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心里明明白白地听着王夫人的话,眼闭了一闭,挣扎着睁开了,手扯着宝钗的手道:“好孩子,倒是让你受委屈了,你在我们家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宝玉丢了玉,如今成了这样,可让我怎么放心得下啊?”
宝玉见贾母这时依然挂念着自己,心如死灰的感觉一下子活泛了,眼角滴下泪来,跪在贾母面前,哭道:“老祖宗,您别伤心,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贾母慈爱地伸出枯瘦的手,摩挲着宝玉的发顶,老泪纵横,语不成调:“孩子啊,我知道这辈子,祖母有一件事没能如了你的愿,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管是不是真的,祖母都不怪你。只是祖母有自己的苦衷,为了贾家,祖母只能这样做了。”
宝玉知道她指的是黛玉,事过境迁,重又提起,宝玉不禁泪如撒珠儿一般滚落下来,心里悲苦凄凉,想要大哭一场,看到贾母如同风中残烛,又实是不忍心,只好硬挺着。
贾母喘息了一会,才一一地分派着:“我还有些体己,本想攒着留给宝玉的,怕他胡花了,就收在箱子里。鸳鸯来。”
贾母使劲喊了鸳鸯,吩咐道:“你把那几个箱子打开。”鸳鸯低头应了,掏出钥匙打开了箱子,只见三只乌木箱子里都是满满的。
邢夫人前面站了王夫人,看不见,只好垫了脚拼命望去,只见里面堆满了各类首饰簪环和一些衣裳、料子,都是历年贾母攒下的。
邢夫人大喜过望,心里盘算着:家里的男人和儿子都被抓了,如今就留了我一个带了琮小子,怎么着也得分一半的东西给我啊!
王夫人却是另一番心思:这大房已是散了,剩下个大太太又不姓贾,跟前的孩子也是庶出的,怎么也比不上我们一家子全全和和的!况且那大伯子年老体衰,进了那种地方,还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老太太若是个精明的,就把东西留给我们,以后她还要靠着我们呢,看她那样子,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要死的人,等老爷回来了,老太太还不得住在我们这儿?
两个媳妇各怀鬼胎,贾母也顾不上这个了,只想着把东西分出去,省得让人事后给搜了去。不管怎样,填还了这些子孙,总比落到刑部那帮子人手里强。
打着这样的主意,贾母似乎精神了许多,让鸳鸯撑着后背,垫了一个大靠枕,眼风扫了一圈众人,才开口道:“我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也就几万银子,我们一大家子这么多人口,分到各自的手里,就不显眼了。以后不论贫富贵贱,都由着它了。我快不行了,没几天活头,不能看着你们东山再起了。若是宝玉儿和兰小子有了出息,逢年过节的,就到我坟上烧些纸,告诉我一声,让我在地下也高兴高兴!”
见贾母说得伤感,宝玉第一个撑不住了,不管她是否对不起自己,只是那一份拳拳的爱孙之心,却令自己永生难忘。其他人不论真心假意,看在东西的份上,都拿着绢子拭着泪。
贾母喘息了一会,方才说道:“先从大房分起。”邢夫人和王夫人听了目光都是霍的一跳,凝耳细听起来。
贾母继续说道:“赦儿和琏儿都被抓了,只剩了大太太一个守着琮哥儿,那孩子虽是庶出,好歹也是大老爷的骨血,大太太你要把他带好了。”
邢夫人正听得心焦,听见贾母点着自己,忙忙地应道:“老太太您就放心吧,这孩子就是我自己的孩子,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不会少了他的。”
听着邢夫人拍着胸口表态,贾母不管她是不是真心的,都顾不得那许多了,当下说道:“既如此,就给大太太三千两并一些首饰,这些首饰变卖了,也值个千把两银子,你就带着琮哥儿好好过。大老爷和珍儿那里也需要打点,这个钱就不要你出了,只在我这里拨过去吧。”
鸳鸯照着贾母的话,点好了银子,亲手包了一个包袱,交给邢夫人。邢夫人千恩万谢地接了,才放下些心来。
王夫人在一边一眨不眨地看着邢夫人收了银子,不觉一阵眼热,不知道老太太能分给二房多少。
贾母伸手要了一杯茶喝了,方清了清嗓子,说道:“再分二房的,你老爷尚在任上,这次的抄家没波及到政儿,显见得他是个好官儿。贵妃没了之后,也就只有像他这样的才能没事儿,过些日子,他就该回来了,他大哥和侄儿的事,还得他去打点呢。”
说着一招手,让鸳鸯近前些,吩咐着:“你把那个箱子里的东西倒出来,里面有一个小木匣子,你替我拿过来。”
鸳鸯顺着贾母的手指,同几个小丫头子把箱子倒出来,果见里面有个小木匣子,忙用双手捧了,递给贾母。
贾母示意王夫人到面前来,打开匣子交代着:“这是我陪嫁的铺子,如今还有两处经营着,这是金陵老家的房契,你保管着,若是哪一天真的过不下去了,你就带着她们回去吧。”
王夫人两手接过,心里暗自高兴:这些可比几千两银子值多了,老太太怎么着都是疼小儿子的。
邢夫人在后面看了,眼里都要喷出火来:老东西,原来留着好东西呢,大儿子还在狱里生死不知呢,她就当着我的面这样子偏心!
贾母又拉过宝玉和宝钗两个,流着泪道:“好孩子,你们过了一些好日子,没想到糟了这样的变故,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不能再大手大脚了。”
宝钗留着泪应了,贾母让鸳鸯也给了他们三千两,又嘱咐着:“你房里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好歹你们一条心,给贾家留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