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见宝钗一肚子的话,就笑着说道:“宝姐姐,先别急,我已经吩咐人预备了酒菜,待会儿,我们就在二姐姐这儿摆上一桌,我们姐妹们边吃别谈可好?这儿的景色又这么怡人,你就听我们慢慢儿的说吧。”
宝钗点头说好,黛玉回头就交代了小丫头子,那小丫头子领命去了。迎春拉了她们坐在梅林中的小亭子里,那亭子早被人布置好了,周匝围着一圈儿油布,里面生着火盆。中间沿着回廊设了三张小几,上面各有一把嵌银鎏金的自斟壶和一只高脚银杯。
三个人围随着坐了,丫头们摆上几样果品,就退到一边去了。
丫头们退下去之后,三个姐妹就坐在那儿有说有笑地聊开了。话题自然就谈到了迎春的身上。
宝钗吃了一块王府里的厨子做的梅花糕,喝了口茶,用绢子揩了嘴角,这才望着迎春问道:“二姑娘,你自从嫁到孙家我们就不曾见面了,只是你怎么会在林妹妹这儿呢?难道是到这儿走亲戚来的?”
迎春见宝钗问这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急于回答。吃过一块糕,慢慢地喝了茶,方说道:“说来你是我的弟媳妇,虽然我嫁了人之后,我们就没见过,可是,我也早就听说了。”
迎春的目光深邃,望着那片洁白的梅林,好像被那梅花吸引了过去。正当宝钗等得不耐的时候,迎春才淡淡地说道:“我在孙家过得好与坏,我想,我的娘家都不会有人为我出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贾家就像从来没有我这个女儿一般。我是死是活,都跟他们没关了吧?”
迎春说到了痛处,眼角湿润了,低头揩抹了一回,再抬起脸时,已是一脸平静,就像一泓静静的湖水。
宝钗听她话音,似是对贾府十分不满,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贾家的媳妇,总要为贾家说上两句。
见迎春住了嘴,她就赶紧辩解着:“二姑娘快别这么说,贾府怎么说都是你的娘家,哪有个娘家人不在意自己的女儿的?当时宝玉听了你在孙家糟了那些罪,还一个劲地闹着老太太,让接了你回来住着呢。”
迎春笑了笑,手托着一杯茶,看向宝钗:“宝玉自然是个好的,可是贾府里他说了算吗?他急过他闹过,最终不还是老样子吗?若不是王爷救了我回来,我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呢,哪还能和你们坐在这儿品茗、聊天呢?”
迎春诉说着往日的事情,脸上始终平静如水,即使说着贾家,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样子,像是看透了这个世界一样。
宝钗还有疑问,不问不快,虽然迎春并不多说,可她还是忍不住,于是问道:“二姑娘既肯叫我一声弟媳妇,那我也应该叫你声二姐姐了。想我们以往,在大观园里,是如何地自在啊,没想到如今都变了一个样子。三妹妹不说了,嫁的远,再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见上一日。就说眼前的我们几个吧,林妹妹算是个顶尖的了。二姐姐又遭了这样的事,我虽然在贾家,可比你也强不到哪儿去,只不过是一个空有其名的人罢了。”
今天的宝钗不知道是动了真感情,还是乔装的,不管怎样,她的心里似乎很不好受,在黛玉和迎春两个面前也不掩饰,只痛快地说着自己的心理话。
黛玉听她羡慕自己,不由笑道:“宝姐姐是个博古通今之人,怎么没听过‘苦尽甘来’这句话?姐姐只看着我面儿上好,并不晓得我吃了多少苦头,经了多少的风险!姐姐觉得自己命不好,没有嫁个王孙贵族的,只是不知姐姐还记得吗?以前姨妈给我们说过,月下老人给各人牵红线的事儿,想必我们的姻缘都是天定的,姐姐又何必作‘司马牛之叹’?”
到这个份儿上,也就说不下去了,三人俱都坐在那儿默默地品茗。三个人心境不同,虽然是久别重逢,可还是说不到一处。黛玉如今位高一等,心境却很恬淡,这也源于她久经生死,命悬一线。
迎春淡泊,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她再也不想回到孙家,也不愿回贾家,对于她来说,自己就是这世上一个多余的人。虽然黛玉收留了她,可她心里再也没了任何奢望,不再想着红尘中的这些俗事了。
唯有宝钗,心里还是热碳般,艳羡着黛玉的际遇,渴望自己有朝一日,也有这样的权势。
正在三人都不说话时,有丫头来报:“王爷来了,到处找娘娘呢。”黛玉站起身子,就要跟着她去。谁知还没迈出脚步,水溶就从外头进来了。
宝钗搭眼望去,只见水溶头上戴着银白的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龙银蟒袍,一条碧玉镶金缂丝的腰带束在外面,面如美玉,目如朗星。
宝钗心里暗赞一声:“真好个人物,宝玉若是和人家比起来,不知道成了什么了呢!”
水溶面上带着笑,迎着黛玉走上来,两个人站在一起,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看得宝钗眼圈儿隐隐地红了。
水溶携了黛玉的手,笑着走上来,迎春和宝钗赶紧行了礼,水溶忙命人扶住,说道:“到处找玉儿找不到,没想到今日府里来了外客,你们竟在这儿呢。既是至亲,不必多礼了。”
宝钗和迎春都应了一声,低了头。水溶转脸对黛玉笑道:“我有些事要和你说,咱们先到前头去吧。今日就留亲戚在这儿用了饭再走。”
黛玉答好,回头对宝钗笑道:“宝姐姐,我暂时失陪了,你就安心和二姐姐在这儿说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