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落水事件后,我很少再见到司城,偶尔见次面,他也只翻着眼皮不屑地看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我身体没什么大问题,没多久就出了院,可惜的是,手机进水光荣退休了,我暂时进入了失联状态。天气越来越热,热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往地上“啪嗒”扔个鸡蛋,十秒钟就能煎成荷包蛋。
放暑假后,留校的学生不多。在一个傍晚,吃完一大碗酸辣粉后,宫杰骑着自行车送我和笑笑回家。
“你这样每天多骑半个小时车,没关系吗?”我坐在自行车后座,小心翼翼地问宫杰。
宫杰笑了笑,说道:“不碍事,权当锻炼身体。”
自行车一个转弯,拐进小巷子里。巷子里白胡子一大把的老爷爷吆喝着“卖糖葫芦”,我坐在宫杰的自行车后座,听着耳机里周杰伦老掉牙的歌曲《不能说的秘密》。
这个温柔的少年,此刻就在我面前,我跟他一夕之间仿佛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
一切美好得有些过分,以至于吴大伯出现的时候,我因他破坏了这和谐的画面,心里还有点儿不痛快。
七里牌车站,第三个巷子口,离我家十五分钟车程的站牌旁。
宫杰的自行车刚露面,报刊亭的吴大伯就看到了车后座上的我,连忙朝我摆手。我担心他看到我坐男生的车回家,会跟左邻右舍咬耳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低着头,装作没看见,想蒙混过去。
“顾家丫头!等等啊。”吴大伯半路杀出,虎躯一跃,忽然拽住宫杰的自行车车把手。
幸亏宫杰机灵,看到有人冲出来,立刻将刹车捏得死死的,刺耳的声音响起,自行车轮胎在路上划出一道黑色长痕,倏地停住,我条件反射地抓住宫杰的衣服,避免被甩下去。
我因担心,稍有责备地开口:“吴大伯,您这么贸然冲过来,太危险了。”
吴大伯用一种看毛头小子开飞车的眼神瞪着宫杰,然后扭头对我说道:“丫头,你奶奶生病住院了,街坊邻居打你电话全打不通,都快急死了,你说你放暑假,不尽快回……”
吴大伯的嘴唇一张一合,像缺水的鱼不住地吐着泡泡。
我呆呆地听着,脑袋一片空白。再后来,我是被宫杰喊回神来的。
宫杰一脸“你没事吧”的表情看着我,脸上全是担忧。我一时没有说话,几秒的安静后,我想回答一句“没事”宽慰他,一开口却变成了呜咽:“宫杰,快送我去医院。”
先是笑笑生病,然后我意外落水,现在奶奶生病住院,我最近好像跟医院很有缘。可这该死的缘分,我一点儿都不想沾惹,它沉重得让我快喘不过气来。
奶奶的情况并不乐观,时常昏迷,短短一个礼拜,已经被抢救了好几次。看着她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皱巴巴的脸上瘦得没半两肉,我的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堵得难受。
奶奶醒来后的第二个星期,偌大的病房内充斥着浓浓的消毒水味道,熟悉又讨厌的味道。医院的伙食寡淡无味,奶奶说想吃家里的菜,我二话不说,答应以后每天给她送饭菜。
厨房内油烟滚滚,我穿着被火花烧出几个小洞的围裙,站在煤气灶前,将锅抖得像个筛子。
“喀喀喀——”我手忙脚乱地关火,开油烟机。
“别把房子烧了。”宫杰叹道,靠在门边看我,几次想来帮忙,我都直接拒绝了。
我想,什么样的难事都比不上炒菜来得惨烈吧?
从小奶奶将我拉扯大,老太太苦了一辈子,没享过福,现在她有需求,我亲手做几个菜,天经地义,我不想外人插手。
“呼——大功告成。”我感慨道。
半个小时后,我将三个白瓷盘子摆上桌。宫杰咽了咽口水,每样尝了一下,然后一脸同情地看着我。
我说:“有话直说,我不介意。”
“嗯,那我就直言不讳了。茄子放多了盐,红烧鱼烧焦了,麻婆豆腐太老,我的评价是——全不合格。”宫杰如是说道。
“那怎么办?连你都嫌弃,我奶奶很挑食,这种水平的话,她根本不会动筷子。”我解下围裙,发泄般地把它揉成一团,扔在餐桌上。
宫杰轻笑,拾起那件围裙:“别怕,我帮你。”说完,他转身走进了厨房,留下目瞪口呆的我。
安静的屋内,只听见锅铲翻动的声音,只闻到植物油的味道。我看着那个高大削瘦的背影,他正聚精会神卖力地炒着菜,动作自然一气呵成,就像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一样。我愣愣地看着,鼻子忽然就酸了。
最后一道糖醋排骨出锅时,我细心地注意到,宫杰的手臂上被油溅出了好几个红印。觉察到我的目光,他连忙将袖子放下来,不好意思地解释:“厨艺还不到家,火候没掌握好,所以油溅出来了,下次我会多注意的。”
这个傻瓜还在责怪自己厨艺不精。
我心不在焉地点头,心乱如麻。说实话,宫杰自从认识我以来,就没碰到过好事,不是被笑笑挠,就是被我意外失足吓到,现在帮我炒菜又挂彩,我心里过意不去,又死鸭子嘴硬,说不出矫情的话。
顾也凉啊顾也凉,你还真是扫把星转世,不过,你转世能遇到宫杰,似乎走了狗屎运。
连续好几天都热得要命。我怕热,套上防晒衣,戴上帽子,关好门打算出发,从客厅的玻璃窗向下望去,宫杰踏着自行车,一脚着地,在外面等候已久。
我锁好门,一阵风似的跑下楼。
看到我出来,宫杰一个漂亮的掉头,微笑地看着我。隔壁阳台上,笑笑懒洋洋地趴在横木上,敷衍地叫了几声,算打招呼。
宫杰抬头看着阳台,关心地问我:“笑笑生病好了吗?”
我一脸骄傲地说:“早就好了,那段时间为了它,我跑医院都快跑断腿。现在忙,暂时寄放在邻居家。”
“这样啊。”宫杰淡淡地应了一句,开玩笑道,“现在我每天专职接送你,放心,不会断腿的。”
这是一个有利于降温的冷笑话,我看着他,“呵呵”笑了笑。
“走吧。”我“嗖”地跳上自行车后座。
两个多星期以来,宫杰一直陪我做好饭菜,用自行车送我去医院。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奶奶老是把他认成司城。
傍晚的时候,推门进病房,奶奶正戴着老花镜在看书。我抽过她的书,佯装责怪:“医生说了要多休息,您别太累了,这书以后看。”
奶奶像个小孩一样撇嘴,一抬头正看见在盛汤的宫杰,她笑眯眯地招手:“城城总算过来了啊,这几天不见,老太婆那个想哟,快过来,让奶奶看看。”
我跟宫杰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我奶奶眼神不好,但是还不至于到这地步吧。还有,城城是谁?难道是司城?没道理呀,奶奶怎么会认识司城?
“奶奶,那是宫杰。”我握住她的手,像牛皮糖一样黏着她,“宫杰是小凉的朋友,常常和小凉一起来看您的。奶奶,你口中的城城是谁呀?”
奶奶伸出一根手指头使劲戳着我的额头:“胡说八道,他就是城城,你个死丫头,别想糊弄我。城城每天都会过来跟我讲笑话的,说什么他是城市司机,公交为民,照顾我老太婆理所当然。”
果然是司城。我抱着头躲开奶奶的“一阳指”,一边闪一边说:“好好好,他就是城城,城城就是他,您最大,您说的都有道理。”
“奶奶,我是城城。”宫杰将错就错地说道。
“这还差不多。”奶奶终于笑起来,继续看着宫杰,和蔼地说,“城城啊,我想喝粥,你喂我好不好?”
“噗——”我没出息地笑出声,屁股立马被拍了一巴掌:“死丫头,你出去给我打水,我口渴。”
“我才是您的孙女。”我不满地嘟囔着,拿起热水壶,宫杰微笑地看着我,示意奶奶交给他了。
我重重地哼了一声,拿起水壶走出门。
(2)
为了方便奶奶治疗,我特意选择了偏僻的病房。
长长的走廊上,空荡荡,冷冷清清,正是晚饭时分,医院工作人员大部分去食堂吃饭了,平日来往的人像蒸发掉的水珠,全部消失不见。
我走着走着,看到拐角处一个人走过来,但他很快又转身往回走。呃?怎么感觉那人有点儿眼熟?
终于发现了端倪。
我小跑几步,没好气地喊一句:“司城,站住!”
听到这句话,司城站住,撑在栏杆上做了一个俯卧撑,掩饰他的尴尬。他扭头,吹了声口哨,朝我咧嘴一笑:“顾也凉,世界好小啊。”
我看着面前这个男生,足足一米八的个头,不胖不瘦,眼珠子贼亮,抄着双手,故意抖着腿,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走近,仰起头无所畏惧地看着他,问道:“上回摔坏了脑子,看样子好了?”
司城不由得笑了笑,用手拂开刘海儿,开口道:“啊?没好啊,我今天恰好来复诊。真是巧啊,又碰到了你,要我说,这就是孽缘,这就是命中注定。”
我盯着窗台上那一罐被报纸胡乱盖住隐藏不成功的正宗王牌乌鸡汤,手一指,说道:“喝这么补的东西,不怕流鼻血吗?”
“关你屁事,我乐意。”司城脸朝上,鼻孔朝天。
我问:“你是不是看过我奶奶?”
“不关你的事。”司城继续抖腿嘚瑟。
我接着问:“奶奶这几天心情很好,拜你所赐吧?”
“说了不关你的事。”司城的腿抖得更厉害了,脖子和下巴快仰成了一条直线。
我问:“你脖子不酸吗?”
“是挺酸的。”司城慢慢地低下头,左右扭了扭,活动了一下脖子。
“这几天麻烦你了。”我盯着眼神四处瞟就是不敢看我的司城,由衷地说道。
“麻不麻烦是我的事,跟你有关吗?”司城“嘁”了一声,斜着眼睛俯视着我。
毒舌的讨厌鬼!
我气噎,心里却莫名涌出一丝暖流。
“反正谢谢你。还有,鸡汤你送去,我当作没看见。”我怕再跟他交流下去会吐血身亡,匆匆说完,往茶水间方向走去。
司城对着我的背影,送了我一个男高音变奏版的“哼”声。
我背对他笑了笑。
这个司城,总是让人猜不透呢。
奶奶住院的这段日子,我也没有管司城。他总是会趁我不在医院的时候偷偷去看望奶奶,我也没有直言拆穿他。
转眼半个月过去,我正在上课,忽然接到医生的电话,通知我尽快赶到医院,说我奶奶的情况很不妙。
我在出租车上,设想过千万个好的结果,但还是抑制不住涌上心头的恐惧感。我慌忙拿出手机给宫杰打了电话,让他赶紧到医院来。
奔赴到医院的时候,在我面前是三个大大的红字——“抢救室”。抢救室?怎么会是抢救室?奶奶昨天明明还和我跟宫杰有说有笑的,今天怎么会忽然进了抢救室呢?
我趴在门口,努力地往里面张望,想探取一点儿信息。
“也凉!”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宫杰气喘吁吁地一手撑在门上,低头看着我。
“宫杰……”我吸了吸鼻子,心头无比酸涩。
“没事的,别担心,往好的方面想。”宫杰抓住我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平复我的心情。
我抽泣着,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宫杰,如果奶奶出了什么事,我真的……我……你知道吗?从我念书以来我一直住在学校,我太少照顾她了,她还是一个老人。我照顾笑笑的时间都比照顾奶奶的多,宫杰,我真的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我好害怕。”
宫杰努力指引我深呼吸,替我擦去脸上的眼泪,说:“别说胡话,事情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呢,不许说胡话,知道吗?”
我乖乖地点了点头。十分钟后,护士打开门,径直走了出去,我透过门缝,看见医生将白色的布盖在了奶奶的头上。
我靠在墙上,不住地咬着自己的拳头,用力咬着。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一定是梦!我蹲在地上,没有号啕大哭,把全部的眼泪和悲伤都吞进了肚子里。
身后的门沉重地关上,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可是他们不知道,就在白布蒙上奶奶的一刹那,我的心仿佛被利器戳穿,心脏最深的地方被戳出了一个巨洞,冷风灌进来,冰碴塞进来,疼,真疼。
医生还在我耳旁说着老掉牙的安慰的话,那语速和熟练度,让我不禁想到,这样的生死戏码,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已经上演了无数遍。
正是因为习以为常,才会那么淡定自若。
我机械地拿出手机,拨通了爸爸的电话。电话另一头传来爸爸的声音,我一张嘴,才发现嗓子哑到说不出半句话来。顿了顿,我对着手机,乞求道:“爸,我求您,您回来好不好……”
爸爸在那边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听不清楚。我缓缓站起来,感觉四周静得可怕,我不想要这样的,不想的。
就在我沉浸在无尽的寒冷中时,突然身上一暖,宫杰将我拥进怀中。
他低下头,轻声说:“想哭就哭吧,我在。”
然后,我的眼泪泛滥成灾。
我已经不想去知道未来的事,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以后怎么办,我只知道,现在我难受,我想哭,我很痛苦。在这之前,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打针吃药更令人撕心裂肺的事。
我哭够了,哭累了,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宫杰:“不好意思,我把你的衣服都弄脏了。”
宫杰低头一看,可不是,白净的衬衫上面被我哭花了一大片。
宫杰有洁癖,看到衣服这么脏,穿着它得有多难受。我脑海中忽然闪现这个念头。
我还在发愣,宫杰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安慰道:“没事,脏了可以洗。”
我还想开口说话,一张嘴,看到宫杰身后不远处的人,一肚子话都说不出口了。
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司城像根挺拔的柱子,直勾勾地看着我,脸色难看得像我欠了他几百万。
我看到司城走过来,眸子亮晶晶的,跟用水洗过的黑葡萄似的。
司城说:“人都要死的,顾也凉,你想开点儿。”
不要脸,幼稚,捣蛋,这是我对司城的第一印象。
聪明,高傲,善良,这是我对司城的第二印象。
然而,我现在对他的第三印象是,恶劣,浑蛋,冷漠。
我恨不得掐死他,他话里意思是我奶奶死了是应该的,是吗?
我冷笑着问道:“是吗?”
宫杰没说话,只是搂着我,用手拍我的后背给我顺气。
司城看向宫杰,又看向我,不由得皱眉,有点儿烦躁地说道:“我说错了吗?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接受现实!”
看着司城满脸的烦躁,我想我当时一定是被悲痛冲昏了头脑,我比他更加烦躁:“少说废话!去世的又不是你奶奶,你当然不伤心!人都要死的,你怎么不去死?”
最后一句是冲着司城吼的。
司城全身战栗了一下,随后我看到穿得像花蝴蝶一样的秋小凌也赶了过来,他们两个应该是一起来的,只是司城快了一步。
司城怒了,上前说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不甘心地大喊:“说谁是狗?姓司的,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说着,我想挣开宫杰,宫杰连忙抓住我,将我往后面拉。
司城不甘心地叫道:“我说的就是你,怎么样?有本事别躲人家后面啊,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哭鼻子的模样,还真是难得一见。”
我又气又急,憋得满脸通红,指着他大骂:“王八蛋!再说一次试试!”
“你不堪一击,玻璃心!”司城不服气地反驳。
我大叫:“你给我滚!滚啊!”
司城表情扭曲,满眼通红,像只受伤的豹子,他阴沉地笑,那样子像要冲过来打我,秋小凌立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急切地喊道:“小城,我们回去,别吵了——”
“你给我安静点儿!”司城扭头吼秋小凌,秋小凌吓得不敢出声,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吵什么吵?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家!”给我奶奶做手术的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脸上神色不太好。
司城咬牙切齿地瞪着宫杰,然后愤然离开了。秋小凌看了我一眼,追了上去。
宫杰一边安慰着情绪有些激动的我,一边跟医生赔礼道歉。
我的视线瞬间模糊了,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我问:“宫杰,司城是不是特意过来羞辱我的?奶奶去世,我已经很难过了,为什么他还要说那样的话?我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了,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真的可以改的……”
宫杰的双手抚上我的脸庞,帮我擦拭掉脸上的泪水,说:“别哭了,我们回去吧,回家。”
家?我的家在哪里?
那天下了一场大雨,燥热的气息被雨水冲走。可它能冲走已经发生过的不愉快吗?不能,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就像一根针一样狠狠地扎在我的心里,伤口会愈合,疼痛却永远忘不了。
那一天,我失去了生命中最爱的奶奶。
那一天,我跟司城这两颗轨道不同的星球,终于闹得相撞、爆炸、粉身碎骨。
那一天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我永远都忘不掉。
那段时间,生活忽然成了一团糨糊。
爸爸从遥远的地方回来,处理了后事又离开。
我站在马路边,朝着那个像山一样的男人笑着挥了挥手,说:“爸爸,再见。”
男人夹着公文包穿过马路,走过人行道,钻进出租车里,同样笑着朝我挥手:“小凉,爸爸工作忙,奶奶的事,你要调整好心态。还有,你要认真读书。”
我盯着他冒出几撮白发的鬓角,笑得很轻松,说“我会的”。
出租车渐渐远去,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我想,我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马路上人来人往,我用力揉了揉眼睛,捏紧双拳,仰头眺望天空,逼回没出息的眼泪。
马路对面,宫杰抱着两瓶矿泉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我朝他笑,他穿过喧嚣和拥挤的人群,安静地站在我面前,将水递给我。
他说:“也凉,你是不是很难过?”
我接过水,摇摇头,微笑着说:“是的,南极冰山融化了,企鹅无家可归,真让人难过。”
宫杰拧开瓶盖,将水递给我,接过我手中的那瓶水,点了点头。
我仰起头,牛饮地灌下大半瓶,失望地说:“可惜不是酒,好想喝酒。”
我跟宫杰说,我忽然想起小的时候了,爸爸带我去游乐场,为了让我看到马戏团表演,他挤在人群中,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那天的表演可真好看啊,我一辈子都记得,是不是童年都这样美好?
长大这么多伤心的事,那为什么我们总是渴望长大呢?
人行道上的绿灯亮起时,宫杰对我说:“也凉,我们去喝酒吧。”
我木然地看着他,不相信这句话出自这个好学生之口。
一辆出租车被宫杰拦了下来,他不由分说地将我一把塞进车内,然后坐了上来,跟司机说了地址。
(3)
记得我第一次喝酒是因为好奇。
五岁那年,妈妈跟着别的男人走了,五十几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昏黄的灯光下,爸爸醉倒在一堆酒瓶子里。我当时年纪小,不懂悲伤和离别,也不知道妈妈从此不会再回来了。我蹲在爸爸面前,拿起那剩下的半瓶啤酒,研究了半天,最后一口喝了个底朝天。
那次我睡了一天,醒来后看到爸爸自责的样子。从那以后,家里没有出现过酒。我想,其实他是个负责的好爸爸,如果工作没我重要的话。
北新路走了一段,车子停了下来,宫杰说:“到了。”说完,他付钱下车,我“啪”地关上车门。
昏暗的灯光下,男男女女扭得像没有骨头的蛇,我看着那一张张疯狂的脸,觉得他们有病。
宫杰买了两瓶青岛啤酒,提议说不醉不归,我开了一瓶,灌了一口酒,打了一个响嗝。
我刚打完嗝,宫杰轻笑起来。
我瞪他:“笑什么?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宫杰举起双手认输,五光十色的灯光里,宫杰摇晃着酒杯,老气横秋地说:“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开开心心又是一天。”
我举着酒杯,皱眉道:“一点儿也不好喝,花钱买罪受。”
“那走吧,不喝了。”宫杰夺过我的杯子,放在吧台上,起身对我说:“我们去吃东西,我请客。”
我怀疑宫杰脑子进了水,太反常了。
“你没事吧?”我面对着宫杰,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宫杰笑着说:“你猜。”
他还有这么幽默的一面,我大跌眼镜。
“猜不着,泡吧没意思,我们走。”我撑着吧台,转身往外走,宫杰跟了上来。
出了酒吧,我们俩在大街上闲逛。不知怎的,我特想吃辣的,要那种变态辣,找了许久,我好不容易看到一家川味冒菜馆。
我拿着大口碗,挑着各色肉,宫杰跟在我后头,我扭头问他:“你吃什么?”
宫杰指了指莴笋叶和娃娃菜。
闹闹哄哄的馆子里,我玩弄着桌上的筷子,宫杰给我倒好茶水,轻轻推到我面前。
“谢谢。”我说。
宫杰发笑:“每次都这么见外,不用谢,顾同学。”
这家川味馆上菜很快,十分钟后,一个瘦得跟竹竿一样的服务员端着一盆色香味俱全的冒菜上来。
香味袭鼻,我猛地回神:“别客气。”我说完拿起筷子,低头急匆匆吃起来,恨不得将它们全装进肚里。化悲愤为食欲,我一直信奉这句话。
我发现宫杰一直看着我吃,于是用筷子敲了敲碗口,提醒他:“你吃呀,看着我干吗?”
宫杰夹了一片青菜,慢悠悠吃进嘴里。
“吃得这么斯文。”我嘟囔一句,不理他,继续大快朵颐。
宫杰吃了几筷子素菜后,放下筷子,耐心地等着我吃完。
我嚼着牛肉,疑惑地望着他,他说:“我不习惯吃辣,吃完我送你回家。”
“哦,谢谢……”
这世界上可能每个人都有伤心事,失恋、丢工作、生病、去世,每一次你都无力改变,可是在你无助想要宣泄时,有那么一个人陪着你。
有一个人陪你伤心难过,他懂你所有的情绪,多好。
宫杰,我认识你真好。
有些直戳内心的事不是忘记了,而是选择不去记起。
奶奶走后,我跟笑笑相依为命,虽说凄凉了点儿,但日子还是要过的。
当初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了。
看到我精神状态变好,宫杰放心了,我想着他一个暑假基本把时间耗在了我身上,干脆扬着扫帚将他赶了出去。
一天,我睡到日上三竿起床,迷迷糊糊地看到日历上画着几个红圈圈,写着:林悦悦的生日、开学日期。
我打了一个哈欠,抓了抓头发,往卫生间走去。我洗漱完出来,神清气爽,顺手将一根玉米扔进微波炉。
笑笑叫个不停,兴许饿了,我翻出小鱼干和罐头,将它们按分量搅拌好,放在笑笑脚边。
我蜷缩在沙发上,给林悦悦打电话,窗外一群麻雀“蹭”地扑向天空。
“林悦悦,生日快乐。”我笑着说道。
电话那端很嘈杂,林悦悦大喊大叫:“顾也凉,什么?听不清啊!我在KTV呢。”
“你先玩吧,玩得开心点儿。”
奶奶去世的事,她并不清楚,我也没打算告诉她。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了,看来是换了地方,林悦悦说道:“开学时我要向你宣布一件大喜事!现在先卖个关子,不告诉你。我今天和一帮朋友在唱歌,可惜你不在,凉凉,我好想你啊。你在家要乖乖听话,好好吃饭、睡觉、磨牙、打嗝、放屁,一定要养得白白胖胖的哦。”
我就知道,林悦悦的能量还是这么爆满,看到她过得无忧无虑,我很替她高兴。
选择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失去了亲人,我还有朋友。
“悦悦,记得别玩太疯,注意安全。”我叮嘱道。
“知道啦,啊,有人在叫我,我先挂了。”说完,林悦悦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厨房里微波炉发出“嘀嘀”的警示声,我放下手机,转身去关开关,取出玉米来。
表面烤焦了,一粒粒的,像抹了黑灰,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懒懒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啃着玉米棒子,看到茶几上的一次性茶杯,想起阳台的花还没浇水。我从沙发上下来,光着脚,从角落里拎起水壶去阳台。
我哼着歌,洒着水,听见下面有小孩在嬉笑打闹,我正要探头去看,一眼瞥见屋子周边的空地上开了成片的薰衣草。
好漂亮!
魅惑的紫,美得有点儿没天理,一簇簇的花朵如柔软的波浪,在风中摇摆滚动。
谁这么浪漫,这么有心,种了一片薰衣草?
大二开学第一天,我就听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林悦悦成了周子扬的女朋友。
西街奶茶店里,我盯着林悦悦,她满脸掩藏不住的喜悦,笑看着我。
“什么时候的事?”我平静地问道。
林悦悦说道:“就是暑假啊,我凭借着死皮赖脸、坚韧不拔、披荆斩棘的精神和毅力,成功俘获了周子扬的‘芳心’,一跃而上,成为了他的正牌女朋友。”
我拍了拍林悦悦的肩膀,用壮士扼腕的语气说道:“悦悦,这周子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别一条道走到黑,现在你任性,以后有得你哭。”
“不会啊,他除了花心,风流债有点儿多,好像没别的缺点了。”林悦悦天真地看着我。
“你是不是蠢?”我一口巧克力奶茶差点儿喷在她脸上。
林悦悦低下头,像个小媳妇似的搓着衣角,小声反驳:“也不算特别蠢吧,一点点……”
我一巴掌拍在她头上,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人蠢不能怪社会,你好自为之吧。”
林悦悦欣喜地凑了过来,忙问:“你不怪我?”
“怪你有用吗?”
林悦悦老实回答:“没用。”
“这不就结了?”我冷冷地说道。
林悦悦充满歉意地看着我,挽着我的胳膊,讨好地说:“大不了人家请你吃饭赔罪嘛,你想吃什么尽管点,我保证眼睛都不眨一下。”说着,她还举起了手。
“成交。”我对着她的掌心击了一下掌。
“你这个人……”林悦悦抱怨道,气得直咬牙。
我忍不住安慰她,微笑道:“不接受夸奖,听得太多,腻了。”
和林悦悦分别后,我打包了三杯柠檬水,慢悠悠地朝学校走去。
三十分钟后,我站在宿舍的阳台上,伸出双手,说道:“新的一学期,新的开始,顾也凉,加油。”
一只臭袜子抛到我的脚边,我皱眉询问:“谁的?”
宿舍内,红姐的泡面咬到一半,指向小野,雅雅拿着眼镜盒指着小野,小野则竖起两手中指,分别指向红姐和雅雅。
犯罪现场如此清晰明了。
我径直走到小野面前,五指成爪,毫不留情地将她的头扣进了枕头里,提醒道:“这次是‘按头杀’,下次是‘檀香刑’。”
小野呜呜乱叫,伸手胡乱一抓,我躲开她的手,放过她。
红姐将泡面“哧溜哧溜”吃得很有节奏,她喝光汤,佩服地看着我,说道:“凉凉,你还爱看莫言?不错呀。”
我说:“嗯,我喜欢他的名字胜过他的书。”
“啊?”红姐彻底摸不着头脑,瞪大眼睛看着我,“什么意思啊?”
我微笑道:“意思就是别说话,闭嘴。”
学校生活步入正轨后,我开始重操伟大的旧业——摆地摊。
笑笑黏我,我每天将它装进包里,留个严肃的猫头露在外面,方便透气。
原想着开学了,学生们腰包肥了,会有更多的人来买东西,事实证明,仅仅是我想得美。
“喵——”
一声男女不分的怪叫在我身后响起,我感到毛骨悚然,扭过头,只见笑笑顶着一张无辜的脸看着我。肇事者拎着笑笑,怪叫道:“顾也凉,我是笑笑,我是代替司城来向你道歉的,喵——”
司城躲在猫后面,捏着鼻子,叫得像一只公鸡:“你还在怪我吗?对不起,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这种刁民计较。我说……阿嚏——”
一个清脆响亮的喷嚏吓了笑笑一跳。
我抱过笑笑,将它放在地上,看着司城:“说人话。”
司城不敢看我,眨眨眼,挠了挠头,嘿嘿直笑。
他闭上眼睛,一副任君宰杀的模样,没底气地说道:“你要是想跟我说话,我就说话。你要是不想跟我说话,我就唱歌。”
这是一个选择题吗?完全是霸王条款。
“不让我说吗?”
“嗯。”
“那我唱歌了啊。”
“哦。”
“记得捂住耳朵。”
“好。”
“原谅我吧。”
“好。”
笑声从他的嘴里跑出来,笑意从他的眼睛里跑出来。
司城兴奋地开口:“一言九鼎,谁反悔谁是小狗。”
“看在笑笑的面子上,我懒得跟你计较。”我抚摸着笑笑,它舒服地眯着眼睛。
(4)
司城继续陪我摆地摊,发扬他的不要脸本领。
一切似乎都没变,可是冥冥之中,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出摊几天,我发现笑笑有猫类多动症,喜欢乱跑,怕出意外,我想把它留在宿舍。
司城笑我胆小鬼,拍着胸脯说会照顾好它,同时将他的宝贝单反也带了出来,空暇时拍照。
星期五的下午,天气十分不好,一场暴雨下个没完,让人心烦。
我提议说不出摊了。
司城扭头不乐意地说道:“顾也凉同学,想做一件事就要坚持不懈,风雨无阻,怎么能遇到一丁点儿困难就退缩呢?今天我们出摊,必须得出,不仅要斗志昂扬,还要凯旋归来。对了,笑笑也带上,锻炼锻炼。”
没错,这就是司城的理由,无懈可击。
如果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我一定不会出去,可是我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正如我不知道悲剧会那么残忍地在笑笑身上上演。
地摊摆在一个地下超市的门口,屋檐下躲雨的人多,买东西的也多,我们的生意很好。生意好,我和司城手忙脚乱,等到收摊的时候,发现笑笑不见了。
我心里不安,这么大的雨,它会去哪里?我不敢往下想,想也不想就冲了出去。
雨水肆虐,暗无天日,司城在后面叫我,跟着我一起在雨中寻找。
我跑遍了笑笑可能会去的所有地方,从商铺门口到周边小树林,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笑笑的身影。
我打电话回宿舍,问小野她们笑笑回去没有,她们都说没有。
还有哪里?
我没有打伞,棉麻的裙子湿透了,司城一脸沉重,努力镇定下来,问我还有什么重要地方漏掉了。
想想,再认真想想,我抱着脑袋,仔细回想笑笑平时喜欢跑去的地方。
对了,桥洞!笑笑喜欢钻桥洞!
我用力抹掉脸上的雨水,拔腿就开始往五一路后面的东大桥跑去。
我们奔跑在末日一样的大雨里,当我在东大桥第七个桥洞下的水沟里发现那一团瘦瘦小小、蜷成一团、毫无生命气息的物体时,我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看错了,顾也凉,那不是笑笑,不是。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啊,哪怕我不愿意接受,上天也在告诉我,笑笑死了。
“笑笑……”我喃喃自语,蹲下来,将它抱在怀里。它还那么瘦,还有很多好东西没吃,它怎么舍得离开?
摸着那一双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我的心中忽然涌出浓浓的恨意。
司城扶住我的肩膀,语气里全是自责和愧疚:“顾也凉,你冷静点儿,不是你的错。”
“滚开!”我用力撞开司城,他被我撞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我冷眼看着他,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自以为是的浑蛋,他害死了我的笑笑!
“对不起。”三个字从司城的嘴里说出。
我全身颤抖,指着他,嘴唇都快咬破了:“别跟我道歉,这三个字你该跟笑笑说。”
“对不起。”司城的声音有点儿哽咽,攥紧的拳也在不停地颤抖。
我冷静地看着他,他的头都快低到了胸前,乌黑的发上沾了不少泥巴。
我忽然很想笑。
每个人做错事,都喜欢说“对不起”,可是,“对不起”不是万能的,错了就是错了,有些错并不会得到原谅。
我抱紧笑笑,一步一步向家走去。
走了几步,我站住,任雨水洗刷着我的泪,我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子,“哐当”扔在空气里。
“司城,我不会再原谅你!”
在公交车司机和乘客复杂的目光中,我抱着笑笑,浑浑噩噩地回到家。
手沿着门框来来回回摸索了一遍,我摸到钥匙,单手转动门把手。
门开了,没有灯光,没有人气,里面沉闷得像个铁皮箱子。
奶奶死了,笑笑死了,妈妈走了,爸爸不在,就剩下我了。
风好大,吹得窗帘飞起来,一道闪电劈下来,雷声轰隆。
我只觉得这一切与我无关。
恍惚中,司城来了,宫杰来了,秋小凌来了,林悦悦来了,还有谁,我记不清了。他们怎么过来的,我不想知道。
我将笑笑放进它的窝里,轻声说道:“晚安。”然后我缩在阳台的躺椅上,淋着雨,想清醒清醒。
司城冲过来,抓着我的胳膊,吼道:“顾也凉,你打我一巴掌,是我错了,我向你认错好不好?你别折腾自己了。”
真好笑,打他一巴掌?说得好像打他一巴掌,笑笑就能活过来似的,要是那样,打废了我这只手,我都愿意啊。
我对着司城微笑,轻声说:“司城,你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
司城还没说话,秋小凌就挤到我们中间,说:“顾也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走开,不关你的事。”
司城想拉走秋小凌,秋小凌却拉着他的胳膊,气鼓鼓地说道:“小城,她不值得你这样,不值得,我替你不值。”
我像个局外人看着这场闹剧,指向门口:“请你们出去,你们吵到笑笑睡觉了。”
“过分!”秋小凌骂了一句,夺门而出,司城站在我的身后。我慢慢地回头看着他,他的眼睛被闪电照得闪闪发亮。我猛地站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司城往外推去,大吼道:“我让你出去,你听不见吗?出去!”
司城被我推得一个趔趄,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倒在了薰衣草丛里。
我转过身,将门关上,一下子跪坐在笑笑的面前。
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我的肩膀,叹息道:“也凉,有我们在,我们在。”
林悦悦忽然哭起来,趴在我的肩膀上,呜呜直落泪:“凉凉,你别这样,怪吓人的,今天的意外,谁都不想的。”
我抬头看着夜空,说道:“是啊,笑笑也不想死的。我也不想怪司城,也不想让你们担心,可是……”
我有点儿语无伦次,说着说着,我抱着宫杰痛哭起来。
我也不愿去想,就是这个家、笑笑和我的回忆历历在目,如今不堪回想。
我也不愿去想,爱我的都走了,我再坚强又有什么意义呢?
身体一阵发冷,我双手捂着肚子,胃部的绞痛让我忍不住呻吟。
宫杰觉察到我不对劲,焦急地问道:“怎么了?肚子痛吗?”
林悦悦伸手覆上我的额头:“好烫,快送医院。”
我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脑袋一阵眩晕,我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宫杰盯着我潮红的面容,不由分说地拉起我,严肃道:“我送你去医院。”
我眼神空洞,耳朵听不分明,带着哭腔乞求道:“笑笑……”
“我帮你处理,你放心。”林悦悦连忙朝猫窝跑去。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腿一软,无力地向后倒去。
醒来的时候,宫杰陪在我的身边,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睡着。
我笑了笑,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宫杰探我的额头,无奈又生气道:“总算退烧了。常年不按时进食,患有老胃病,加上淋雨发高烧,所以晕倒。顾也凉,你是没脑子吗?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宫杰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我看着他苍白的脸,怀疑他才是病人。
我问道:“笑笑呢?”
“林悦悦将它安葬了,你病好再去看它,现在不许乱动。”宫杰用了命令的语气,我却一点儿也不反感。
安葬了吗?
我的心仿佛被刀割过。
我闭上眼睛,努力不去想之前的画面,可是今夜这场雨,桥下躺着的笑笑已经刻进了我的记忆里。
我拉高被子,像鸵鸟一样,将头深深埋进被窝里,眼泪决堤。
终究是失去了啊!