奸恶,也担心过度刻毒会招来官府雷霆震怒。要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这么杀鸡取卵显然是坏了规矩,细水长流的道理大家都要懂的,所以刘大刀曾于去年底冬至节托人送礼送英雄帖与许三娃子,想要与其谋机会盟,把话说开,用良言善语规范其行为,用江湖道义约束其行止,还地方一个安静,自己不希望能落得这么一个“得力”的帮手,但至少不能成自己的敌人。不想许三娃子不仅当众扯了书信,还削去了送信人一只耳朵,脚踏山石哈哈大笑,并扬言不日要踏平相山,从此以后这相山乃至凤阳府一带必须以他为首,一统江淮之间。
遇到如此歹人,估计连块烂泥都会冒出火星子来,刘大刀不忿,调集三四十好汉与其对决,不成想竟叫许三娃子占了地利,不仅剁了刘大刀一刀,坏了他“大刀”的名头,而且还使计让其麾下最得力大将林不雄等人也受了重伤,一时间元气大损。
刘大刀含羞蒙耻,正图谋广发号令,意欲剿灭此獠。奈何一时间财力人力物力皆吃紧,也跟于得利等过往坐商、行商计议,要筹措资金雇请境内外高手出马,但一时半会哪里可能那么容易弄齐整。再说,远处那些大别山深处的绿林朋友固然不知许三娃子为何方神圣,需要打探清楚后才会表态;有离的近的,耳闻其刻薄残忍,心下也犹疑不决。所以局势一时间僵持,只让过往的商旅们倾家荡产叫苦不迭。于老板大概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误判了形势,他压根没想到许三娃子此人如此不上路,干的竟然全都是绝户头的买卖儿。
上月初,于得利派季维平领队携万金秘密去彭城,本想着趁秋收之前弄一批北方的灵芝干茹及皮毛马鬃之类,再加上本店积贮的山货药材,贩到江南去淘换一批景德镇瓷器,苏杭的丝绸并桂圆之类干货回来,两相运转可获益至少四成。风险大了点,但籍此可以轻轻松松地与女儿备办丰厚点的嫁妆,而且打通南北商路,以后如果交付运营权给方一平,经营起来也会更加顺利。他何曾想常年打雁的人,竟在家门口叫雁给啄了眼,一时间怒火攻心,脑门子上青筋暴跳,二目赤红,两手地抖,几欲昏倒。
听完了事情大概经过,方一平急忙命张掌柜的开出镇静安神的汤药命人煎来,一面详细地思考了一番,然后安抚于得利:“岳父大人,此贼如此凶悍泼辣,不除必成地方久害。既然他这次欺负到我们头上了,少不得我亲自出山去除了他。”
“你能除了他?你知道他是何等样人,还敢和他为敌?”于得利不由得瞪大了血红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