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非典型弃妇
6161200000010

第10章

婚者,行于黄昏也。

太阳隐匿到了山的那一边,只在山的轮廓上留下了一圈绛紫色光晕。

夜幕深沉。

通往大正宫的大道两侧亮起了千百盏大红色八角宫灯,仿佛一个个发光的小球在暗夜的风中摇摆跳跃,整座皇宫在一瞬间变成了九重天上迷离的神宫。

吉时已到,鼓乐齐鸣,红漆宫门在燕乐声最盛时,应声次第打开。太子妃白凤音进宫了。

这是不弃第一次出席这么盛大的场合,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跟着文武百官、嫔妃命妇依序而立。

大正宫前,卫国皇帝和皇后正襟危坐,太子孟胥一身云龙红金条纱袍,王者之气凛然。

皇帝老了,在卫国叱咤风云了数十年的他已经是花甲老人。未来的卫国,无疑是太子孟胥的天下。所以,今天虽是东宫立妃,但不异于册立国母。

青霏轻轻嗽了一声,不弃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对面是并排站着三个华服男子,最下方的正是白发皇子孟祭。青霏的本意是让不弃看孟祭浑身发抖的狼狈相,不弃笑笑,目光顺势落到旁的两人身上,待看清了那两人的长相,顿时石化。

其一是在春日宴上替她出头的病美人,另一个是在坠花烟要掐死她的红衣男!萃玉给不弃恶补过皇室常识,皇帝共有四子,四子、五子早夭,文淑皇后生下的是太子和六子孟祭,乔皇后生三子孟琛,毒害文淑皇后的犯妃宋氏生二子孟曜。只是不知道红衣男和病美人,哪一个是孟琛,哪一个是孟曜。

病美人也就算了,红衣男算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跟孟祭穿一样的衣服,还在册封太子妃的典礼上站成一排!他怎么会是皇子?他怎么可以是皇子?不弃摸摸自己的脖子,感觉用不了多久就要说拜拜了,连心仪的病美人是真o皇子这事都无法让她兴奋。

心事重重的她在册封大礼上浑浑噩噩,连典礼几时结束了也浑然不知,幸好有青霏一路牵引着她。

册封大礼随后是夜宴,白凤音被送入洞房,宾客们便在大正宫中宴饮。皇帝皇后坐在高阶之上,席下众人赏乐饮酒好不热闹。

这是不弃第一次见到皇帝,他虽然年迈,却因保养得当,丝毫不显老态。病美人、红衣男和白发祭都很好的继承了他的优点。

只不过,太子比起父亲和弟弟们,就逊色了很多,额头太窄,鼻头太宽,眉目虽也称得上俊俏,但看上去就一副资质平庸的样子。这样的人,只因为是文淑皇后的嫡子,被立为太子。

病美人和红衣男一桌,不偏不倚刚好坐在不弃和青霏对面,两个人都在沉默的喝酒。

远处皇帝皇后与太子三人谈笑风生,喝得起劲,他们的下方坐着面如死灰的孟祭。病秧子和红衣男明明是孟祭的兄长,却被安排在二品官员的位置。

皇上,你能不能不做得这么明显,孩子们会有心理阴影的!不弃摇摇头,怪不得病美人会一脸病态,红衣男会是性情乖张,都是因为童年阴影啊。

青霏察觉到不弃的目光,轻轻碰碰她:“是不是觉得太无聊了?你看,皇上要找人舞剑助兴了。”

不弃朝中间看过去,没想到又看见了熟人。

只听得太子温言道:“自从父皇要儿臣广揽天下贤人,儿臣时刻不忘,这湖湘三子便是个中翘楚,文武双全,今日儿臣大婚,便由三子中最善剑术的李南为我等助兴吧。”

那李南持剑而立,倒有模有样,只见他昂然道:“一人舞剑甚是无趣,且臣这套家传剑法乃是攻击术,须得两人比剑,才有看头。”

“准奏!”皇帝拊掌笑道,“侠士可随意挑选对手。”

李南扫视了一圈,大踏步朝病秧子和红衣男走过,举着手中的长剑朝病美人大喇喇地一指:“你来陪我比划比划吧。”

区区一个东宫詹事,居然敢剑指皇子!喧哗的宴席骤然安静下来,太子稍稍心虚,瞥了一眼皇帝,只见皇帝面带笑容十分坦然,他心中一喜,面上却怒道:“李南,不可无礼,那是孤的二弟,快快赔礼道歉。”

李南面露难色,皇帝笑道,“李侠士性情中人,不必拘着俗礼。”

原来病美人叫做孟曜,不弃一边高兴知道了他的名字,一边瞪着李南,这家伙,根本就是借机报仇。不弃正好看见太子阴谋得逞的嘴脸,方想起孟曜与太子有弑母之仇。孟曜今天,凶多吉少了。

不弃猜得不错,那湖湘三子认出了孟曜,便向太子报告孟曜在春日宴上欺压太子贵客的罪状,太子厌恶孟曜,只不过为着贤名一忍再忍。湖湘三子借机发难,正中他下怀。

“曜,今日太子册封,国之大喜,你不妨下场比剑助兴!”皇帝道。

孟曜连连咳嗽,脚步晃悠地跪下:“请父皇恕罪,儿臣身患恶疾,手脚无力多年,实在握不住剑。”

那李南居高临下地瞥向他,一副“你这废物“的神情。

“太子今日大喜,不如由臣来比剑。”红衣男站起身来,接过侍卫的长剑握于手中。

“青霏,那李南的武术怎么样?”不弃着急地抓着青霏的袖子,红衣男的武功不弃是见过的,她主观认为湖湘三子定是浪得虚名,不过见李南满脸小人得志的自信,还是有点不放心。

苏青霏皱着眉摇摇头,“湖湘一派的剑术我未曾见过,只是听爹爹说数十年前曾出过一个高手,却不知道这李南是不是师从此人。”

这一刻,大正宫里的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连捧着酒瓶的宫人亦停下脚步,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堂中央两个握剑对峙的人。

这也许不是一场单纯的剑术较量,而是一次皇室权力的角逐。在这场斗争中,到目前为止,太子都占绝对性优势,但究竟谁会胜出,谁又能百分之百的肯定呢。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席间的两个人都像两块石头一样岿然不动。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凝重气息,让不弃这个对剑术一窍不通的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倏地,李南手中寒光一闪,身形一晃先发制人。另一边的红衣男没有动,他低着头,压根就是慢半拍,连长剑都还没有出鞘。

李南爆喝一声,从空中急转直下,朝红衣男直劈下来。这是一招毙命的招式,李南居然这么狂妄,想一招击败红衣男!

红衣男依然一动不动,直到李南的长剑刺到了眼前才闪身避过。李南第一击落空,转而剑走灵巧,舞出无数的剑花,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他的下一击会出现在哪里,蓦然剑身一挑,直刺红衣男胸口。

这李南还是有两把小刷子的,不弃的心脏惊得扑通扑通的,场上的两个人都是欺负过她的恶人,可红衣男跟湖湘三子比起来,不弃还是希望他能够赢。

电光火石之间,红衣男在李南的剑刺入胸膛前的最后一瞬,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避开了剑锋。那柄长剑夹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嗖地一声插进了柱子里。

“宵小鼠辈,只知躲闪!”李南抽剑回转的同时不忘记大喝一声,语气中尽显小人得志的丑态。

骂皇子是鼠辈?不弃望向龙椅上的皇帝,依旧风轻云淡,又看看红衣男,嘴角微勾,似乎也毫不在意,只是,他一身殷红色的衣裳在宫灯的照映下,如枯草地中的野火一般肆虐。他右手猛地一翻,将剑飞快举了起来,跃到了空中。

不弃没有看清红衣男的动作,只在他眨眼睛的一瞬,空中寒光一现,红衣男已经站在李南的面前。

胜败似乎来得太快。

李南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红衣男手中的长剑,红衣男依旧是那副笑容,手中的剑慢慢向下滑动。

“住手!”太子急得从座位上跳起来,大惊失色。

红衣男对他的声音恍若未闻,长剑从李南的额头至上而下,留下一道痕迹。李南披散着头发,满脸血红,疯癫了一般捂着脸又哭又笑,飞身奔出了大正宫。

“荒唐!太子是君,你是臣,君有命,你敢不从?尔身为皇子,性情如此残忍,“龙椅上的皇帝猛地摔掷三足酒杯,愤怒、厌恶、轻蔑……皇帝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感,独独没有一个父亲对儿子应有的慈爱。他闭上眼睛,冷冷喝了一个字,“滚!”

“儿臣遵旨。”孟琛高举着长剑,跪倒在大殿上,弯腰时似乎用衣袖拂了一把眼睛,抬起头时笑得无比灿烂。

靡靡的乐曲声重新响起,五彩羽衣的舞姬手持花朵鱼龙而入,翩翩起舞。

皇后至始至终含着笑意,举起酒盏与皇帝和太子谈笑风生,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不弃看着他们,心里难过,太子如此,尚属正常,皇帝不喜孟琛,也能理解,皇后啊,方才受辱的可是你的亲儿子,你真的可以无动于衷吗?

红衣男……不弃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很孤单很悲凉,可繁华的夜宴上,容不下这样的悲叹。夜宴上的众人,经过这一场比试,心里都很明白,哪怕没有太子,皇帝亦绝不会属意孟琛和孟曜,他们俩是皇室的弃子。

没多久,就看见喝得满面通红的李北和李东离席朝孟曜走了过来,象征性的朝孟曜行了一礼,他们又举起了一盏酒,似乎要敬酒,但他手一抖,一杯酒全都泼在了孟曜的身上!

不弃看得清楚,自作多情的认为孟曜跟湖湘三子结仇全是因为自己,自责得厉害。

酒倒光了,李北便拂袖走了。兄长破相之仇,他一定要报!

孟曜始终端然坐着,拂袖擦去面上的酒水,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胸前一大块水渍格外刺目,从开始到最后,一动也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