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竹丛底下是一个五丈方圆的山窝子,妙的是周围坝子上长了一大圈儿的矮竹子,中间洼地却是相当地平坦。在场大伙都是乡里人,不缺乏常识,所以从黝黑的土色来判断,此地必定会相当肥沃。大概是因为地处低洼,长年流水冲刷,落枝败叶全都在这里朽烂沉积,渐渐地形成了一小片深厚的沃土。
有土有种子有水,则多有收获。洼地里东一簇西一簇地长满了葛藤、黄精、金银花之类,中间杂乱生长着几株高大的老柳、榆树、毛栗,还有稀稀拉拉的几个竹丛。看那手腕粗细的葛藤蔓儿,地下的根茎必然是相当的可观。而此刻,三头黑色的野猪身材雄健,正哼哧哼哧地拱开地上的落叶,从黝黑的土里,翻出一截一截儿紫黝黝或者白生生的根茎来,嚼得满嘴冒白沫,吃得是不亦乐乎。大猪周围,散布着五六头小猪崽子在撒欢儿,看大小也就两个月大而已。此刻有大猪领着,小猪们全无戒备,其中的两头甚至钻进了小竹丛,咬着晚生的嫩竹笋,磨砺自己的乳牙。
几只黑白花喜鹊,踩在猪背上悠然自得,还有几只的跟在大猪后面捡洋落儿,间或有一只或者两只被淘气的猪崽子轰飞起来,不过哑哑地叫上几声,就重新落在树桠上,审视着这一大家子不成个吃相的老饕们。
此情此景,直让惯于山猎的邢大摩拳擦掌口舌生津,精通陷阱捕捉的陈小东急不可耐跃跃欲试。方一平拿食指粘了点唾沫试了试风向,冲大伙摆了摆手让先退后几米,悄悄地转移到下风向下坡豁口处,各人抽出铁丝来,小心地在自己面前找两棵坚实的树桩离地尺把高拴妥了,连成了一道半开放的弧形铁丝围栏。拿食中二指向最肥大的那头野猪比了个动作,众人一起观瞧,但见好一头野猪:獠牙四寸来长,四蹄瘦劲有力,插在烂草里宛如四根黑炭棍儿,鬃毛稀稀拉拉直竖着,脖子上面一溜硬毛直竖着,后臀肥硕一缕缕的腱子肉,赫然是一头壮年的公猪。众人噤声不敢发出一点响动,方一平拿食指点点邢大,邢大一低头跟了上来,二人悄没声儿地摸到了上风位置,各自摸出一支焰火来,腰里取出来火媒子,迎风一晃,凑上去点着了,哥俩各自看了对方一眼,方一平左手一落,俩人一扬胳膊,齐齐把焰火扔到了离猪群四五步距离。焰火落地哧哧冒着红烟顺风飘向猪群,大小群猪嗷嗷地乱蹦起来,三头大猪充满敌意地盯着焰火,露出了獠牙,但不过停顿了两息,就听得“嘣”“嘣”两声巨响,枯树叶子刷刷地落了一地。几头野猪受到惊吓,掉头向着八人冲了过去。
那边只听咯嘣咯嘣几声脆鸣,哥几个排成雁翅阵形,瞄准了肥猪脑袋的左右两侧就开了弓,三角头的铁质短弩疾如飞蝗一般,刷地就没入了肥猪脑袋,可见野猪尽管以皮厚著称,可也还是敌不住强弩啊。但听得嗷地一声长嗥,那头肥猪吃痛之下,本能地撒腿就蹿了出去,其它两头一见跟着就向坡底下闯过去了,后面的小猪也跟着叽叽地嘶鸣起来,一时洼地里乱作一团。
八个人一箭命中,迅速还弩于背,各自抽出了唐刀,喜欢用刺的就拔出了三棱刺,严阵以待。咱们说得轻松,可现场就是转眼之间,野猪挟着腥臭的风威转眼也就到了面前,众人胆寒,没想到这货发起狂来竟然如此强悍,不由得后退几步意欲躲开锋芒,却听铁丝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三头野猪咕咚咕咚栽倒两头,烂树叶子撅起老高,一头獠牙短些的母猪迅疾地爬起来,与另一头小一号的雄猪,一溜烟地向山坡下冲下去了,顺便还带跑了摔得七荤八素的四只小猪。
方一平与邢大也从上风赶了过来,众人一起拎着家伙,凑近了看躺在地上乱滚着惨嗥的肥猪,只见其猪头早成了刺猬,短弩已经从两侧分别射中耳窝、眼眶,皆是致命之处,眼看其挣扎着虽然疯狂不减,只是力度越来越弱,血沫子已经从鼻孔里溢出来,出气倒还很长,可进气却越来越少了,眼见是活不成了。看其前腿处皮开肉裂,深可见骨,血腥气刺鼻,实在可怖。在这次近身突袭战中,铁丝的功效果然是不可小觑,加上这一冲一抹的威势,简直堪比刀斧。而其形微小,容易收纳。这让大伙儿对铁丝作为暗器的功效不寒而栗。
陈小东不忍见野猪扎挣着痛苦,遂以军刺从其前腋下捅进去,一抽一拔,野猪抽搐了几下,血沫子越吐越多,终于再也不动了。
大伙儿正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坡底下树叶摇动,有人哈哈大笑道:“看我一个人也能逮住一头!”
拨开树叶一看,原来是本组的矮个胖子田万顺。他刚才见一头小猪落了单,于是自己提了军刺扑上去,薅住其后腿,不防小猪一挣一拉,一人一猪一起从坡上滚到下面的烂叶堆里,幸而无伤。刚刚众人一齐围观肥猪毙命,根本没注意到他离了群。
邢大警告道:“万顺子你好险,落了单追杀野猪,就不怕野猪回头把你当点心了!”田万顺左手拎着小猪,嘿嘿笑着摸摸自己脑袋辩解:“野猪没把我当点心,如今我倒是要尝尝烤乳猪的口味,看看和一平哥在醉仙楼请我们吃的相比如何。”众人哈哈大笑,方一平只微笑着提醒他下次切记要小心,野猪记仇,不可再如此轻率行事了,邢大却没饶过,追着在田万顺的屁/股上又踹了两脚。
一番折腾都出了点汗,这会休整了一下,就感觉到山风凉起来了。时候不早不能再犹豫了,大伙儿抬上猪向北回到刚刚路过的溪水边上,一起下手,七手八脚地把猪皮剥掉洗净。方一平很感慨这野猪的皮足有一寸厚,可惜表面涂满了松脂,万尤吃不得的,所以只能丢掉,又命人把内脏也一并掏出来,连皮就树根底下挖个坑深埋了,一切都弄干净了,装上猪肉继续前进,一路往南。
是晚,他们宿营地选择了一处山谷西侧,拿绳子在树腰上搭好吊床,大伙儿开始做饭。先把肉切割成寸大的小块儿,拿干燥的甜柳树枝把肉块串上,各人自带的粗盐块拿刀柄刮出末来,细细地撒上去。月亮初升时,众人点起篝火,开始烤肉。那味道怎么说呢?陈小东这么评价的,顺风能飘到十里外,顶风至少也能香满一座山。
眼见滋滋冒油,表面发焦的时候,邢大抽出一枝来,先递给了方一平,方一平咬了一块儿点点头,转手交给田万顺。田万顺不计好坏,咔咔地大嚼,吃相惊人,转眼一串儿就没了,伸手跟邢大要。
同村的李作虎抓抓脑袋对方一平说:“哥,刚刚我看咱旁边有一味作料,等我拿点过来就更好吃了。”说完到身后的小灌木丛上东抓西抓,弄了一小把,拿刀柄一砸,往火堆上一扔,邢大激动得涕泪横流,破口大骂:“你个该死的虎货,你他娘的熏黄鼠狼哪!你放花椒就不能提醒着我们躲开,这他娘的……啊啾!啊啾啊啾啊啾……”火堆边众人四散奔逃。
一时气味散尽了,肉串果然香淳了许多,让自诩曾经沧海的方一平也惊艳古时人们食材的优质,少不得食指大动。一时间火堆边吊床上各人皆槽牙挫动,穷形恶相。可以叫小鬼腿软,阎王打战。
吃饱玉麦饼子里夹猪肉串儿,喝好了温开水,方一平又召集弟兄们动手把剩下的肋排分拆好,表面撒上点茶叶末子细盐粉,搁板栗树柴火上熏制出来,各人分好,还剩下四天呢,原本还担心食物问题,现在看来一头猪就解决了大部分。大伙感叹今天运气实在是好,又对方一平提供的野战装备赞不绝口,大伙一致认为,配备了如此趁手的好家伙,跟着一平哥,哪怕是龙宫也敢去闯一闯了。
入夜,山风凉爽怡人,轮班的弟兄们成三角阵形,在外围树腰的吊床上坐着,背上唐刀拔出了半截儿,在篝火映照下偶尔闪出寒光。人人手里的强弩都上好了弦儿,蓄势待发。内里的两组弟兄们酣然入睡,安稳如家。
月色皎洁,天空幽蓝,几缕白云缓缓掠过去,澄澈如洗的星空里几点星星闪烁着,方一平盯着它们看啊看啊,恍然不知身在何处。他依然觉得眼前这些人和事,身边这些景与物都是梦境,他多么希望一觉醒来就能回到后世,见到父母同学小月儿都一如往昔。可是这个梦境什么时候能醒呢?
摸摸鼻翼,湿冷的泪滴让方一平感觉有些尴尬,他无奈地擦擦眼睛,坐直身子,准备下去替换白天一直当先锋的邢大,今天他和陈小东两人太辛苦了。这边刚从吊床上跳下来,却听见内圈的田万顺一声大喝:“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